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太年轻,没办法一次性消化这么多情绪。
同情、憎恨、感动、恼怒......
复杂地全糅杂在一块,让她喘不过气。
可怜死了。
谢卿淮抿抿唇,嗓音也有点涩,“咱们回家,好不好?”
“嗯。”
小姑娘愣了下,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了声好。
但她抬腿,拉着谢卿淮却是往那叠钱的方向走去。
蹲下来。
捡起。
指尖都跟着哆嗦。
她嘴上恶毒地说着:“谁稀罕。”
动作却轻柔,将钱拿在手中,蹲在地上数:“一百、两百、三百......”
不算太多。
但也有七百多块。
存折里,则足足有三万一千八百块。
里头的存款记录满满十几页,都是几百几百地往里存。
早早被翻出深深不可抹灭的褶皱。
宋酥酥即便不缺钱,但也知道三万多块对一个像他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给父亲多买几个月的药,意味着一年的伙食,甚至更多。
她就这么蹲着,攥着那个存折,眼泪倏而滚落。
砸在钞票上,落下一抹清晰的泪痕。
谢卿淮轻揉了下她的脑袋,在她跟前蹲下,嗓音沙哑:“小宝来,哥哥背你回家。”
第166章 名著
临近九月的夏天炎热,风吹着都有两分躁意。
宋酥酥紧紧抱着谢卿淮的脖子,脑袋贴在他肩膀上,手中攥着那沓钱。
他就这么背着她,沿着小巷往外走。
时间变得慢下来,身边偶尔跑过两个孩童,小狗追着狂吠不止。
莫名,像回到十几年前。
她一贯容易摔跤,有一回放学回来,恰巧司机有事没去接,她走到一半被淘气小男孩撞到,摔了一跤。
小男孩手忙脚乱地哄她也没哄好,还是谢卿淮顺着回家的路找过来。
那时少年正意气风发,也是这么背着她,吊儿郎当地:“哭什么?哥哥不是给你找回场子了吗。”
她咬着唇不说话,只默默掉眼泪。
谢卿淮转了弯,将她背去学校体育场的医务室。
一路上全是在打篮球的高中生,团团围上来,眼中全是羡慕。
她不敢哭了,可怜兮兮地将眼泪缩回去。
谢卿淮却仍背着她转悠,懒洋洋地:“谁许你摸我妹妹了?手洗了没?”
“一身汗,滚蛋,别熏着我妹妹。”
“滚蛋,看就看,别上手。”
“......”
那时才七八岁,最是稀罕。
她处理完伤口,被大姐姐大哥哥们围着逗乐,谢卿淮则上场打了会儿篮球。
那天,不知多少人捏过她的脸摸过她的头。
零食将书包塞得鼓鼓囊囊。
等谢卿淮打完篮球,又背着她,慢悠悠地往家走。
一晃过去十多年,宋酥酥想起来,抽着鼻子问他:“热不热?我,我要不还是下去自己走吧?”
“热呀。”
谢卿淮将她往上掂了掂,“总不能让我们家小宝边哭边走路吧?”
宋酥酥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本以为谢卿淮没听见,哪知他笑了下:“怎么谢?”
“......啊?”
她刚刚哭得头发都蔫哒哒贴在额边,困惑地眨了下眼睛,“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过分。”
谢卿淮想了下,不紧不慢地开口,“待会儿,洗澡。”
宋酥酥:“?”
“帮我。”
“??”
-
这澡到底没洗成。
小姑娘蔫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谢卿淮也舍不得再折腾她,自己进浴室洗漱。
等收拾完出来,宋酥酥已经睡了。
她穿着粉白色的睡袍,蜷缩在被子当中。
只有瘦瘦小小一团,看起来软绵绵,又香香的。
他无声叹口气,将灯调至最暗,上床。
身边微微下陷的一瞬,她就有所察觉般,哼哼唧唧地转了个身,钻进他怀里。
谢卿淮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她:“乖乖睡,我陪着你。”
她却忽而掉起眼泪,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熟睡的,小脸贴上他的胸膛,无声地哭着。
像是噩梦惊厥。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用被子将她紧紧裹住,嗓音也轻:“不怕,哥哥在。”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渐息。
谢卿淮翻出手机,正想给韩特助发条消息。
宋酥酥却从他怀中仰起小脸,拽住他的胳膊:“哥哥。”
“怎么还没睡?”
