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太单纯了,吃了大亏,而他,就是那个骗她吃大亏的人。
骗子!
……
浴池西高东低,西南角辟有一处浅地,水浅而清,卧有几块天然山石,既可以倚坐,也可以半躺着休憩。
盛瞻和搂着半软身子的觅瑜过去,寻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倚靠,示意她慢慢坐下。
觅瑜迷蒙着一双泪眼,红着脸蛋,咬着唇,乖乖照着他的吩咐行事,落下又一串泪珠,滑过娇粉的脸颊。
盛瞻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含笑抚上她的脸颊,称赞:“好孩子。”
大坏蛋……!
觅瑜在心里充满委屈地回应。
水流声清越,如漱石击玉。
星辰的光芒隐没时,觅瑜彻底累得不能动弹了,趴在盛瞻和的怀里休息。
盛瞻和轻抚着她的背,给她讲述玉兔下凡寻药草的传说,故事很有趣,勉强让她支撑着精神,没有累得直接睡去。
她一边听,一边打量着附近的景色。
浴池引水而建,由白玉砌就,虽没有露天席地,却也造出了精致的池景,不比山水庭园差,砌池的白玉更是会在夜晚隐隐散发出光晕,颇有神韵。
如画的风景中,最瞩目的自然是怀抱着她的人,有他在,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可惜他目前在她心里是个坏蛋和骗子,纵使他再迷人,她也不想多看一眼。
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看了。
因为她于无意间发现,在他的腰侧,有一块形状奇特的胎记。
她不由得生起几分好奇,想更进一步看清形状,撑着手朝他靠近。
盛瞻和误会了她的意思,抚摸她的脸颊,配合地变动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拥有一个更好的角度。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霎时羞红了脸庞,赧声辩解:“瞻郎误会了,我、纱儿不想……”
闻言,盛瞻和有些遗憾,也有些疑惑:“那纱儿这是准备做什么?”
她红着脸,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腰际。
“这里……有一个形状很奇特的胎记。”
盛瞻和了然:“原来你是指这个。”
他直起身,在水波的晃动中露出完美的腰线,让她能更好地看清。
这一下子,觅瑜看清楚了,胎记的形状有点像太极图。
她登时颇感新奇:“它——”
“是不是有点像太极图?”盛瞻和接过她的话。
她惊讶:“瞻郎知道?”
“自然知晓。母后在我小时候就告诉过我,不仅我有,十弟也有,不同的是他的胎记在腰腹的另外一侧,与我正好一左一右。”
觅瑜愈发惊奇:“能够拥有这样一个胎记,可真是难得。”
“是很难得。”盛瞻和淡淡道,“听母后说,我和十弟刚出生时,稳婆就发现了这个胎记,父皇因此对我们格外欢喜,认为我们的诞生是祥瑞之兆。”
“可惜没过几日,宫里就出现了双生子不祥之言,佐证便是我们身上的胎记。”
她一愣:“不祥?”
他应声:“是。钦天监言,若是正常的双生子,拥有此等胎记,必定一人为阳、一人为阴,组合而成一个太极,而不是像我和十弟,一人拥有一个太极。”
“这,”觅瑜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不说他身上的胎记只是有点像太极,实则不过一个半深半浅的圆形印记,距离真正的太极图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它真的是好了,那又如何?
阴阳合二方为一,他与十皇子虽为双生,却也是独立的个体,每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太极再合理不过。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胎记而已,能代表什么呢?
因为胎记而判断吉凶,这种做法不仅可笑,还很愚昧。
钦天监那么说,是受废后指使,想要置两个皇子于死地。
那么圣上呢?他有什么理由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他们可是他的亲骨肉……
第52章
“亲骨肉又如何?”盛瞻和神色平淡, “父皇不是只有我和十弟两个孩子,宫里也不是只有我和十弟两个皇子。”
觅瑜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也知道圣上薄情, 不把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放在眼里很正常, 但她还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做法。
毕竟, 这是在把他们兄弟二人往绝路上推。
圣上可以相信钦天监的胡言,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他怎么能忍心放弃掉他们的性命呢?
那时候的他们才刚刚出生,什么都不懂, 是世间最纯洁无辜之人,圣上只为了钦天监的一句话,竟然就要抛弃他们?
