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纱儿都听瞻郎的。”她贴在他的胸膛上,软声回话。
盛瞻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轻应一声,合上眼。
房间里重回安静。
觅瑜却悄悄再度睁开了眼。
黑暗中,她仍是看不清盛瞻和,但这不妨碍她在心里想象他睡着的模样。
她想起白日里,他的那个回答。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虽然他在回答完后很快笑着揭过,道那只是她的假设,他的十弟没有真的身死,他也不会真的去找神妙真人算账,她不必担心。但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十皇子真的不在了,现在的奇王,不过是他希望兄弟还活着,因为臆想而生出、留在这世上的一抹幻影罢了。
他现在能笑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因为还不知道这一事实。
有朝一日,当他清醒过来,明白这一切……
到那时,会发生什么?
觅瑜不敢去想。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陪伴在他的身边,希望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不会再是孤单一个人。
她在。
她陪着他。
第43章
在盛瞻和的示意下, 晏颐祥将正虚观一事秘密禀给了圣上。
得闻奏报,圣上震然,御旨朱批, 命长安府与刑部彻查正虚观, 锦衣卫彻查学士府。
一时间, 朝野上下人心浮动,有与孟家交好,或是和正虚观有牵连的人家,皆惶惶不安, 恨不得寻出十个八个法子来自证清白。
长安府与刑部那边尚可,锦衣卫可就了不得了,天子利器, 任是谁沾上都会变成滚刀肉, 不鲜血淋漓下不来。
孟家又是煊赫高门, 素日里门庭若市,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往来都十分热闹, 此事一出,不少人家心惊胆战,生怕利剑会落到自己头上。
群臣各家的心思,觅瑜不了解, 也不关心,左右赵家与这件事没有牵扯, 她不必担忧。
她更关心的是邪书一事。
圣上下旨后, 盛瞻和主动请旨协助调查,她对此有些不解, 询问:“瞻郎不是说,这件事我们最好不要牵扯吗?”
他解释道:“在晏颐祥上禀前, 我们自然不能有所牵扯,以免你的清誉受损。现在则不同,这件事被摆到了明面上,东宫知道它不奇怪,旁人不会多想。”
原来如此。觅瑜明白了,点点头,表示受教。
又询问:“可瞻郎请旨调查这个案子,大家不会感到奇怪吗?”
毕竟此案与东宫无关,在旁人眼里,他是平白揽事上身,难道不会觉得他此举不合情理?
盛瞻和温柔一笑:“纱儿莫不是忘了我的身份?身为太子,食民之禄,担民之忧,天下诸事都与我有关,主动要求调查在情理之中。”
觅瑜又受教了,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羞赧道:“对不起瞻郎,我……我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无妨。”他温和道,“我说过,你不明白的,我会一一教你。”
“嗯,纱儿记得……父皇答应瞻郎的要求了吗?”
“答应了,还让晏颐祥和梅丘原从旁协理。至于锦衣卫那边,虽然我不能直接命令他们,但也能让人从诏狱里问出我想要的东西。”
锦衣卫、刑部与长安府联手查案,进展可谓飞快,不过几日,刑部大牢和诏狱就被送进去了一大批人。
太子殿下亲自提审前任文渊阁大学士并正虚观观主,审出了不少内情,桩桩件件皆骇人听闻。
他将此写成奏折,摆放上天子案头。
圣上阅后震怒,命有司加紧搜查,在罪证确凿之后降下雷霆手段,处置了孟家、正虚观及有牵连的人家,长安城里一时翻了半个天。
然而,觅瑜最关心的邪书一事,却始终未有名目。
盛瞻和告诉她审讯的结果:“应当不是正虚观和孟家在背后捣的鬼。”
她登时感到一阵气馁:“那会是谁?我们还能有机会查到吗?”
他道:“自然。幕后之人如果想对付我们,不会因为一击不成就放弃,会有继续行动的一天,我们只需静候便可。”
“不过,”他笑了一笑,“纱儿倒是相信我。难道不会觉得,或许是我能力不足,才没有问出内情?”
