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想起了他当初的气人模样,还有他的小瑜儿与小鱼儿之论,立时收起笑容,羞嗔。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明明听明白了,还假装糊涂来戏耍我,你可真是讨厌。”
“因为纱儿生气的模样很有趣。”盛隆和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就像现在,你圆着脸蛋,抿着小嘴,摆明了对我不满,说话的声音却带着软调,听了让人心里发痒,谁能忍住不逗弄你?”
觅瑜越发羞恼:“只有你会这么逗弄我。”
他道:“那是因为别人没有见到过你这副模样,若是见到了,他们一定也会同我一样,甚至还及不上我君子,对你处处以礼相待。”
她感到不可思议:“你对我处处以礼相待?你——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她这会儿还一.丝不挂地在他怀里躺着呢。
他悠然道:“我指的自然是在我们成亲之前,尤其是清白观那会儿,你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对我毫不设防,我若想做些什么,你早就成了我的妻子。”
她面庞一热,羞赧道:“你……你不害臊,那时我才只有十四岁。”
他泰然自若:“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又没有不守君子之道,欺负十四岁的你。”
觅瑜抿着嘴,想不出反驳的话,又不甘心落于下风,干脆同他算起了另外一笔账:“你还没有告诉我,当年你在离开清白观后,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到了暗中派人盯着我的程度,那你为何不来找我?说不定你来找我一趟,我就……”
“就会提前成为我的妻子?”盛隆和笑着接过话。
“你想得美。”她轻嗔,隐去一抹娇俏的笑意,“顶了天和你提前定亲,成亲一事……自然要等到我及笄后。”
话毕,她又睁大眼看向他,认真道:“这回你可不能再推诿,说什么日后相告了,我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你‘想想’,我——我现在就要知道真相。”
“不会了。”他保证,“一切真相,我都会告诉你,不再瞒你。”
在觅瑜的郑重等待中,盛隆和思索稍顷,缓缓开口:“此事说来复杂,但与你无关,缘由皆出在我的身上。”
“当时,太乙宫中有人欲取我性命,我尚未查清究竟,若贸然表露出对你的心意,很有可能会牵连到你。”
“至于后来,则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
他询问道:“去岁七月,并州干旱一事,纱儿可有听闻?”
觅瑜仔细回忆:“有点印象,爹爹在闲谈时提过……好像旱情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半个月便结束了?”
“一个月不到。”他给予更精确的回答。
“七月上旬,并州久未降雨,陷入干旱,下旬,一云游道士飘然而至,言旱情并非天灾,乃地龙堵水,只需疏通龙泉,便可解决干旱。”
“并州布政使半信半疑,拨出一列人手,在道士的指点下挖龙泉,没想到果真挖出了泉水,水流汩汩而出,很快喷涌成河,避免了大片禾苗干枯。”
“布政使上禀此事,父皇闻讯大喜,下旨传召云游道士入京,亲自接见,敕封其为洪源先生,授宝箓金印。”
觅瑜有些紧张地听着:“这位……洪源先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需要他单独拎出来讲?莫不是又一个神妙真人?
盛隆和微微笑了一下:“有,他是我安排的人。”
她一愣:“是你……?”
他颔首:“施不空以妖术惑君,深得父皇宠信,寻常手段奈何不了他,想要扳倒他,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惜他当年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可遇而不可求,他又的确有几分能耐,林檀游纵然得了父皇欣赏,也无法与他分庭抗礼。”
林檀游?是那个云游道士的名讳吗?