何其残忍。
这就是天子吗?登高位重, 孤家寡人。
觅瑜越想越觉得难过, 替盛瞻和难过, 忍不住同他诉说了这份心思。
盛瞻和听了,眉眼间化开一抹温柔。
他抚上她的脸庞, 道:“所谓孤家寡人者,乃寡德谦称,并非寻常孤寡之意。”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有些没听懂。
他道:“古来帝王莫不以德配天, 是以自谦孤寡。若依照纱儿的意思,父皇岂不成了薄情寡义、德不配天之辈?”
“这话要是传到外头, 可会惹来大麻烦, 幸而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我明白纱儿的心, 不会误会,纱儿说这话没事。”
“其他人却未必, 纱儿在外头时,千万要记得,不能妄言。有些话,只能说给我听,知道吗?”
觅瑜仍是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有些听懂了,又没有听懂。
他……是在单纯给她解释帝王自称孤寡的意思吗?
还是说,他也认同她的看法,觉得圣上……薄情寡义,德不配天?
“瞻郎……”她喃喃唤他。
盛瞻和伸指抵上她的唇,微微笑着,“嘘”了一声。
浴池周围架设着数盏宫灯,昏黄的灯影下,他容貌霄朗,俊美无俦,恍似自九重天下凡的谪仙,使人心醉神驰。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如山谷间的幽潭,倒映着松林月景。
不知不觉中,觅瑜被他的目光吸引,睫翼低垂,面覆烟霞,俯首与他唇齿交缠。
春风吹皱池水,漾出一片温情。
……
之后的一段时日,觅瑜每天都命人煎药,亲自端给盛瞻和,看着他服下。
盛瞻和对此没有多言,只是询问了她一声:“纱儿为何忽然日日端药给我?可是当真觉得为夫体虚,需要大补?”
得来她羞赧无措的回复:“自然不是!瞻郎、瞻郎身强体壮,不需——这药只是用来静心凝神的,没什么别的用处。瞻郎……莫要误会……”
他含笑凝睇:“哦?那纱儿是觉得我近日心烦气躁,需要冷静了?”
她嗫嚅:“自然也不是……”
“那是为何?”
“纱儿……纱儿只是关心瞻郎,想……让瞻郎身体更加康健一点……”
“所以我的身体还是不行?”
觅瑜涨红了俏脸,不知道他口中的“不行”指的是哪一方面。
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种……要不然她今天晚上又别想好好休息了,她为了让他服药,当真付出了太多……
有那么几次,她都想在药里多加一味真正安神的料了。
“瞻郎……”
她跪坐在锦绣地毯上,精致的宫裙摊成一朵牡丹花,半软着腰肢,倚靠在盛瞻和的身侧,抬起一双含情露目,看向他,乖声轻唤。
“纱儿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瞻郎更好一点……瞻郎就当做是为了纱儿,服下这药吧……”
盛瞻和含着一缕浅浅的笑,回视她。
他抬起她的下颔,指腹在她唇边摩挲。
察觉他的暗示,觅瑜娇颊染嫣,有些害羞,最终还是遂了他的意,怯赧做出了回应。
盛瞻和笑容愈深,收回手,拿起药碗,服下药:“我说过,纱儿的心愿,我总是乐意达成的。”
觅瑜抿着唇,不答话,垂眸掩去一丝氤氲水汽。
他是愿意达成她的心愿,可代价却要她来付,这样一桩划算的买卖,他当然喜欢了……
服药之外,觅瑜也会给盛瞻和把脉。
这是她唯一一件觉得舒心的事情,因为盛瞻和对此接受良好,通常在每日晨起时就让她顺手把了,不会向她提出额外的要求。
可惜舒心有限,她一连把了数日的脉,都没有发现他的脉象有何变化,与从前一模一样,无从得知他服药后的效果。
这也是她的娘亲认为太子病情古怪的原因之一。
身患臆症者,通常心脾两虚,脉象不稳,盛瞻和的脉象却很稳定,并且是很健康的那种稳定,叫人分辨不出有什么毛病。
唯一一次异常,还是因为天气太热,她给他开的药太补,致使他有点上火。
在那之后,她不得不减去一半份量,以免他精神过足,缠着她一直到天明……那么激烈的折腾,他受得住,她可受不住……
可是这不应该,她的方子是仔细斟酌过的,考虑到他身份尊贵,还特意减少了三成用量,不可能过度,他的身体也很健壮,不应该虚不受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的病情会这样奇怪?
