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哪里信她这个傻的,眼望着她出门,简直如看着羊入虎穴一般,回身便急急跑去正屋,“姑娘,姑娘!”
姝烟睡得正沉,被怜儿推醒时老大的起床气,差点要甩脸子发火,然而听到怜儿哭喊着说“月儿姐姐被人带走了”,那火气便似被冷水一泼,忙起身问,“怎么回事?”
怜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看衣裳打扮像是春兰院的,还不止一个,为首的好像是个女的,姝烟比她更知道利害,当即心中惊骇,只怕苏遮月此去凶多吉少,然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这春兰院又在秋菊院之上,别说她一个刚升上来不久的姑娘,就是天芷那般的,都说不上话。她们管事的又是一个好逢迎的,绝不会替一个不值钱的丫鬟出面。
姝烟冷静想了片刻,
“走,我们去找邓婆婆。”
第104章 见孕
姝烟草草收拾一番便带着怜儿往院外走,谁知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二月挡在路中央,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她们,
“哟,这么急,要去哪儿呀?”
怜儿不想与她在这个档口争执浪费时间,便软下声音道:“二月姐姐,我们有急事。”
二月看也没有看怜儿一眼,微笑道:“真巧,我也有急事。”
她说话时一双眼睛盯着姝烟,姝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二月下一刻便道:“我家姑娘想请姝烟姑娘去坐坐,顺便聊一聊……”
“周公子的事。”
姝烟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姝烟虽然叫怜儿一路守着防着,但架不住二月和周成安的小厮长福背地里有些苟且,当然那长福人精似的一个,自然不会直接说,只是言语之间对天芷失了往常的敬色,甚至和二月弄做那档子事的时候,口癖之间还有夹杂着几分对天芷的肖想。
舒爽到顶了竟还把二月叫成了天芷。
这可是头一遭。
其实大凡主子喜欢的女子,做下人的多少都有那么一点觊觎。也不说是多么喜欢,就为着人家是主子的心头好,显得分外尊贵,凭空就仿佛有超然夺魂的魅力了,难免引出一些僭越的龌龊心思,但面上大多都知轻重,知道这饭碗可比色欲重要多了,于是都好好地憋在心里。
但倘若人家姑娘一朝失了宠,没了主子的庇护,那下人藏着的龌龊念头就少不得会冒出头来。虽是主子厌弃的旧饭了,甚至馊臭了,但好歹也是曾上过桌的山珍海味,能吃一口也如登仙一般。
不过作为周府的小厮,长福也是个心里有把门的,如今周成安只是迷上了姝烟而已,还不算完全弃了天芷,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自然还是得老老实实藏得紧,不能泄出来分毫。
只是那是人清醒的时候。这男人喝了酒上了床,就容易说出些自己都没意识的混账话,偏二月还是个敏锐的,一下子给听出了端倪。
无心时一片风平浪静,但有心一查,那简直处处都是马脚。周成安的轿子压根不是晚上走的,而是第二天清早,浮云阁里一盘问他还能睡在哪里?想姝烟面上一套姐妹情深地推让,背地里竟然偷摸拐着人上床!这不是偷情是什么!
二月查到后自然第一时间与天芷说,谁成想天芷还不信,气得二月着急上火前来逮人。
她非得让自家姑娘看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白眼狼!
姝烟在周成安这事上多少也有些心虚,便也不像平日里与二月争锋相对了,好声好气道:“此刻真是有要事在身,不太方便,晚些我亲自上门给姐姐道歉。”
“怎么就不是时候?”二月嗤了一声,又拿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姝烟,见她真似有事一般,反而收起气性笑道,
“不过要是你去赴周公子的宴会,我便不强求了,不过回去照实禀告姑娘一句罢了。”
周成安人都不在陇安府,哪来的宴会!
姝烟听得明白,这摆明了是挑唆,也是威胁,昨儿她和邱沣闹得不欢而散,真要说起来此刻已用不着天芷,但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少不得有来往,结仇对她不是好事,她更不愿意好不容易结好的人缘被二月这个贱婢的三言两语给挑唆没了,于是道:“那好,我现在去向姐姐解释。”
姝烟说完,转头给了怜儿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去找邓婆婆。左右天芷那儿只不过是口舌之辩,她是姑娘,二月再有胆子也不敢和她动手,反而苏遮月那儿更需要人一些。
怜儿知道自己本该在这儿向姝烟表忠心,坚持陪着她不离开才是,但心里也确实更担心苏遮月,这时也不作假情了,点头应下。
望着姝烟随着二月走了,她转道向连葵院跑去。
一路紧赶慢赶,没有半分停留,到了连葵院外却被守门的下人给拦了下来。
没等怜儿开口说事,那下人便向旁边一指,
“邓婆婆此刻忙得紧,有事你到边上等着去。”
怜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那长廊里十来个婆子丫鬟候着,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每一个都是坐立不安,十分着急的模样。
这么多人,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情急之下,抓住那下人的手臂:“求求您通融一下吧,我真有十万火急的事!邓婆婆一定会见我的。”
那下人被她拉扯烦了,一下甩开她的手,“哪一个来都说是十万火急,我哪分的出来!”
