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淮笑道,“总不能这笔钱,也是汽修厂给你出的吧?”
陈贵生下意识反驳:“就是汽修厂,他,他们给我转的钱。”
“是,这我也查了,钱确实是从汽修厂汇过去的。”
谢卿淮了然地点头,“但你扪心自问,你相信这世上有这种好心人吗?在被你破坏了口碑,赔偿五十万之后,还愿意给你捐款给父亲做手术?”
是啊。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人。
他在汽修厂待了几个月,因为缺钱花,又不抽烟不喝酒,还努力工作,就被同事排挤。
那些人哪天不压榨他就已经是大喜事,怎么可能会帮他?
更别说店长经理。
他们只会冷眼旁观,面无表情地扣掉他所有绩效,让他干不下去就滚蛋。
陈贵生本就挺不直的背脊,被一点一点压得更垮,也觉得自己这话荒唐。
“我猜猜。”
谢卿淮声线微冷,带着莫名的令人心颤的微压,“是有人,雇凶杀人,对吗?”
陈贵生一颗心坠至谷底,猛地抬头。
听到他接着道:“而你急需用钱,成了人家的刀,所以你才会十几年来心存愧疚,想要弥补被害者的女儿,是吗?”
陈贵生妄图挣扎:“......不,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没有人给我钱,是汽修厂给的,警察都已经定案了......”
“当然,钱只有通过汽修厂流给你,才会撇清你和委托人的关系,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
“......”
这人聪明过头了。
陈贵生突兀收声,意识到自己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有转圜余地。
他颓然失力,强撑着一口气站着。
其实他原本今天来这里就想自首的,想告诉那个姑娘所有真相。
但站在医院里,他又怕得不行。
他舍不得让父亲就这么饿死在床上。
想着等回去,再熬一熬,熬到父亲真的走了再来。
哪知被跟前这男人毫不留情地全部戳穿。
陈贵生紧了紧手又松开,双颊凹陷:“也不全对,我说了你肯定不信,我真不知道会害死人......那个人告诉我,不用修,拆个零件就行,他要拿去赛车玩,这样刺激。”
“我本来是不答应的,这种害人的事怎么能做,但他说他们圈子里的人都这样,好几回了都没事,还说给我一大笔钱。”
“我想着他有经验,应该没事,就答应了,谁知道隔天警察就找上门,说两个人出事了,命悬一线,活过来的可能性极低。”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被骗了......”
谢卿淮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那人跟我说,我要是告诉警察,我就会被判定成同伙,是要一起坐牢的,我不能坐牢,我爸还在手术室里!”
陈贵生脸上浮现莫大的痛苦,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我好不容易有钱给他治病了,我怎么能抛下他不管!而且手术还失败了!我爸成了植物人!我怎么抛得下他!”
“我也不想杀人呐!我也不知道会死人啊!明明说的是赛车,怎么就撞死在小学门口了呢!”
“......”
谢卿淮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此刻竟也哑口无言。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竟在陈贵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嚅嗫着,崩溃道:“我曾经是个老师,我这双手是教书育人的啊,怎么就杀了人呢!那时候我去医院,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她才六岁,我把她害成什么样了!我好几次不想活了,在家里开了煤气,跟我爸一起寻死,被我以前的学生救回来。”
“你知道那个学生说什么吗,那个学生让我好好活着,他夸我是个好老师。”
陈贵生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出来,“从那时起,我就不想死了,我想赎罪,我开始赚钱、攒钱,想给那个小姑娘一点保障。”
他失力跪倒在地,掩面痛哭:“你肯定不相信我说的,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然而,拐角处突然响起道清脆声音:“我相信你。”
陈贵生愕然抬头,谢卿淮轻皱了下眉,转头,不知道她在这里听了多久。
宋酥酥轻舔了下唇。
她仍是那副狼狈模样,视线温和平静,看着他:“所以,到底是谁送来的车?”
第171章 他护着她
陈贵生还在踌躇着。
跟前男人已然开口,充满蛊惑:“说出来,从此以后,你父亲可以一直住在疗养院,由专人照顾治疗。”
“......”
极大的诱惑。
陈贵生抹了把脸,还低着头,像是在思考。
说出来,就要坐牢。
坐牢,就没人照顾父亲。
再好的疗养院,没有亲人,也同样会被欺辱。
但是......