觅瑜苦恼不已。
如果不是盛瞻和切切实实地以奇王的身份出现过,她都要怀疑他有没有患病了。
现在这种棘手的情况,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要征求娘亲的意见,又不敢告诉娘亲,太子多年来未曾服药,娘亲不知晓盛瞻和的真实情况,自然无法给出贴切的意见。
一时间,觅瑜觉得前路又变得迷茫起来。
她叹了口气,心想,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
……
六月下旬,北越、澜庄遣使来朝,圣上大宴,宫中一时热闹非凡。
觅瑜身为太子妃,自然要随盛瞻和一道与宴,在宴会上见识到了许多外邦风物,一时颇感兴趣。
北越与澜庄皆为中原属国,此行来使,不仅上贡了各式各样的珍宝,也随行了不少胡商,在东西二市摆摊叫卖。
圣上特意开了宵禁,以表长安繁华,国力强盛,百姓生活安康富足。
东宫。
云蔚殿。
盛瞻和迈步入殿,道:“听说今晚西市有一场表演,是澜庄那边特有的,纱儿可有兴趣一观?”
觅瑜放下医书,抬起头,有些好奇地询问:“什么表演?”
“用澜庄那边的说法,是‘木阿罗挪’,汉译过来是水上傀儡戏。”他在凭榻一侧坐下,与她隔案而视,“怎么样,纱儿想去看吗?”
觅瑜抿嘴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嗯。”
盛瞻和亦笑:“好,你准备一下,我们等会儿就出门。”
她讶然:“这么快?”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天还没黑呢,这时候出去,会不会早了点?”而且他们晚膳还没有用。
“不早,我们先去拜访一趟岳父府上,等在府里用完膳,也差不多到天黑了,去西市正好。”盛瞻和道。
觅瑜更加惊讶了:“瞻郎要带我回娘家?”
他微微一笑:“纱儿不想去么?”
她欣喜不已,连声道:“想去,自然想去。”
时下风俗,女子在出嫁后,除了新婚三日回门之外,只有逢年过节时,方可回娘家一探。
觅瑜身为太子妃,需要遵守的规矩更多,每月里能和娘亲见上两面,已是知足,不奢求更多。
一个月前,她的爹爹从沽州办完差事回来,她央着盛瞻和陪她回娘家一见,都被她爹爹警告不可再行任性,往后要安心待在东宫,侍奉夫君。
此时听闻这一消息,她焉能不心生欢喜?
当下站起身,舒展笑颜道:“瞻郎且稍候片刻,纱儿去换身衣服,很快回来。”
盛瞻和含笑回应:“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觅瑜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出宫的服饰。
盛瞻和体量她的思亲之心,早早命人备好马车,等她一回来就带着她上了车,去往赵府。
对于他们的到来,赵得援和祝晴都十分惊喜。
祝晴尤其喜出望外,拉着觅瑜直往里走,被赵得援咳嗽提醒,才想起女儿已经嫁为人妇,比起陪伴爹娘,她更应该待在夫君的身边。
不过盛瞻和不在意,表示:“纱儿许久不曾见岳父岳母,颇为想念,多陪陪岳母也好。”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也有事情:“不知岳父可否借一步谈话?瞻和有事要与岳父相商。”
赵得援自然点头应可。
就这样,翁婿俩去了书房,留下母女二人在堂屋布置晚膳。
觅瑜有些悻悻,手指缠绕着缀在胸前的细辫,轻哼:“我说呢,怎么忽然想到要带我回娘家,原来是为了找爹爹……”
祝晴看得开:“你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能回来就好。”
“前头颜侍郎家的女儿,你还记得吧?她随夫君去任上,整整三年不能回长安,更不要提探望爹娘。你现在能隔两个月回娘家一趟,已经很难得了。”
“再说,你的夫君不是寻常人,是东宫太子,整天日理万机的,能没事陪你回家看望爹娘?想想都知道是有正经事。”
“你今日能有此一行,还是他以公济私,特别照顾了你。你应该感谢人家,而不是在这里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