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唇笑道:“晏伯父真是这么说的?”
晏妩娴点头肯定:“真的!我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成天把规矩和体统挂在嘴边, 就差写一本《晏氏女训》出来, 让我照着过活了。”
“至于我娘,你也是知道的,一向只听我爹的话,我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爹让我穿正经点,她便非要让我大妆大扮,险些没误了时辰。”
觅瑜莞尔:“晏伯父只是嘴上说说, 实际并不拘着姐姐, 要不然, 姐姐怎么能在长安府得个差事,跟随伯父四处行走呢?”
晏妩娴摆摆手, 在她榻边坐下:“那是因为他正好缺个帮手,我是他女儿,他使唤起来不用担心什么,也没有负担, 自然物尽其用。”
觅瑜知道这是夸张话,晏家父女感情其实很好, 就像她和爹爹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晏妩娴能成为好友, 两人的爹爹性情相似,志同道合, 为莫逆之交,她们自然也兴趣相投, 惺惺相惜。
但她还是有些疑惑:“可我记得,姐姐一向不喜粉色,怎么今日却这身打扮?伯父总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要求姐姐吧?”
晏妩娴又不是没有其余颜色的衣裳,譬如五月那次赏花宴,穿的就是一袭深蓝的襦裙。
没想到这话问出,晏妩娴忽然变得忸怩起来,低头兀自笑了半天,才在她充满不解的呼唤下抬起首,笑着小声说话。
“这、这是因为……你哥哥说,我穿粉色的衣裳好看。”
觅瑜惊愕。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感叹哥哥有开窍的一天,还是感叹哥哥的审美……如此娇嫩。
“哥哥他……真是这么说的?”
晏妩娴腼腆道:“是啊,忽然有一天,他就对我这么说了……然后我就想着,女为悦己者容,他既喜欢我穿粉色的衣裳,我便穿给他看呗……”
“怎么样?”她稍稍伸展了一下双手,“我穿这身,好看吗?”
“好看。”觅瑜真诚夸赞,“娴姐姐穿红蓝二色的衣裳时,英姿飒爽,有巾帼之风,穿粉色的衣裳时,也如桃夭灼灼,美丽动人。”
晏妩娴被她夸得心花怒放,面上的笑容与羞赧之情更多,但还是维持着最后一点矜持,开口。
“你别骗我,谁都知道,粉色最是挑人,一般人压不住。我又不像你生得这般漂亮,肌肤胜雪,穿什么都好看,哪里就像你说得这么……动人了。”
觅瑜继续诚恳夸赞:“姐姐信我,你穿这身衣裳真的好看。而且,姐姐既然是穿给哥哥看的,那自然是哥哥觉得好看,便是好看,何必在意其它想法?”
闻言,晏妩娴有些新奇地笑开了,道:“你和你哥哥还真是亲兄妹,我问他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气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我问他,他这样说,莫非是觉得在别人眼里,我穿粉色不好看?你猜猜,你哥哥是怎么回答的?”
觅瑜好奇询问:“哥哥他怎么说?”
晏妩娴道:“他憋了半晌,直接转移了话题,问我海棠糕吃不吃!”
觅瑜:“……”
她有些艰难地给自家兄长找补:“哥哥他……一向这般直来直去,娴姐姐莫要往心里去。”
晏妩娴挑眉:“哦?直来直去?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兄长有话直说,我穿粉色真的不好看了?”
觅瑜哑然:“这……”
她素来不擅长争辩,能说出刚才那几句巧言,已经是在宫中历练几个月的成果,再要转圜描补,是真的办不到了。
幸好晏妩娴在下一刻握住了她的手,真心实意地笑开,道:“好啦,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们兄妹的意思。”没有叫她真的陷入尴尬。
“我也正是欣赏你们兄妹有话直说的性子,才会和你交朋友、喜欢你哥哥,我最讨厌那些说句话都要转上三转的人了,也不嫌累得慌。”
“不过,有一件事,你可得实话告诉我。”晏妩娴道,“你从前在家里时,可有穿过粉色的衣裳?”
觅瑜一怔,回忆道:“这……自然是有的,但不多。怎么了吗?”
“好吧。”晏妩娴看起来有点失落,“我就是在想,也许是你哥哥见你穿粉色好看,就建议我也这么穿。”
“可我长得又没你好看,如果是因为这个缘故,你哥哥才叫我穿粉的,而我也听了他的话,岂不成了东施效颦?”