他瞧见宋酥酥微红的眼睑。
和平静表象下,攥紧的手,掌心掐得通红。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下定决心,扶着墙站起来:“不用,我爸我会自己照顾,或许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至于那个人,我其实记不太清了。”
谢卿淮皱眉:“男的女的?”
“男的。”
“多大?”
“那时候,大概三十几岁。”
陈贵生想了下,缓缓开口,“我听到有人叫他夏先生。”
夏先生......
姓夏。
宋酥酥摇摇欲坠,朝后跌退半步,险些摔倒,被谢卿淮拉住。
她也不知是不是气过头了,竟隐约想笑:“你说巧不巧,我姑父就姓夏。”
陈贵生皱了下眉:“夏什么?”
“夏寒烨。”
“就是他!我记得最后一个字,就是ye,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字。”
陈贵生睁大眼睛,“他是你姑父?你姑父为什么要......”
“还能为什么?为了钱,为了权。”
宋酥酥闭了闭眼,唇线也绷得直,“毕竟他那时候,只是我父亲的助理。”
所以父亲才会放心地把车交给他,让他去修。
所以路过小学时,车上没有司机,只有父母二人。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将陈贵生、将父母、将宋氏全算计进去。
甚至在往后的十四年,还常常道貌岸然地在她跟前说着什么:“酥酥,你也算是姑父和你姑姑养大的,要不是我心善,你哪能长这么大。”
“谢家毕竟是外姓,你和你姑姑身体流的是一样的血,我们才是真的一家人。”
“你以后长大了,出息了,一定不能忘了孝敬姑父,听到没?”
“......”
他设计害死了她的父母,居然还敢称他们是一家人。
宋酥酥半边身子都发麻。
那时她自卑怯懦,十几年居然一直在讨好自己的仇人。
她不敢多想姑姑是否有参与其中,更不敢想,刚上小学时有几次夏寒烨来接她,说要带她和夏晚眠一起去山里露营。
那时陈温瑶让管家给她报了几个兴趣班,她不得已拒绝夏寒烨。
如果那会儿,她顺从,兴高采烈地跟着进了山,还有可能回来吗?
陈贵生看着她,再一次将存折放在她跟前的地板上,说:“如果你真的不需要这个钱,就麻烦你们帮我把钱充给我父亲,让他最后再住两天院,我......”
他下定决心,看向不远处病房外还在处理斗殴事件的警察:“我去自首了。”
“等一下。”
宋酥酥拽住他。
她此时已经缓过神了,白皙小脸上是莫名的乖巧,“你有证据吗?”
陈贵生一头雾水:“什么证据?”
谢卿淮帮着补充:“证明是夏寒烨指使你这么做的。”
“......”
陈贵生为难地摇了摇头,“过去太久了,店里是有监控,但是那时候的店长也收了钱,把他过来的那一截给删了,就留下我没修好的监控。”
他说着,又要去自首,再次被人喊停。
谢卿淮扫了他一眼:“你去自首个什么劲?你也是被害的,滚回来。”
“可是......”
他话未说完,谢卿淮接了个电话,等挂断后看向他:“你父亲到医院了,你过去吧。”
这人说一不二的,陈贵生半点也反驳不了。
他三步一回头,过了会儿又不好意思地开口:“那我能不能把我爸带走,如果我不坐牢的话,住院费太贵了。”
“不能。”
谢卿淮眼睫动了动,口气并不怎么好,“不需要你出钱。”
陈贵生忙摇头:“这不行,怎么能花你们的钱,我,我们住家里也一样的......”
“你回家,我还需要找人盯着你,以防你逃跑。”
谢卿淮微拧了下眉,“你如果真的不想麻烦我们的话,就在医院呆着,别乱跑,万一有事用得着你,找你也方便。”
一听麻烦二字,陈贵生也不敢再拒绝了,点头哈腰地应下。
等他跑开,走廊安静下来。
没了外人,宋酥酥浑身卸力。
这会儿她学聪明了,没往后扎,一脑袋扎进谢卿淮怀里。
谢卿淮轻揉了两把她的脑袋,征求她的意见:“这件事,我觉得交给林警官去调查比较好,你觉得呢?”
“嗯。”
宋酥酥闷闷地,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嗓音软软:“听你的。”
她乖死了。
还可怜兮兮的。
谢卿淮小心理顺她的头发:“华东科技新研发的技术本来就是为国家人民服务的,拿来办案也算是试验,不要担心,一定能找到证据的。”
“嗯。”
华东科技的技术走在最前沿,拿来查这种陈年旧案是大材小用。
但宋酥酥急需安慰,脑袋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孩子气道,“我们这是公报私仇。”
“亏你还是中文专业,怎么什么成语都乱用?”
