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荧光幽幽,衬得盛隆和的脸庞有些发白,但她知道,她的脸色一定比他还要苍白,因为他看起来很是担心,蹙眉凝视着她,询问:“你还好吗?”
她仍然怔怔地盯着,目光从他手里的珠子移到他的脸庞,与他对视。
盛隆和看起来更担心了:“瑜儿?”
觅瑜终于回神。
她打了一个寒颤,扑进他的怀里。
盛隆和身体一僵。
但她顾不得了,他觉得她不知羞耻也好,水性杨花也罢,她都不想再一个人了,她要汲取他的温暖,获得他的安慰。
“殿下。”她抱着他的腰,倚靠着他的胸膛,充满惊惶地轻唤,像一只受惊的雏鸟,“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瑜儿……”
盛隆和沉默了片刻,缓缓揽住她,抚上她的背。
“怎么了?”他温柔地询问,温柔得几乎不像盛隆和,而像盛瞻和,“做噩梦了?”
她怯怯点头,带着一点委屈和后怕地开口。
“我、我梦见了殿下,但……梦里的殿下很陌生、很可怕,瑜儿不喜欢那样的殿下,害怕……殿下被梦里的那个人取代……”
盛隆和失笑,轻拍着她的背,给她收惊:“只是一个梦而已,不必当真。从小到大,你难道没有做过别的梦,梦见过别的人吗?”
觅瑜当然做过别的梦,可它们与这个梦是不一样的,她很清楚。
就说昨晚,她也做了半个噩梦,梦中的悲伤绝望几乎让她窒息,然而,等她一醒来,那些情绪便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庆幸和恍然。
不像今晚,她从噩梦中惊醒,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浑身发凉,手脚发麻,如果不是他醒得及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可能会大喊大叫出声。
梦中的体验也全然不同,寻常梦境,大多光怪陆离,少数稀松平常的,也会给人一种飘飘然之感,仿佛被包裹在水泡中,五感只余形、声二色。
而她刚才做的梦,体验近乎真实,身旁人在她耳畔说话时的炙热呼吸,握住她手腕时的酸痛禁锢,在她身上肆虐时的难受痛楚……都清晰得可怕。
这样的梦,她在从前只做过一次。
情形还与现在十分相似,同样是与他共枕眠,同样梦到变了性情的他,同样被梦中的他折磨强迫,同样……是那本邪书里的情节。
觅瑜感到心惊肉跳。
这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她被什么邪术摄了魂魄?
她还正常吗?她会不会梦着梦着,就再也出不来了,被困在那个可怕的梦境中,无法摆脱可怕的他?
又或者,他会不会一觉醒来就变了性情,变得既不像盛瞻和,也不像盛隆和,成为她梦见的太子,梦见的奇王?
为什么她会做这种梦?是有人想要害她吗?还是上天想要给予她什么启示?
觅瑜不解极了,不安极了。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盛隆和,牢牢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她甚至不敢闭眼,害怕一闭眼就睡了过去,回到那个可怕的梦境。
“殿下……”她喃喃唤他,眼眶有些发热,想要哭泣,但因为有他的温暖,她忍住了,没有生出更多的委屈。“殿下做过噩梦吗?”
“当然。”盛隆和含笑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我小时候常常做噩梦,不说成百也有数十,你若想听,我能给你讲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她不敢相信:“真的吗?殿下莫要诓骗瑜儿。”
他道:“我诓你做什么?”
她还是有些迟疑:“殿下……为何会做那么多的噩梦?”
他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乙宫地处深山,每至夜晚,山风呼啸而过,便似鬼哭狼嚎,让人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做噩梦。”
又问她:“瑜儿小的时候,在清白观里过夜,不曾有过类似的体验吗?”
她缓缓摇首:“没有……小时候,都是娘亲陪着我睡,我睡得很安心,便有山风呼啸,也只在心里想,明日天气如何,是否宜出门……”
盛隆和的声音里含着笑意,轻抚着她的背,给她安慰。
“那看来是我不好,不能使瑜儿安心,我向你赔罪。想来,我哥哥在时,你也能睡得很安稳,不像今夜这般,惶惶然从梦中惊醒。”
她还是摇头,轻轻道了一声“不”。
“同太子殿下在一起时……我……也做过噩梦……”
盛隆和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你也做过噩梦?”
她轻喃应声。
他的声音有些收紧:“你——你有告诉过他,你做过噩梦吗?”
“告诉过……但,没有完全告诉……”
盛隆和用了两个字表示不明白:“什么?”
觅瑜安静了一会儿,享受他的温暖抚慰。
接着,她从他的怀里退出,稍稍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他,道:“殿下……相信玄异之说吗?”
第87章
盛隆和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觅瑜交缠十指, 垂眸轻声道:“因为……瑜儿接下来要和殿下说的,涉及到这一方面。”
盛隆和“唔”了一声:“那你先说,我听了, 再告诉你答案。”
她询问:“殿下不能先告诉瑜儿吗?”
他轻笑道:“不能。”
她抬起眸:“为何?”
他含笑看着她, 笑容里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因为我不能确保你说的是玄异之说, 还是歪理邪说,又或者根本不成说法,只是你的错误判断。”
她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话中之意:“所以,殿下还是相信玄异之说的?”
