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先是放轻脚步,慢慢接近,等凑近了,闻到一缕幽幽馨香,霎时心猿意马,撩起帘帐的手都有些激动地发抖。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能够窥得榻上人的身姿。
那玲珑有致的起伏,即使在薄衾的包裹下也动人无比,可以想象婉转承欢时的娇颜,缠绵的泣音,混乱的极乐——
想到此处,贵客再忍不住,一个扑将过去,牢牢罩住身下的美人,还未等露出贪婪的笑,下腹便是一痛,痛得他发出哀嚎。
这还没有完,美人睁开锐眼,面携寒霜袭来,直打了个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凄厉的惨嚎在房内响起。
守在外头望风的静愁悚然一惊,正想进去一探究竟,就觉脖间一凉,架上了一柄冷冰冰的物什。
“我道是谁,”一道冷漠的声线响起,在这不断的哀嚎声中既似天籁,又似索命的金印,“原来是孟公子。孟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孟姚飞捂着腹部,蜷缩着身体,痛得抽搐不断,翻滚间把帘帐都卷落了,忽然耳闻这道熟悉的声线,愣了一愣,强忍着疼痛抬起头来。
盛瞻和负手立在不远处,面如冠玉,身似青松,神色却冰冷胜雪,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方才一击打倒他的美人,正恭敬地跪在旁边,俯首称属。
霎时,孟姚飞的所有痛楚都化成了涔涔冷汗。
他顾不得任何体面,忙忙跪地磕头,迭声求饶:“参、参见太子殿下!小人、小人有罪!不知殿下在此,求殿下饶过一命,求殿下饶过一命!”
被护卫押进来的静愁尚在懵懂间,不明白先时还和气给财的小厮,怎么刹那成了拔刀不眨眼的恶徒,听见孟姚飞的呼喊,当即双腿一软,也倒在了地上。
她猜到了这一对夫妻出身显达人家,但万万想不到显贵至此,竟然是太子殿下——那么方才的夫人不就是、不就是——
静愁眼前一黑,直觉小命休矣!
她哆哆嗦嗦地求饶:“小人、小人眼拙,不识得殿下,殿、殿下——”
盛瞻和没有理会,慢声道出男子的身份:“文渊阁大学士孟知仁次子,孟姚飞。”
“孟二公子。”他缓缓走近,“你可真是叫孤欣赏了一出好戏啊。”
孟姚飞惊惧不已,不敢想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敢想他刚才欲染指的美人身份,或者说他原本会染指的美人身份,更不敢抬头直视这位东宫之主。
他只能跪着,浑身抖如筛糠地求饶。
直觉告诉他,今日一遭他绝无幸理,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战胜了恐惧,硬着头皮继续求饶:“殿下、殿下饶命!小人愿意将功折罪!求殿下开恩——”
盛瞻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道:“孤可以饶过你。”
孟姚飞心中大喜,连连磕头:“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
“先别急着谢恩。”盛瞻和慢悠悠到一旁的主位上坐下,淡然开口,“孤有话要问你,你答得好了,孤才能饶你,若答得不好……”
孟姚飞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殷切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盛瞻和道,“孤要你把这观内的勾当都说清楚,一字不落。”
闻言,孟姚飞一愣,陷入了犹豫。
不是他心怀仗义,不肯出卖同伙,而是这里头的官司一旦说清楚了,便是诛全族的大罪,他岂能幸免?
不知太子殿下知道多少,是单纯发现了这一桩淫.秽买卖,还是专门冲着孟家来的,意欲将他们连根拔起……
孟姚飞踌躇不定。
盛瞻和看在眼里,没有出声,静静等着他下决定,只把眸色更冷一分。
静愁没有这些顾虑,她是观内道士私通生下的孩子,早早失了贞洁与本心,勾结外男迷.奸妇女,什么阴暗的官司她都做得,只要有银子拿就好。
现在她的小命都要没了,还上哪里去花银子?当下连声高呼道:“殿下!殿下!小人愿意把知道的事告诉殿下!”