谢卿淮好笑地掐了把她的脸,“被人听到,不得取消你的保研资格?”
“不管。”
宋酥酥心里酸涩涩的难受。
但跟谢卿淮多说说话,哪怕是被他骂两句,也觉得踏实许多。
她嘟嘟囔囔道,“晚上想回家里吃饭,今天是中秋节,今天不想聊这个。”
“没事,以后也不聊。”
谢卿淮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哥哥来,都交给哥哥,你等着看结果就好。”
他其实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情。
若是父母死在昨天,那她肯定会被仇恨蒙蔽双眼,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然而这事已经过去十四年。
她很好地长成了个善良明媚的姑娘,她敢于去面对阴暗面,却未必想要面对。
那倒不如,他接手。
他护着她。
第172章 他的影子
中秋月圆夜,谢家出奇的热闹。
原本宋酥酥只领了个无家可归的温梨回来,绕过门口的花园前厅才瞧见姜早和沈绒也在。
两人听说店里发生了斗殴事件,赶过去时已经没人了,只得稍稍将店铺收拾一下锁了门,跑到谢家来找人。
除此之外,陈温瑶还喊了林辞均来吃饭,主要也是为了重查旧案的事情。
但眼下人多,似乎并不适合谈正事。
因此餐桌上,所有人都闭口不提此事。
倒是宋酥酥想起什么,问姜早和沈绒:“你们有看到一个发夹吗?”
“看到了。”
姜早从包里拿出个脏兮兮沾了水渍的盒子,“在地上捡的,那个碎钻好像掉了,我想着你可能还要,就拿过来了。”
“没关系,还可以黏回去。”
宋酥酥接过盒子,细心地拍了拍。
身侧温梨从没来过这样豪华的别墅,本就惴惴不安,此刻一张小脸涨红,慌忙摆手:“都坏了,你丢了吧,下,下次发工资,我给你再买一个。”
“没坏。”
宋酥酥皱巴皱巴眉头,反驳她,“这个就是最好的,我不要别的。”
她把掉了钻的发卡就这么别在头发上,转过头问温梨:“不好看吗?”
温梨看也不敢看她。
总觉得自己的发卡弄脏了她。
她也太美好,太漂亮了。
只紧捏着勺子,轻轻嗯一声:“漂亮。”
“你不用太紧张的啦。”
宋酥酥见她这样,又凑过去,小声地安慰她,“大家人都很好,不会欺负你的,你不要怕。”
大小姐连身上都香香甜甜的,凑近时,一缕头发垂落在她手腕上。
温梨脸更红了,也更紧张了,轻轻地嗯一声,偷偷瞄她两眼。
这世上,怎么真的有这么好这么好的人啊。
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她......
对面谢卿淮正在和林辞均说话,不经意抬眸,视线扫过两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林辞均敏锐地注意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知道......”
谢卿淮慢悠悠地,冷白手指夹着支酒,“老婆太受欢迎是什么感觉吗?”
林辞均:“?”
-
吃过饭,警察那边打了个电话过来。
是关于下午斗殴事件的。
温梨担惊受怕,她还没有正式入学,总担心因为这事被取消上大学的资格。
宋酥酥宽慰她这事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早些年,温父温母家暴她的事情就已经在妇联登记在册。
但本着那时候温梨还小,妇联也是以警告调解为主,所以一直没有做出相应的措施。
眼下有着这个先例条件,加上温母一进来就动手扇了温梨,所以即便是斗殴,也仍是他们这一方更有利。
加之监控显示,温父在公共场合满口污言秽语,宋酥酥就是向他讨要精神损失费也不为过。
因此处理起来也很容易。
要么双方签字和解,要么都进去蹲两天,温父温母两人蹲得还更久一些。
太子爸妈当然舍不得太子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因此想要和解。
宋酥酥当然答应,但提出要求,赔钱。
不多,就两万块。
理由是店里损失需要双方共同承担。
温父温母无可奈何,把钱转了。
宋酥酥这才派人去警察局签字。
温梨站在一旁,还是很愧疚:“对不起啊,都怪我,那些东西都不止两万块吧?剩下的我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