“总归是先来后到,老实等着吧。”
*
就在不远处的幽染院里,苏遮月随着那乐管事进了谢染的屋子。
屋子里的布置和上一回有了几分不一样,更清素了一些,还飘着浓郁的药香。
走到床前,那如烟似雾的帘子从顶上垂落下来,透过去隐约能看到丫鬟在忙碌,间隙地传出女子咳嗽的声音。
好似真的病了。
没一会儿,便有丫鬟掀了帘子,端着水盆走出来,苏遮月抬眼看去,只见那水盆里飘着一张染血的帕子,触目惊心的红色让苏遮月的心里更是纠紧了。
乐管事在旁边开口道:“现在姑娘该信了吧。”
苏遮月低头,左手抚摸上右手的黑蛇,“我能和谢姑娘说几句么?”
屋内忙活的丫鬟婆子听了都是一愣,停了动作,似惊带疑地望向苏遮月。
苏遮月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大抵是没见过像她这般不知上下的丫鬟,敢和花魁娘子这么说话。
乐管事道:“姑娘不怕被过了病气,就过去瞧瞧吧。”
苏遮月走到那帘帐前,隔着帘子,轻轻问了一声:“谢姑娘?”
里头只传出一声冷哼。
苏遮月上次来便知谢染十分傲气,此刻不想理她也是正常,只将缠了蛇的手腕抬起,温声解释道:“这蛇不是我偷的,是它自己找到我这儿来,我瞧它十分可怜,便养了几日,并不知道原是你养的,如今你们来寻,我是该物归原主的。”
乐管事见她松口了,上前接道:“姑娘真是深明大义。”
苏遮月却感觉心尖一阵一阵疼,手上不舍地抚摸着蛇鳞:“它有时候会有些调皮,可能会触怒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斥责于它。”
乐管事笑道:“姑娘多虑了,这是咱们姑娘从小养到大的蛇,性子只比姑娘更熟悉呢。”
苏遮月眉眼一黯,又望向那波澜不惊的帘子:“谢姑娘都不看它一眼吗?”
乐管事知道她还有疑心,便笑道,“姑娘不知,向来这蛇与主人,便好似夫与妻,这无情郎君弃了我们姑娘往外偷欢,我们姑娘又是一惯傲气的,此刻正泛了妇人的嫉妒,要这郎君去哄呢。”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只会觉得匪夷所思,然而叫苏遮月听着,却只在心头泛起一阵酸楚。
乐管事便叫婆子把金罐子取来,再次递给苏遮月。
苏遮月留恋地摸了摸那小黑蛇,将它从手上抓下,小东西任她摆弄着,毫无先前的凶煞之气,乐管事眼瞅着苏遮月将它送回到那罐子,谁知她动作又是一停,望着那飘渺的帘子定定道,
“我还想再见谢姑娘一面。”
乐管事思忖了片刻,抬手让帘子前的丫鬟掀开一角,苏遮月看过去,第一眼注意的却不是谢染那天仙一般冷傲的面容,而是,
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谢染怀孕了?!
乐管事示意那丫鬟将帘子放下,及时掩去谢染那一双以冷傲为遮掩,混杂着悲愤和浓浓羞耻的眼眸,只对着苏遮月平缓道:“现在面也见到了,姑娘可以将蛇还给我们了吗?”
苏遮月心头惊骇不已,脑中更是杂念纷纷,听到这一问,已经无可辩驳。
那样绝艳惊人的容颜除了花魁不可能有第二个,虽不知谢染怎么会怀孕的,但这事与蛇无关,她是没有权利过问的,乐管事终是没有骗她。
苏遮月只能便呆滞着眸光,缓缓地将手中的蛇,引入了那金罐中。
乐管事眼疾手快地就把罐盖给封上了,大舒一口气,
“成了。”
苏遮月的目光还留滞在那罐子上,本以为乐管事会将金罐给谢染送进去,然而却见她转头吩咐下人道:“拿去给朱妈妈吧。”
朱妈妈?
苏遮月一惊。
乐管事回过头来,温和的脸色荡然无存,只有一片冷漠,此刻没了蛇的护佑,苏遮月就是一个废人了。
乐管事看了眼她的孕肚,又唤来两个婆子,“将她关到后山的水牢去,等孩子生下,再看看是杀还是留。”
当时秋菊院的管事向她说完这事,全以为她会瞒下来,但她哪有这么傻,敢在朱妈妈眼皮子下动手脚,她能做到春兰院的管事,自然知道忠心是第一要紧的事,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瞒着不报,就是她真有疏漏,认错也比掩盖强,她当然一五一十地就禀告了,朱妈妈的发话便是,“先用谢染,若不成再用别的。”
这自然是给了谢染一条出路,也给她一次活命的机会。
谁知谢染真的怀孕了!