觅瑜失笑:“这怎么能算是东施效颦呢?不说姐姐容颜明丽,比妹妹好看上不知道多少,就说哥哥的心思,便绝不会是像姐姐说的这样。”
“姐姐不知道,哥哥一直对感情之事淡淡的,娘亲每每催促他找个喜欢的姑娘家,他都装作没听见,直到遇见姐姐,哥哥才生了变化。”
“平日里,别说我穿什么,哥哥能不能注意到,就是娘亲换了新衣裳,他都看不见呢,要娘亲提醒了才夸赞两句,不像姐姐这般主动提起。”
晏妩娴被她说得神色欣喜,笑容洋溢,差点激动得甩开手去:“哎呀,我知道了,我信你就是。”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那就是我生得当真没有你好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妹妹你呀,才叫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呢。”
觅瑜觉得这样不好,再说下去,这场谈话就要变成互相吹捧了,可她又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个话题,只能继续照着礼节夸赞。
“没有,我说的是真心的。姐姐身材高挑,亭亭玉立,我……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姐姐的身量,不像我自己,看着像个小孩儿。”
这话倒是不假,比起晏妩娴,她的身量确实有些不够看,不是说前者长得有多么人高马大,而是她本身便生得娇小,一比较起来更加明显。
当然,这样并不能说明她不好看,反而加深了她的诱人之处。
诸如此刻,她微软着腰,倚着烟罗枕,半靠在榻上,着一身轻薄的浅杏色裙裳,如瀑的青丝散落,环绕在她的香肩蝶背处,便极是动人。
她虽然不施粉黛,却并未显出病容,倒生出十分天然的美,宛似芙蓉出水,濯清涟而不妖,巴掌大的小脸上星眸蕴丽,丹唇如樱莹润。
清纯中带着娇艳,天真中带着懵懂,既具有深宫贵妇的绮丽,又不缺芳华少女的灵动。
这样的一个她,难怪会得到太子殿下的盛宠。
晏妩娴在心中想。
也难怪帝后会轻易赐婚,丝毫不怕太子殿下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感到不喜。
毕竟,谁会不喜欢容貌倾城的妻子呢?
觅瑜不解询问:“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哦,”晏妩娴收敛心神,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完全不用妄自菲薄,像你这般的容貌……咳,算了,不说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没完了。”
觅瑜也正有此意,莞尔应道:“正是如此,我请姐姐来,是和姐姐闲话叙旧,解解闷的,不是和姐姐互相夸赞的。”
“说起来,姐姐家与我们家是世交,姐姐与我也是自小相识,之前姐姐也见过哥哥几面,为何姐姐从前不喜欢哥哥,直到现在才喜欢?”
晏妩娴干咳一声,含糊道:“从前吧,我虽然见过你哥哥几面,但都是见了就完事,一门心思只在找你玩上,不曾想过别的方面。”
“再者,以前我不喜欢你哥哥那样的,喜欢更加爽朗风趣一些的,最好是来自江湖的侠客,你也知道,我看多了那些戏文话本……”
“奈何我在府衙内当了这么久的差,绿林山匪见了不少,侠客的影子却是半个也没见着,只能接受现实——”
说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不,我的意思不是你哥哥不好,是——是我在你成亲当日,陡然见到你哥哥英俊潇洒,惊为天人,便、便——”
觅瑜没有在意,谁小时候没有幻想过呢?她也曾幻想过得到不世高人的指点,成为神医呢,只要晏妩娴现在喜欢的是她哥哥,并且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就好。
“姐姐不必慌张,姐姐的心思,妹妹都知道。”她握住晏妩娴的手,软声宽慰,“我也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哥哥,姐姐放心。”
“说到府衙,长安近日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案子?妹妹这些天闷在寝殿里,都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姐姐不妨同我讲讲?”
提及这个话题,晏妩娴立即来了精神,道:“问得好,我正想同你说呢!”
她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澜庄来使,进献了一名美人给圣上。这一桩事,你应该知道吧?”
觅瑜不仅知道,还亲眼见证了,就在澜庄来使的头天夜晚,麟德殿内的宫宴上,美人以一曲带有特色的舞蹈,获得了圣上的青睐与赞赏。
她点点头,道:“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晏妩娴道:“数日前,她被发现横尸街头,凶嫌正是汝南郡王!”