觅瑜在心里思考着,口中询问:“那,这位洪源先生,到底是道士,还是——”
“他是道士,也颇通妙法。”他道,“但没有江佶孟上禀得那样神乎其神,所谓的地龙堵水与疏通龙泉,不过是借以玄妙之言,说来忽悠人的罢了。”
她又是一疑:“江——”
他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回答道:“江佶孟是并州布政使。”
“他也是你的人吗?”觅瑜问道。
盛隆和没有否认:“他虽然不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但也算是我的谋臣,为我效力。”
觅瑜恍然。
并州布政使与云游道士,真是好一个搭配,难怪能把圣上蒙在鼓里。
唯一的问题是——
“并州的旱情……”
“并州确实经历了干旱。”盛隆和道,“这种事既做不了假,我也没有狠心到置万千百姓于不顾的地步。”
“不过幽州、冀州、并州三地常年缺水,一旦哪年少雨,便会闹灾,想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不难。”
“至于龙泉,”他笑了一下,“有一半是林檀游自己的本事,他自幼熟读地理志,擅观山脉,标记的十处地方里有九处能出水。”
“另外一半则是江佶孟的功劳,他秘密带人连夜疏通渠道,引水汇合,沿途打井深挖,就这样硬生生造出了一眼龙泉。”
觅瑜听得叹服不已。
寻脉点水,夜通沟渠……如此能人异士,便是不假以玄妙之言,只说事实,也足以令人钦服,何愁不得圣上的青眼?
而他能够收揽这样的人才,让他们忠心效力,又具有怎样的手腕与魅力?她何德何能,能够嫁给这样一个夫君,得到他的喜欢?
“所以,夫君是为了这一件事,才没有来找我的吗?”她询问道。
他点头:“此事关乎重大,我必须慎之又慎,不说无暇分心,就是能分心,我也不会去找你,施不空行事诡异,我无法确保他接下来的动向。”
觅瑜能够理解他的选择。
想当初,她不过与神妙真人说上两句话,便觉得后背窜上一股凉意,他推出洪源先生这一步棋,明晃晃地是在针对真人,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但这样一来,她就有一个问题感到不解:“既然你不想把我牵扯进这些……是非中,为何又在后来娶我?不应该离我远远的吗?”
盛隆和缓缓笑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回答:“不愿你受我牵连,是因为我喜欢你。”
“但这不代表我要放弃你。”他凝视着她,道,“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早在清白观时就喜欢你,并且确定了心意要娶你,所以我不会放弃。”
“哪怕你会让我分心,让我有牵挂,成为我的软肋,我的弱点,我也还是要娶你,此生,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你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心湖荡漾开一片波澜。
她没有想到,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竟能得到他这么郑重又深情的回答,几乎让她感到受之有愧。
“夫君……为什么会喜欢纱儿呢?”她小声问他,“我除了会点医术,别的一概不通,家世不显,长相亦非倾国倾城之貌……我有哪里值得你喜欢呢?”
盛隆和挑眉:“家世不显?容貌不丰?纱儿当真这样觉得?”
“不说岳父官至大理寺卿,与父皇有八拜之交,也不说岳母有神医之名,妙手回春,还有大舅兄统领南镇抚司,有极大可能任锦衣卫指挥使。”
“便说纱儿——”他凑近她的唇,慢慢勾缠、吸吮,“自幼修习杏林之道,有悬壶济世之心,更兼天真烂漫,心地纯善,貌比天仙……”
“这样的纱儿,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觅瑜闭上双眼,卷翘的睫翼轻轻颤动,任由盛隆和汲取她的甘甜。
半晌,她睁开眼,对上他饱含着情意的目光,漾出清浅的笑影。
“夫君……”她柔婉开口,“便是因为这些缘故喜欢我的?”
“那你呢?”他反问她,“是因为什么缘故喜欢我的?”
觅瑜想了想,明白了。
她钻入他的怀里,贴上他的脖颈,轻蹭着,软声唤他:“夫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119章
窗外响起细微的虫鸣。
觅瑜依偎在盛隆和的怀里,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出声道:“那后来呢?解决了并州一事后,夫君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就要问你了。”他略略松开怀抱, 低头看向她, 露出一个笑。
“当我忙完这一连串的事情,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把心思放在你的身上,却发现你已经全然忘了我,同别的男子有了牵扯。”
“你说, 这叫我怎么想,怎么做?”