旬日不到那孕肚便起来了,不是龙胎又是什么?!
只是这么要紧的档口,却没了蛇主子,离了龙气,谢染一日比一日更虚弱,谢天谢地,眼下终于找回来了。
苏遮月本以为自己交了蛇便能走了,谁成想会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抓住,再听到乐管事的话,惊骇道:“为什么要关我?”
乐管事淡淡道:“那水牢里有的是蛇,你喜欢蛇,一定也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第105章 异病
暴雨一连下了三日不止,天色黑沉如泼墨,雷声滚滚,闪电时不时地撕开天幕,而连葵院里的正堂内,
“这是第三个了。”
青砖地面上铺着三张草席子,躺在席上的人均盖了一层白布,其中一个的手臂垂在白布外头,皮肉已经灰白发烂。
显然已经成了死人。
然而只这一点远不足以让冬梅院的老管事脸色苍白。
这个管事姓曲,五十多的年纪,是春夏秋冬四个院管事里年纪最长、资历也最深的一个,之所以照管着冬梅院也是因为性子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不参与那些阴谋算计争来抢去的事,是以其他院的管事都换了好几茬,而他却一直能安安稳稳地将这碗饭吃到现在。
但这回出的事太大,连他都没法装聋作哑了。
“我查问了她们身边的人,都是类似的症状,一开始就是胃里泛恶心,吃了便吐,什么药都没有用,再一阵便开始咳嗽,呕血,停都停不下来,都不敢一个人竟然能呕出那么血来。”
“若真这么失血死了也就算了,大抵是感染什么罕怪的疫病,拉出去烧了就是,但偏偏就在人死之后……”
他顿了顿,转向那三具丫鬟的尸体,看到那高高的隆起的腹部,深吸了一口凉气继续道,“我叫人验过了,三个都还是雏儿,没有破过身,这肚子的的确确是人死了之后才大起来的。”
真就是白日见鬼,生平头一遭的怪事!
曲管事看了眼窗外那等着的其他下人,都是清一色的惊慌害怕,只怕也是发现屋子里的姑娘出了事,他看向沉眸不语的邓婆婆,冷汗涔涔,心里七上八下,
“您说这事……”
正这时,外头一阵骚动,有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待到他们跟前,曲管事只见他全身衣衫都湿透了,淌着泥水,像是从泥潭中滚出来一般。
他认出这人是邓婆婆昨日派出去的,便上前一步替邓婆婆问道:“可查到什么了吗?”
“查到了。”那下人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就是上面的水源出了岔子。”
曲管事心里一松,总归不是比闹鬼来的好,忙问:“怎么回事?”
下人问道:“您还记得之前幽染院打死了一个丫鬟么?”
曲管事不清楚这事,倒是邓婆婆点了点头:“是叫明沅的那个?”
“对,是她,她死了后那尸首本来是叫人埋去的,但做事的也不知是什么王八羔子,竟然见色起意,把死人当活人给耍了,完事之后就将人抛在了水里。正好就堵在那河的上游,不知怎么,人死到现在,那尸体还像活着一般,血都还没有流干,旁边被血流过的草木都烂得干净。”
他们一共三个人遵着邓婆婆的嘱咐,一路沿着溪流往后山去,瓢泼大雨下当时看见那被河石挡住的尸首时也是一阵寒噤。
尤其明沅那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大睁着,简直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关于明沅的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大多只是听了一两句,说是偷盗之类的罪名,但在这浮云阁几年,多少也知道些这不过是面上的说法,背地里不定出了什么事,只是到底也只是一个小丫鬟,就算有人议论,聊着聊着也都拐到那谢染头上去了,没人真放在心上。
他们三个将尸体从河上打捞出来,放在一旁,两个人守着,另一个人回来报信,看上头打算怎么处置。
曲管事听他说完就更是一阵毛骨悚然,心道这这死了的丫头,莫非是冤魂回来作祟吗?
邓婆婆没发话,只沉着脸色思忖着。
就在这时,外头又跑来一个小厮,邓婆婆看见他,方才起了脸色,急问:“朱妈妈回来了吗?”
这么大的事她一个人担不起这干系。
那小厮摇头:“还没有。”
曲管事那提起的心也是一沉,且说朱妈妈管着这浮云阁的内事,极少外出,然而这一次不知那春兰院的人报了什么消息去,竟叫朱妈妈足足外出三日,至今都没有回来。
万爷本就是没几日在这浮云阁的,眼下这浮云阁的事就全落在邓婆婆头上了。
邓婆婆定了定神,转向开始报讯的那个下人,“你们先将那明沅好好埋了。如今染病的都是女子,你们可以放宽心去做。”又转向另一个道,“吩咐下去,这几日阁里就不接客了,另外不管是吃还是洗,姑娘的水都不要用那溪泉,全从外头担来……”
她一连下了好几条吩咐,下人们全都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