觅瑜呆了一呆,不意他会问出这种问题:“这,怎么会?”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在她心里,盛瞻和是完美的,也许在他的病情上有所缺陷,但在别的地方,他绝对是无瑕的,没有人能及得上他。
他说邪书一事不是正虚观与孟家在背后捣鬼,那就不是。
她怎么会不相信他呢?
而且他是她的夫君,她相信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觅瑜愣愣地盯着他瞧,眸子里充满纯粹。
盛瞻和与她对视。
不知道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笑容逐渐漫上他的眉眼,如春山苏醒,青叶飒飒。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好纱儿。”他道,“你总是这么惹人喜爱。”
清冽的酒香从他的唇齿间传来,觅瑜被他吻得有些晕乎,不知是因为美酒,还是他的夸赞。
她不过实话实说,有哪处是值得称赞的吗?需要他用一个亲吻来奖励她……还是说,他本就想吻她,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
她抬手抵上他的胸膛:“瞻郎别总是说这些话来逗我……”
……
虽然圣上允了晏颐祥的请求,不泄露正虚观迷害妇女一事,但流言还是在长安城内疯传,直到皇后带领众命妇前往三清观打醮,才压下了一部分。
长春殿里,皇后疲惫地叹出一口气:“这正虚观号称百年坤观,建观祖师继承东存真人衣钵,没想到内里竟这般不堪。”
“好在三清观没有牵扯到这桩事里,要不然,不仅这些流言平息不了,连整个皇宫和长安城也会变成笑话。”
觅瑜宽慰:“凡事与人,总免不了害群之马,能早早拔除也是喜事一桩。母后莫要为此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反是不好。”
皇后看着气顺了一点,道:“幸好宫中女眷只去三清观,不曾去过这邪观,要不然可真是翻了天了。”
觅瑜道:“纵是如此,母后也不必忧心。这正虚观虽然丧尽天良,却也知晓趋利避害,凡是有大户人家来访,都会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不敢多做一点小动作。”
皇后叹息:“难道现在的事实不是这样?那些高门大户的女眷,出行时都前簇后拥的,屏退闲杂人等,谁敢对她们动心思?可流言还是传成了这样。”
觅瑜道:“流言蜚语总是夸大其词的,不然也难以叫人听信。”
皇后冷笑一声:“流言传得这样厉害,说背后没有人在推波助澜,本宫是不信的。那些人可千万藏好自己,别叫本宫抓住,若不然……”
觅瑜垂着眸,没有对这番话发表什么评价。
皇后也没有迁怒到她的身上,含笑转过话锋,道:“说起来,亲家母当初还曾经提醒过母后,正虚观不妥。”
她一愣,抬起眸:“娘亲?”
“是。”皇后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伤怀,“大概在三四年前吧,母后于夜间心悸难安,总会梦见瞻儿他弟弟……每每醒来,都伤心不已。”
“太医无法治好母后的病症,皇上便下旨请了你娘亲。你娘亲过来,开了几贴药给母后服下,母后的病就好了,果真不愧为神医。”
“可母后总是放不下那个孩子,怀疑是不是那孩子过得不好,才会托梦给母后……便想去道观给他点上一盏长明灯,叫他安息。”
觅瑜怔怔地听着,脑海中不期然闪过奇王的面容,他在冰天雪地里对她展开的那个微笑。
她定定神,把这些思绪压下。
奇王不是十皇子,十皇子不是奇王,真正的十皇子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不能把他们弄混了。
如是告诫了自己一番,她开口道:“若母后想为十弟点上长明灯,将此事拜托给三清观即可,与正虚观有什么关系呢?”