接着,不等孟姚飞反应过来,她就把所知实情抖了个清楚。
原来,这正虚观表面上看着道貌岸然,实则私底下一直做着勾栏尾巷的勾当。
且比勾栏更要可恶,那些遭受迫害的女子无一不是良家妇女,她们怀着一腔诚心来上香祈福,却被一碗茶水迷倒,在这供奉诸家仙神的道场里失身强匪。
迷药药效强烈,不仅能迷糊得人神志不清,在心火难耐的驱使下做出迎合之举,醒来也难以记起发生了什么。
在事成之后,观中人还会清理她们的身体,确保不留下痕迹,使得那些女子即便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也只会认为做了一场春梦。
毕竟,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座庄严肃穆的道观里面,有着如此下作的勾当呢?
为了避免事情暴露,正虚观还有一套严格的选人标准。
那些进观时需要清场的高门世家,自然不敢招惹;和一大帮亲朋好友一起来的,也不会选中;唯有那些形单影只或是携一二亲友来的妇人香客,方为首选。
当然,标准因人而异。
有时客人想要尝试雏儿,道观也会给他们挑选几个小姑娘。
这些女孩多来自山脚附近的普通人家,不通人事,就算醒来发觉身上不对劲,也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被玄异之言一哄一吓,便是说什么信什么了。
有时客人玩腻了寻常妇人,想要用点新鲜好看的,道观也会想法弄来一二。
当然,这得看客人与香客的身份,倘若前者的身份不及后者高,一旦闹出什么事来兜拢不得,那道观是万万不敢起贼心的。
而若是像今日这般,前者为道观常客、孟大学士之子,后者为京外人士、商户妻子的,便会有胆大的起了贼心,赚这一笔腌臜钱。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放在平时,像这等年轻夫妻一起来且手脚大方的香客,静愁一般不会动心思,只安心赚香油钱。
偏生今日孟公子也来了道观,他是观里的常客,打赏一向丰厚,但眼光挑剔,看不上寻常妇人,需得貌美的女子才可。
这对夫妻中的夫人又生得实在好,细柔的身段连她这个女子都移不开眼,何况男子?
静愁敢肯定,她若促成了这桩好事,孟公子一定会格外满意,赏银翻个倍都是少的。
最妙的是,这是一对来求子的夫妻,即使那妇人在醒来后察觉不妥,她只消说此乃祖师于梦中赐子,想必其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夫人看起来也不是个性烈的,就算没有相信她的鬼话,大抵也不敢闹开。
真的闹开了也不怕,这对夫妻是从江州来的,在长安人生地不熟,闹不到哪里去。
世间男子又大多薄情,观中甚至不需要多费银钱,只消予一两位美人,让这位公子爷也尝尝其中妙处,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得从此以后还会多一名恩客。
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静愁岂能放过?
当下,她使出惯用手段,把夫妻俩领去燃着特殊熏香的厢房,奉上加了特殊用料的茶水,说上一通胡言乱语,哄得夫妻二人分开休息。
她再通知孟公子前来撷花,如此便可静待事成,钱财到手。
哪知这对夫妻身份如此尊贵,竟是太子殿下与、与——她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就是再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第28章
静愁把知道的内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末了, 她跪伏在地,颤颤巍巍地求饶:“求殿下开恩,殿下开恩!小人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孟姚飞听得面色青白交加, 心中大骂这娼妇贼胆大鼠胆小, 被人一吓就把什么都说了,枉费他昔日挥洒的一大笔银两。
虽然他也不敢招惹太子殿下,可正虚观全凭孟家才有今日,她身为观中道士, 不想着帮他脱困也罢了,如何还敢拖他一起下水?
好在这娼妇知道的不多,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认下这些, 纵然会被刮去一层皮, 性命却可保住,也能使整件事到此为止, 不牵扯根基,失小得大。
思及此,他做出一副深切懊悔的情状,放开嗓门, 争先恐后地求起饶来:“殿下开恩!是小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小的知罪!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一时间,厢房里只闻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盛瞻和静静地立着, 看着他们, 神色莫辨。
他倏然发出一声轻笑。
“乡野村妇尚能知道将功赎罪,孟公子身为大学士之子, 却妄图蒙混过关,欺君罔上, 这就是你的知罪?”
