满屋子的红与黄,耀眼又气派。
凤宁曾以为她这辈子不可能堂堂正正嫁人,不成想她还真就凤冠霞帔嫁给了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往事历历在目,那人曾信誓旦旦说,“以你的身份够不着贵人之位,朕不会因为任何人破了规矩。”
如今呢,万里迢迢将她追了回来,眼巴巴将凤印送到她手中。
凤宁抿着唇低笑片刻,自个儿偷偷乐了一会儿。
还是很不真实。
跟做梦似的。
裴浚见她满嘴揶揄,蹙眉道,
“皇后在笑什么?”
凤宁眨眼看着他,想起心中腹诽,害躁道,“嫁给陛下,我高兴呢。”
“是吗?”裴浚是什么眼力,凉飕飕盯着她,“你在笑话朕?”
凤宁被他戳穿,唇角越发压不住了,连忙将脸侧去另一旁,“真没有...”
“李凤宁,你什么时候骗得过朕?”裴浚将人给拖过来,他并未用多大的力气。
不料凤宁却跟泥鳅似的从他怀里挣脱,逃去南面炕床,转身过来望着他,满脸得意。
她穿着一件大红的缎面通袖喜服,梳着八宝百合髻,鸦羽绵密,明眸皓齿,双手搭在床沿,那一脸的笑容从未这般明媚昭彰,
裴浚起身倚着拔步床的门栏,视线钉在她身上,他身后的门栏雕刻百子戏图浮雕,孩童憨态可掬,神色逼真,映着那张冷隽的脸也有了一丝烟火气。
凤宁很庆幸,当初能遇见他,如今能拥有他。
“陛下....”她喃喃唤他。
裴浚忽然在她脸上看到了初见的懵懂,细细密密的情愫在他胸口缠绕,一种难喻的欢喜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在想,他到底是何时开始喜欢上这个女人。
不是行宫窗外那惊鸿一瞥,不是琼华岛上义无反顾的奔赴,或许在更早,在那双朝露般的杏眼水灵灵望着他时,无意中就拨动了他的心弦。
“宁宁。”
他款步朝她走来,声线依旧清冽,宁宁二字出自他口,丝毫不觉矫作,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宠溺。
“饿了吗?”
她累了一日,不曾好好进食。
凤宁这才恍觉腹内空空,轻轻揉了揉,“我是饿了。”
席面早已备好,裴浚扬声吩咐,宫人鱼贯而入,伺候二人用了晚膳。
漱口净面,又换了一身袍子,裴浚牵着她去消食。
除夕在即,京城的百姓趁着帝后大婚的喜庆劲,先一步庆贺新年,四周城墙烟花迭起。
遥远的喧嚣在夜色里回荡,可以想象京城坊间热闹飞扬。
皇宫却格外寂静。
裴浚牵着她登上绛雪轩,正值隆冬,绛雪轩外残雪错落,风呼啸着,一处浮亭略有冬泉叮咚,凤宁好奇探目,零星些许落英在水面游荡,狭长的溪道点缀着几盏五颜六色的宫灯,光线连成一片,恍若灯河。
裴浚见风大,将大红斗篷的兜帽给她兜住,只露出一张明净的娇靥。
过绛雪轩,往堆秀山走,遥遥瞥见一抹雕栏画栋藏在绿色之下。
裴浚见她似乎有意,又牵着她沿着平直的石桥,往浮碧亭去。
沿途宫人纷纷下跪请安。
“陛下万岁万岁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裴浚听了这话直皱眉,
“朕万岁,皇后千岁,皇后千岁后,朕岂不是孤家寡人了,传旨,今日起,也称皇后万岁。”
凤宁悄悄瞪了他一眼。
宫人纷纷惊愕,却也不敢质疑,连忙称是。
裴浚牵着她越过宫人,上了一处廊桥,凤宁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几位宫人,温声道,
“快些起来吧。”
裴浚看得出来,凤宁还不太习惯皇后的身份。
一手牵她,一手负后,漫不经心道,
“其实呢,你嫁给朕与嫁去寻常门第没什么区别,不用觉得拘束。”
“你依旧是当家主母,这后宫还是你做主。”
“御花园就是你的后花园,六宫二十四局便是你的管事,你该怎么吩咐就怎么吩咐,该要惩处也不要手软。”
他温情款款踱步,姿态清贵,“别想着人家杨玉苏章佩佩比你自在,你也很自在。”
“你只不过是宅子比别人大一些而已,仆从比别人多一些而已。”
“夜里消食要转的地儿比旁人多,进贡的东西太多,你挑的眼花凌乱。”
“对了,你还没有公婆需要伺候,太后如今老了,日日礼佛,压根不敢给你立规矩,至于那些朝臣,别看他们管得宽,你不答应他也拿你没辙,倘若你有事儿吩咐下去,他们比谁都卖命,瞧,这婚礼不是办得挺隆重气派么?”
“坤宁宫住腻了,东西六宫随便挑个地儿换着住,你家厨子比别人多一些,准你每日换花样吃。”
凤宁慢慢驻足,眼神乌溜溜盯着他,
“陛下,你这是安慰我么?”
“你分明是炫耀吧。”
裴浚失笑。
这一身明黄的龙袍实在很衬他,线条起伏凌厉而流畅,从面容到骨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凤宁学着他的口吻,“嗯,我也只是夫君比旁家更俊一些,更招人些罢了。”
裴浚无声一笑,漆黑的双眸凝望她,潋如星辰,
“不要羡慕别人,”他云淡风轻地说,“朕只会让你比世间所有女人过得更好。”
他这辈子没输过人。
天际被焰火淹没,寒风肃静无音,一层晕黄的光尘渡在上空,凤宁胸腔被他这番话给填满,忽然扑入他怀里,闻着那抹熟悉的奇楠香,蹭着他的下颚,“陛下,我现在就很好。”
裴浚轻轻吻了吻她发梢,唇齿间的热气在她耳畔徐拂,“你瞧瞧,这是哪?”
凤宁在他怀里撑起身子,举目望去,只见顺贞门的绿廊被光芒照耀,色彩斑斓,御景亭四周挂满了五彩宫灯,万千星光倒下,仿若银河倾垂,原先御景亭上方挂着一方牌匾,而今日这番牌匾格外显眼,熟悉的笔锋龙飞凤舞写下四个大字,是他御笔亲题。
“有凤来仪?”
凤宁怔怔念着。
她当然记得就是在这座御景亭,她冒冒失失朝他示好,对他暗许芳心。
裴浚长身玉立,神色深邃而肃静,注视那四字,
“今日起,这座亭台改名有凤来仪。”
凤宁眼眶湿意密布。
时光荏苒,四年过得很快。
初入宫时,她以为自己不过是紫禁城的匆匆过客,熟料兜兜转转成了这里唯一的女主人。
宫墙外的百姓依然为这场盛大的婚事而欢呼,映着这片喧嚣,凤宁指尖轻轻蹭了蹭他潮热的掌心,酥痒沿着修长玉指一路攀延至心口。
裴浚面不改色,与她并肩立在有凤来仪亭下,张望半空。
这一夜很长,未来的一生也很长。
他不着急,伴着她慢慢品味。
他很庆幸当年她能莽莽撞撞朝他奔来,庆幸在茫茫人海,找到这份独属于他的珍贵。
紫禁城的红墙依然没有尽头,殿宇巍峨如故,漫天焰火绵绵无尽,他们拥着彼此,拥住这片似水年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