他仍旧懒散地笑着, 仿佛在说一件不值当的小事:“我常年在太乙宫中,说完全不信,那是不可能的, 但若说相信么……我也实在不怎么相信。”
觅瑜不明白。
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倒是他现在说话的口吻, 颇有些像修道之士, 似云非云,似曰非曰, 同她的师祖有几分相似。
盛隆和把她困惑的神情看在眼里,笑了笑,道:“你还是先告诉我,想要同我说什么吧。”
她轻应一声, 低头看着袖口,上面用金丝绣着一圈茶花, 在夜明珠下微显黯淡。
“我……在两个月前, 偶然得了一本书……”
觅瑜缓缓道出邪书一事。
讲述时,她隐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只说了具体情节的大概,比如正虚观、宋夫人等事。
她做的两个梦也说了, 同样隐去了一些细节,太子的梦也好,奇王的梦也罢,都太羞耻了,哪怕是面对盛瞻和,她都羞于启齿,更不要说盛隆和。
不过盛隆和还是听懂了,笑容有些促狭:“瑜儿竟然做了这样的梦?可真是——”
“这、这又不是什么好梦!”她慌忙辩解,面颊隐隐发烫,“梦中——梦中的殿下——举止过甚,我、瑜儿……”
好在盛隆和没有为难她,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嗯,我知道,看书里写的和真正梦到是不一样的。你当时吓坏了吧?怪不得醒来后差点摔下去。”
“不过你在看到我后竟然没有畏惧,倒是令人生奇。照理来说,你才从那样的梦中醒来,陡然看见我,不应该感到害怕吗?怎么反而投怀送抱?”
觅瑜忸怩地缠着手指,赧然回答:“殿下……自然与梦中人是不一样的……”
他是她的夫君,她喜欢的人,她从他身上寻求安慰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避如水火呢?
况且,她在梦中被蒙着双眼,看不清他的模样,在黑暗中承受他的强迫,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减轻了她的畏怯……
盛隆和做出总结:“所以,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玄异之说?”
觅瑜轻轻颔首:“是。”
她含着一丝希冀与忐忑地看向他:“殿下觉得,这是玄异之说吗?”
盛隆和噙着笑,摩挲着下颔,道:“听起来是有些玄异,书中所写皆对应现实。不过,要说格外玄异也算不上,毕竟,不是书里的每件事都能对应。”
“可……”觅瑜怔然开口,“这已经足够玄异了。”
“水主时期,襄诚神女因为说准了三件事,便被奉为巫祝,掌管天下祭典。而那本书里,所写的……不仅仅是三件事……”
盛隆和仍旧笑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襄诚神女祈来的三道示,精确到了方方面面,天象、地脉、人面,无一不准,才令水主称奇。”
“瑜儿口中的那本书也是如此吗?只要是那本书里写的,在现实里都能有所对应,并且分毫不差?”
她犹豫了:“这……”
盛隆和替她做出了回答:“自然不是。”
“比如说,”他抚上她的脸庞,星眸蕴笑,与她对视,“现实中的瑜儿并没有另嫁他人,我与兄长也没有强娶瑜儿。从一开始,这本书就是错的。”
觅瑜的脸庞微微发红,不仅因为他的注视,也因为他的话语。
“殿下……”她喃喃唤着,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毕竟,书里可是把他写得很荒唐,兄弟共妻什么的……尤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盛隆和,是她夫君的弟弟。
当然,他们本身的相处就不对劲,如果他想维持正常的叔嫂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会留在寝殿,和她睡一张榻,在她惶然不安时把她抱在怀里,给予安慰。
像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他没有别的想法,她都不信。
不过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殿下觉得这些是无稽之谈?”她询问道。
盛隆和回答:“我只能说,我不会把它当真。”
“哪怕它说准了许多事情?哪怕瑜儿……梦见了书中情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本来就深受这本书的困扰,梦到相关的情景不奇怪。”
“可是,我最近已经不再去想它了。”
“那也不代表你不会做梦,难道你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事情?”
“可——它们是不一样的。”觅瑜蹙眉,有些焦心地咬唇。
“别的梦,不管我梦到什么,都像是一场梦,只有这两个梦不同,真实得可怕,我不觉得……它们是普通的梦。”
那些疼痛、酸软、炙热……都让她心悸,仿佛她真的经历了一切。
如果不是她喜欢他喜欢得紧,即使在梦里也不觉得多么害怕,只有惶惑不解,恐怕会真的如他所说,在醒来见到他后畏惧不已,浑身发颤。
盛隆和笑声叹气:“这让我怎么回答?你已经认准了梦境不同寻常,无论我怎么说,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我还能如何?”
觅瑜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顽固不化,听不进劝,活该被那本邪书拿捏,可她还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她道:“殿下不是常年在太乙宫中清修吗?不知道对玄异之说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盛隆和道:“我说过,不尽信,也不完全不信。”
“瑜儿。”他看着她,道,“想必你一定听说过,我和我哥哥出生时,被预为不祥,母后为了保下我们两个,将我送到了太乙宫中,为国祈福。”
“我六岁那年,又来了个神妙真人,祈了一场雨,宣称,只要把我杀了,献祭天下,就可解三年大旱。然而,我活下来了,旱情也照样解了。”
“你觉得这桩异事如何?”他询问她,“神妙真人有呼风唤雨之能,他的话语,必然是有些份量的,可他终究弄错了,用不着我献祭天下,也能解决旱情。”
“神机妙算如神妙真人,都有出错的时候,更何况一本书?一本被烧掉的书?”
觅瑜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说得很对,如果他不是盛瞻和,而是盛隆和,她会被他说服的。
可他不是盛隆和……不,他是盛隆和,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为他定下的,真正的十皇子早已离世,不存大名,只留下一个灵慧童子的封号……
神妙真人没有出错,十皇子的献祭的确解了旱灾,不管这是巧合还是因果,事实都是如此……
觅瑜觉得难过极了。为他,也为他的话。
这个时候,那本邪书带来的困扰反而淡了,包括她因为梦境而生的不安,也离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她倚入他的怀里,软声回应:“嗯,我知道了……瑜儿不会再想着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