谢卿淮旋即将手机放下,怜惜地蹭去她眼角泪珠,“要不要喝水?”
“不要。”
宋酥酥吸吸鼻子,“刚刚睡了的,又醒了。”
“做噩梦?”
“嗯。”
“不怕。”
谢卿淮将小夜灯按开,还是坐起身,将水递给她,“稍微缓一下再接着睡,不然还容易做噩梦。”
小姑娘嘴上说着不要,仍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
而后轻轻喘口气,又躺回他怀里:“我梦到,陈贵生死了。”
谢卿淮将水杯随手搁在床头柜上,哄着她:“嗯,然后呢?”
“然后......”
宋酥酥百无聊赖地在他胳膊上画着圈圈,突然停住,“然后,我很伤心。”
“伤心?”
“嗯。”
宋酥酥偏头朝他看去,眼里是细微的不解,“哥哥,我好像,不想报仇,也不想恨他,怎么办?”
“这很正常。”
谢卿淮轻轻捏着她的耳垂,嗓音也慢慢,一如小时候教她做作业那样温声细语,“过去太多年了,早就应该忘记的,而且,不是所有坏人,都是电视里漫画里那样的坏人。”
“和电视里不一样......”
“对。”
谢卿淮应道,“你可以恨他害了你爸爸妈妈,但你也同样知道,他本质其实不是个坏人,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
好像有点清晰了。
宋酥酥靠着他,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
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太明白,晕乎乎地睡过去。
只是这回睡得安分许多,一夜无梦。
-
这件事勉强告一段落。
暑假结束,店里总算清闲了点。
沈绒和姜早盘算着再开两家酒吧,一次性开有点过于劳累,因此准备一家一家进行。
然而为了地段装修布置等等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宋酥酥夹在其中当和事佬,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建议道:“不如还是两家一起开吧?”
两人顿觉她机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着手筹备。
宋酥酥松口气,整日待在店里,只偶尔给两家酒吧提点不必要的建议。
唯一让人可惜的,就是店里那个年纪大点的阿姨要辞职,准备带着孙子回县里读书。
南城物价高,消费不起不说,也没有合适的学区房。
宋酥酥做主,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在店里开了场欢送会。
欢送会结束后,那个打暑假工的温梨从后边抱着些书跑出来,问宋酥酥:“老板,我能不能把这些书带走看?”
“可以。”
宋酥酥好脾气地笑笑,“你拿走吧,不用还回来了,这都开学了,你平时在这里没事吗?”
大一课多,她考上的还是南城大学的中医学专业,应该忙的很。
温梨摇摇头:“南城最近不是有个国际商贸金融会嘛,我们学校要借用场地,推迟了半个月开学。”
国际商贸金融会?
好像听谢卿淮提过,他也是主办方之一来着。
宋酥酥轻哦一声,听她又道:“对了,后面还有些被客人损坏的书,您看怎么处理?”
“你挑一下,选些合适的送到孤儿院去。”
宋酥酥说罢,迟疑了下,“再选几本名著给我,我想送人。”
第167章 闹事!
清晨七点,太阳已明晃晃地悬挂高空,刺眼灼热。
陈贵生推门出来,瞧见门口小竹椅上摆着一摞书。
都是些名著。
还有散文集。
他惊讶地扫视一圈,进屋擦擦手,才将书拿起来。
却见里头厚厚的,翻开一瞧,发现中央夹着东西。
存折。
和七百多块有零有整的现金。
被压得很平很平。
最下面还压着张字条。
漂亮干净的字体,写着:“算了。”
算了。
他几欲将这两个字盯出窟窿来,面上浮现痛苦,四肢百骸似被细细密密的针刺痛,如芒在背。
他想起那个小姑娘。
想起路灯光下,她迷茫困惑的双眸。
那眼神分明澄澈,却如一团烈火,灼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被自己害得失去父母,生活翻天覆地,此次来找他,必定是来找他复仇的。
然而她显然长成了一个极温柔极善良的姑娘。
在他跟前,甚至半句重话都没舍得说,更别说报仇。
还注意到他喜欢看书,送书给他。
陈贵生头昏脑胀,靠在门边。
好一会儿,他摸出手机,拨了个很久远的号码过去。
然而无人接听。
他轻叹口气,回到家里,将门关上,走到父亲身边。
老人家呼吸微弱,常年瘫痪在床,四肢肌肉萎缩,瘦得像副骨架。
他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跪下,给老人家磕了个头,背脊颤抖,声音嘶哑:“爸,我真的扛不住了。”
“我一看到那个小姑娘就呼吸不过来,我对不起她啊!”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会理解我的!”