皇后回答:“若托付给三清观,此事必须走明路,但……”
她轻轻用绣帕拭了拭眼角:“那孩子……献身时,神妙真人曾给他在蓬莱岛上点了一盏长明灯,以保其神魂安息……与天下太平……”
“因此,若母后将此事过了明路,皇上必定不允。皇上……皇上自是以江山大局为重,”她捏紧绣帕,又在下一刻放松,“母后能够理解,但、但——”
觅瑜贴心应道:“儿臣明白。娘亲同儿臣说过,但凡为人母亲,都放不下自己的子女。”
皇后点点头,收起绣帕,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所以那个时候,母后在私底下问过你娘,是否认识几位在正虚观中修行的道长。”
“没想到你娘却同母后说,正虚观观风不正,香火太过旺盛,其间恐怕多有猫腻,若母后有什么要事托付,当以三清观为首选。”
“也是母后那时心不在焉,没有多想你娘这话,只以为那正虚观在做些寻常敛财生意。要是早三五年查出这桩事,也不会有女子继续受害,哎。”
觅瑜连忙安慰:“谁能想到这上面?不瞒母后,娘亲也曾对儿臣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儿臣也没有多想,以为那正虚观不过有一二猫腻,谁能想到她们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终究还是母后想得少了。”皇后摇摇头,“不过,也是因着此事,叫母后知道了你娘亲的为人。”
“那时,你娘亲看出母后为难,便主动开口,道是她出身的清白观虽小,但五脏俱全,若母后不嫌弃,可以将想要办的事情托付给她。”
“母后便将此事告诉了你娘亲,托她在观里给孩子立了一块长生牌,长明灯没有点,害怕与蓬莱岛上的那盏灯冲突。”
她说着,拉过觅瑜的手,疼惜笑道:“现在想想,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才会让你和隆儿结了缘,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觅瑜一愣,不明白这话从何而出。
皇后立的是十皇子的长生牌,给的是十皇子的生辰八字,和九皇子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双生子生辰八字一样?也不对啊,八字又不仅仅看时辰……
当然,她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反驳皇后,打破对方美好的想法。
她乖巧地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皇后笑容愈甚:“好孩子,你和你娘一样,都有一颗赤子之心,能娶到你,是瞻儿的福气。”
说起盛瞻和,皇后的精神总算好了一点,道:“说来,你与瞻儿成亲也有两个月了,怎么样,他对你还好吗?”
觅瑜回道:“殿下对儿臣一向都好。”
“好,这样母后就放心了。”皇后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慈祥地看向她的腹部。
“母后现在啊,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希望你能尽早给瞻儿添个孩子,叫他身边热闹热闹。”
闻言,觅瑜心中一跳,强忍住心虚地笑应:“是……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第44章
回到东宫, 觅瑜在妆案前坐下。
青黛与慕荷从旁伺候,取下她在觐见皇后时佩戴的贵重首饰。
觅瑜一边摘下耳环,一边询问:“殿下现在何处?”
青黛回道:“太子殿下正在文华阁听太师讲学, 太子妃可有要事吩咐?”
“哦, 没什么, 我不过略问一问。”她道,“这天气真是越发热了。今日早上,我叫你沏的那盏花荔茶如何了?”
青黛笑道:“已经听太子妃的话,在阴凉处放着了, 想来应是出了好色。太子妃可要现在饮用?”
她颔首:“拿过来吧。”
青黛应是离去。
接着,觅瑜又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慕荷支开,便拉开妆奁, 从夹层中取出一个瓷瓶, 倒出一枚药丸服下, 然后迅速地将瓷瓶放好,妆奁关上。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不带有半点拖沓。
没办法,她被之前的经历吓到了,着实不想再被盛瞻和发现一次、质问一次,只能在小心谨慎的同时速战速决, 不留有任何一点可乘之机。
没错,她又在服用避子药了。
虽然盛瞻和与她行房时很注意, 每每都会在最后关头抽身离去, 但觅瑜看过相关方面的书籍记载,知道这种事没有万全之说, 只有服药才能杜绝风险。
她仔细地考虑过要不要服药。
她是他的妻子,替他生儿育女是应该的, 在太子妃的责任中,也有一项是替皇室开枝散叶。
但她又真的不想这么早怀有身孕,她还没有准备好,有些害怕……他看起来也不急着要孩子,还有他的病在……
她思前想后,踌躇犹豫,最终做下了和从前一样的决定。
继续服药。
药是从她的娘亲处拿的。
祝晴担着东宫上宾的名头,每隔十日便会上门给太子诊平安脉,觅瑜嫁进来后,虽然也会给盛瞻和诊脉,但算是夫妻间的私趣,正头上还是由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