觅瑜一呆,刚想斥责他不要胡说, 她什么时候同别的男子有过牵扯, 就想起去岁八九月那会儿, 她的确与汝南郡王见过面,还是几次。
霎时, 她感到一阵心虚。
但这也不能怪她,又不是她自己过去找人的,是太妃邀请她参与宴会,她在筵前席后与郡王遇上, 对方主动同她搭话,她总不能不理会人……
而且什么叫“忘了他”?说得她好像有多么负心一样, 明明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过萍水相逢,因缘际会, 救命之恩……哪里来的遗忘?
“你自己也没过来找我……”她嘟囔道,“凭什么要我记得你……”
“是啊, 所以我没和你算账。”盛隆和心平气和地回应,“你与盛淮佑见面也好,答应郡王府的提亲也好,愿意当郡王妃也好,我都没和你算账。”
“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怪不得你,是我自己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才会错失良机,与你无关。”
他的这番话不可谓不通情达理,觅瑜却听得一颗心高高悬起,生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有些紧张地辩解:“我、我没有答应郡王府的提亲,是爹爹和娘亲同太妃商量,并且只是口头上说说,算不得数,从头到尾,我的亲事只与你有关。”
盛隆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口头还是书面,有区别吗?终究你是情愿嫁给盛淮佑的,如果不是太妃反悔,这会儿,你恐怕已经成了郡王妃,是不是?”
觅瑜哪里敢应是。
“那是因为、因为——”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终身大事,自当由父母做主,我——我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让爹爹娘亲替我做决定——”
“他们的决定是答应这门亲事。”盛隆和道,“而你的决定是一切听爹娘的,他们让你嫁给汝南郡王,你就嫁给汝南郡王。”
“就像父皇给我们赐婚,让你嫁给我,你就乖乖地嫁给我一样。”
“不一样!”她连忙否认,“我——我在那时虽然没有意识到对你的感情,但内心深处是喜欢你的,汝南郡王则不同,我不喜欢他,半点也不喜欢,真的。”
看着她竭力表现出诚恳的模样,盛隆和湛湛笑了,抬手轻揉她的发心:“放轻松,纱儿,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我既没有向你表明心意,也没有在临别前让你不要忘了我,约定他日重逢,之后更是一声不吭地消失大半年,你不把我放在心里很正常。”
他道:“我之所以提起这事,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我没有去找你,而是不需要找——商议亲事不过几天,太妃便改了主意,进宫求父皇赐婚。”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也都知道,岳父不甘受气,同样进宫向父皇求旨,母后抓住这个机会,说服父皇赐婚,自那之后,你就成了我的妻子。”
盛隆和的话讲完了。
觅瑜听完了。
但她没有听明白:“赐婚后,你的确没有必要过来找我,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可是,你——你总不能一次也不来呀,难道你只想娶我,不想见我?”
“谁说我没有来?”他道,“正月那会儿,我不就亲自上门,提亲下聘了吗?”
“那时我本来该在太乙宫,以盛隆和的身份清修,但为了不错过吉日,我特意提前结束了病情,重新成为了盛瞻和。”
“可惜有的人不领情,不敢抬头直视我不说,还不肯带着我在府中游览,让我去了仿佛没去,白白浪费我一腔心意。”
觅瑜被他说得一阵羞愧,小声辩解:“我不是不肯,是……害羞,我本来要答应的,谁想到爹爹抢在我之前开口了,我只能将错就错……”
“再说,你这算什么见我,婚是在十月赐下来的,你除了正月里上门一趟,其余时间都不见身影,直到我们成亲前夜才悄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点埋怨。
盛隆和回应得很是悠然:“我若不出现,你是不是就成功逃婚了?”
她一噎,一时答不上来,讷讷道:“你不是说,不同我计较这事了吗……再说,我也没想过逃婚,是……莫名其妙的,就……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没有计较,不过随口说说,纱儿若不喜欢听,我不提便是。”
“说回前一个问题,我之所以迟迟不来见你,是因为父皇赐婚的时机不巧,正撞上我成为盛隆和的时候。”
“赐婚的圣旨下来时,我已经在东宫逗留了一段时日,久到父皇都察觉了异常,以为我因为这桩喜事病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