“我要是回不来了,您就安心走吧。”
“......”
他说罢,再次重重磕了两个头,起身往外走。
外头阳光明媚,正是好天气。
-
午后人不多。
小野们的书店里冷气充足,放着欢快音乐,一派喜气洋洋。
店员们排排坐,宋酥酥抱着月饼礼盒正在分发:“大家都有份,回家好好吃个团圆饭,给大家多放两天,回去休息休息,好好玩。”
“谢谢老板!”
“老奴愿意给小姐打一辈子工!”
“老板威武!”
“......”
南城餐饮业时薪不算低,但却格外压榨人,而且通常只有五险没有一金,累死累活也拿不到多少钱。
像这儿月休十天,六险一金,节假日给调休多放,甚至逢年过节发红包的咖啡店可谓是少之又少。
更别说三个老板都出手阔绰。
请客吃饭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多买了些不喜欢的奢侈品,也会拿到店里分给小姑娘们。
店员们喜滋滋地散开继续工作,唯有温梨还停着没动。
宋酥酥晃着腿拆开一盒月饼吃,见状掰开一半,分给她,轻眨了下眼睛问:“怎么啦?再过十天不是开学了吗?我也接到通知了,不过我没课,你这两天就不用来店里了,到时候把你的排班换成周末。”
见她还是没说话,宋酥酥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学费不够吗?还差多少?我给你转。”
一直都在店里待着,她也听了不少关于温梨的事情。
父母知道她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一天到晚跟她要钱,甚至警告她不许去上大学,要好好工作给弟弟挣生活费。
堪称新世纪的吸血鬼。
“钱够啦,我考得好,南大给发了奖金,还减免学费。”
温梨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拿出个淡粉色盒子,“铛铛!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
“礼物?”
“对,我知道你是特地让我来打工的,谢谢你这阵子照顾我。”
温梨将礼物盒拆开,中央放着个小小的,镶钻的浅粉色发夹,上头印有logo。
她不好意思道,“不过我的钱现在钱还不够多,只能买得起这个,等我以后赚钱了,再给你买别的。”
宋酥酥认得这个牌子。
最近在圈子里较为流行,出了名的大小姐品牌。
单一个发夹,就得上千块。
这对温梨来说,应该算是大出血了。
她磕磕巴巴:“这,这太贵重啦。”
温梨忙摇头,脸红红的:“不贵重的!你不嫌弃就好。”
“我当然不嫌弃!”
宋酥酥找了面小镜子在跟前放着,眉眼弯弯,“我现在就要戴!”
然而她话才刚落,“叮铃”一声清脆铃响,门被猛地撞开。
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女气势汹汹冲进来,狠狠踹倒桌子:“你他妈翅膀硬了是吧!想背着我们偷偷去上学!”
小镜子摔成碎片,连带着发夹也砸落在地,碎钻脱落。
宋酥酥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心脏漏掉一拍。
转头瞧见方才还满脸期待的温梨此刻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哆哆嗦嗦伸手去拉女人:“爸,妈,不是这样的,别在店里说,我们出去讲......”
女人蓦地甩开她,抬手,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巴掌:“贱丫头,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要这样诓骗我们!早知道这样,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掐死你!”
她力道大,温梨被打得微微偏头,脸上清晰地肿起个五指印,崩溃地哭喊:“我就是想读书,我有什么错!”
“你还敢顶嘴!”
女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跟我走!女人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嫁人,彩礼钱拿给你弟弟买车!”
宋酥酥原本害怕得要死,心里忽地烧起一团火,拽住温梨另一只手。
这下夫妇两人注意力完全转移,落在她脸上,怨毒又狠辣。
宋酥酥心里没底,但还是硬着头皮,佯装凶巴巴瞪回去:“现在是上班时间,她是我的员工!你们干什么!”
“哦呦~”
温父色眯眯地将她上下扫视了一番,直白道,“这么年轻就能在这里开店,睡过不少男人吧?梨梨,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着点,说不准也能给你弟睡一套房子出来。”
“你吃屎了吗嘴这么脏?”
有个男店员忍无可忍,蓦地伸手,扯开温母拽着温梨的手,将人拉至后头,“滚出去,我们要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