第66章
澜庄为中原属国, 常年进贡不少珍奇宝物,进献一名美人给圣上不奇怪。
但这位美人的身份有点特殊,乃是澜庄的宗室女, 顶着和亲公主的名头过来的。
觅瑜就此询问盛瞻和:“中原与澜庄近些年来一直交好, 不曾听闻过什么战事, 为何忽然要派一名公主过来和亲?”
盛瞻和道:“十年前,澜庄新王登基,励精图治,大兴改革之策, 将澜庄治理得欣欣向荣,也养出了一颗勃勃野心。”
她一惊,问道:“澜庄欲东进中原?”
他微微摇首:“这倒不是。澜庄不过弹丸小国, 再怎么发展, 也及不上中原半分, 澜庄王若头脑清醒,便不会打中原的主意。”
“那……?”
“他打的是北越的主意。”
澜庄与北越一西一北, 不仅分别与中原接壤,自身也为邻国,以乌古彦草原为界。
西北荒漠之地,大多苦寒, 唯有乌古彦草原水草丰美,即使冬日也常绿不枯。为了争夺这一片草原, 澜庄与北越每年都会起上几次不大不小的摩擦。
有时澜庄更胜一筹, 草原便归澜庄所有,有时北越更胜一筹, 草原便归北越所有,如此周而复始, 循环不歇。
当然,这是在两国国力差不多的前提下,如今,澜庄国力大增,便不想来回争抢这片草原,而欲一口吞下了。
“所以,澜庄想要争取中原的支持?”觅瑜忖度道。
她说得有些生涩,这是她头一次谈论国家大事,虽然只是闲聊,但也颇为羞赧,害怕自己说得不好,闹出笑话。
幸好,盛瞻和肯定了她的猜测,颔首道:“不错。”
她先是升起些微的欣喜,为自己猜中了澜庄的意图,接着,她又感到一阵疑惑,问道:“可是,仅仅进献一名和亲公主,就能获得中原的帮助吗?”
圣上应当不是这等沉迷美色之徒……吧?
盛瞻和道:“自然不是。公主只是放在明面上的,真正的好处在澜庄使臣带来的帛书上。”
“帛书?”
“澜庄的承诺。”他解释,“如果中原帮助澜庄获得了乌古彦草原,那么中原能够得到什么?只要澜庄能够给出满意的筹码,中原便会答应。”
她似懂非懂:“那……父皇现在答应了吗?”
“还在商议中。”他道,“此等大事不可能仓促决定,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看那位进献给父皇的和亲公主就知道了,到目前为止,她还以澜庄客人的身份下榻在鸿胪寺,而不是被父皇以妃嫔的名义收入后宫。”
“什么时候,宫中多了一位和亲的美人,什么时候,这桩事才算谈成。”
觅瑜明白了。
“这位公主……倒也是个可怜人。”她轻声道,“远嫁万里,被作为两国邦交的礼物进献给他国君主……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亲人。”
盛瞻和没有她这样的感慨:“真正受宠的宗室女是不会被推出来和亲的,想来她在澜庄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说不定在这里还能生活得好些。”
觅瑜不赞同:“再好能有家里好吗?嫁给谁是其次,远离亲人才是最要紧的……反正,若换了我,我是不愿的。”
“哪怕从此以后,你能够锦衣玉食,不复往日困苦?”
她点点头,认真道:“我宁愿在家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去遥远的地方,与家人天各一方。”
盛瞻和缓缓笑了。
觅瑜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嗫嚅道:“瞻郎为何这样发笑?我、我这话说得不对吗?”
“没有,纱儿说得很对。”他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很高兴,岳父岳母将你养得这般孝善,这很好,说明他们很疼爱你。”
觅瑜带着一点娇嗔,闷声道:“瞻郎的意思是,纱儿不知他人疾苦吗?实则,有不少姑娘在家中饱受苦难,巴不得远远离开家人?”
盛瞻和道:“这世间,苦有,幸亦有。多少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纱儿能够有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她没有被他的夸赞迷惑:“说到底,瞻郎还是觉得我想得太片面了……”
“若说片面,确实有些。”盛瞻和没有否认。“但也是因为纱儿不曾接触过这些事情,等往后接触得多了,就会逐渐认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