他的语调很轻,不带有丝毫问罪之意,却说得孟姚飞身心一颤,后背陡然窜上一股凉意,几次张口想要申辩,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头皮发麻地想着,这不应该啊,素闻太子有仁厚之名,承袭先贤遗风,怎么只用一句话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当然知道,能够坐稳东宫的不会是简单人物,可、可这般威压慑人,他怎么也不曾料到——
孟姚飞胆战心惊,头脑一片空白,原先想好的辩解托辞全部消失,只余唯唯诺诺的磕绊:“小人、小人……”
盛瞻和打断了他的话。
“看来孟公子还没有想好。”他淡淡道,“既如此,便请孟公子去诏狱一游罢,等孟公子什么时候想好了,再什么时候来见孤。”
话音落下,便有左右护卫应是上前。
孟姚飞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顿时吓得肝胆欲裂。
诏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锦衣卫行刑之所!他要是进去了,还能有命出来吗?更不要提太子妃的兄长还掌管着南镇抚司!
他不能去诏狱!绝对不能去诏狱!
他宁肯被当场发落,也不想去诏狱里生不如死!
“殿下!殿下!殿下!”
孟姚飞彻底陷入惊慌失措,膝行上前,欲抱住盛瞻和的大腿,被护卫拦住也不停下,迭声叫喊。
“小人知罪!小人真的知罪!求殿下开恩!小人愿意道出一切实情——”
……
声名远播的正虚观在一夜之间遭逢查封,引起众人哗然。
待得长安府尹将个中详情上达天听,更是惊动了朝野上下。
想不到堂堂道观竟在暗中行勾栏之事,更想不到幕后主使是以清正廉洁立身的文渊阁大学士,并且参与其中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
孟大学士出人出力,达官贵人出钱买色,前者敛财,后者享乐,双方通力合作,共同把一座清净道场打造成了烟花淫寺。
除了正虚观,孟知仁还在京中创办了一座倚红楼,正经做瓦肆勾栏的生意,通过烟花女子从官员口中套取情报,掌握朝廷动向,收买人心。
此外,孟知仁的次子孟姚飞风流成性,即使知晓正虚观中的买卖,孟知仁也不敢让次子经手,而是派了一向持重的长子孟姚礼看管。
孟姚礼任职吏科给事中,平日里瞧着也是位端方君子,私底下的风流却不比弟弟差,染指过数名良家妇女,其中就包括宋夫人。
去岁,宋夫人前往正虚观上香,被孟姚礼一眼瞧中,当即生了邪心,想迷倒她行下恶事。
只因宋夫人身旁围着不少丫鬟婆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伺候,孟姚礼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才无奈作罢。
奈何贼心不死,之后的大半年,宋夫人每一次进观上香,孟姚礼都试图染指佳人,每一次都以无法成事而告终,心中的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终于,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暗中安排人手,趁着月余前宋夫人再一次进观上香时,从归途中掳走对方,当了强匪。
那具所谓的遗体和遗体手中的玉佩,都是他事先命人准备好的,一则用来断宋家和许家寻人之心,二则借此栽赃嫁祸给高守文,让长安府尽早结案。
这里头也有着孟姚礼的扭曲心思在。
宋夫人与高小公子自幼情笃,若非太师不允,怕是早已成了高夫人。掳走宋夫人,给宋编修头上戴一顶绿帽子且不够,让高守文背上骂名、丢了性命,才是大大的美事。
至于那具遗体的主人,则是孟姚礼身边的一名婢女,他玩腻了,便丢给手下人作为犒赏,玩坏了之后再丢出去假冒宋夫人的遗体,也算是物尽其用。
上述种种,都是晏颐祥从孟姚飞处审出来的,后者被盛瞻和的话吓破了胆,问他什么都说,真正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