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这般思虑周到,有他在,她永远不用觉得担心。
“夫君放心。”她浅声道,“纱儿一直很注意,迷药常年不离身,就算这镯子被抢走了,也有能自保的方法。”
盛隆和微微笑了。
“还真是看不出来,在我的身边,你都没有放松警惕。”他奖励般摸了摸她的头,“不错,这个习惯很好,保持下去,只要别对我误用就好。”
她小声争辩:“纱儿不会误用的……”就算误用,她也有解药,不用怕。
盛隆和含笑凝视着她,不知道有没有看穿她的心思。
“来,”他引着她坐到妆案前,取过一支玉钗,仔细地簪至她的发间,“这是我特意命人打造的,纱儿看看,可还喜欢?”
觅瑜偏转臻首,打量着镜中的玉钗,但见乌黑的云鬓中,显出一抹莹然的碧绿,顶端的芙蓉花蕊惟妙惟肖,不由轻咦一声:“这花……好像在哪见过?”
盛隆和道:“纱儿忘了?这是你自己选中的式样。”
半个月前,盛隆和曾经给觅瑜看过一幅花卉集,上面绘有各色芙蓉图案,有含苞待放的,也有灼灼盛开的,让她选出其中最喜欢的一朵。
觅瑜认真地选了,并询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三言两语岔开话题,通过一场缠绵的春雨,让她变成了一朵娇妍之花,再没有别的心思。
没想到他竟是为了给她准备贺礼,还是在半个月前那么早的时候,她都没有意识到……
回想起当初那幅画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妙笔丹青,觅瑜心中生出一个猜想。
“这花卉的式样,可是夫君亲手绘制的?”她抬手轻碰玉钗,雕刻的芙蓉花朵精巧又温润,令人爱不忍释。
“当然。”盛隆和温柔抚上她的鬓边,与镜中的她对视,“若非我亲手绘制,这玉钗便没有作为生辰贺礼的意义了。如何,纱儿可还喜欢?”
觅瑜不意他会这样花费心思,一时大为欢喜感动,面颊染上娇粉的云霞,望着镜中的他与自己,漾出甜美的笑容,悦然颔首:“嗯,纱儿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噙着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觅瑜乖巧仰首闭目,柔顺而又甜蜜地承迎。
片刻的温存过后,她不期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对了,夫君不是说,今日是我的生辰,父皇和母后会有赏赐,让我记得空出谢恩的时辰——”
她当然不是惦记帝后的赏赐,而是害怕失了礼节。原本她的生辰宴上闹出这种事,就已经够没脸的了,要是再错过谢恩的时辰,那可真是——
“放心。”盛隆和明白她的心思,温言宽慰,“父皇和母后那边,我已经替你解释了,他们的贺礼也送来了,被我收进了库房,纱儿要看看吗?”
她松了口气,摇头道:“不用,夫君只要告诉我,父皇和母后赏赐了何物就行,这样等明日我进宫请罪,也有话可说。”
“请罪什么?”他道,“犯事的人是盛淮佑,你险受其害,进宫请什么罪?”
她讷讷道:“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总得出面说一声,不能窝在东宫,躲在夫君的身后,等着你给我解决麻烦……”
他想了想,道:“也行,明日我和你一块进宫。”
这样自然最好,有他陪着,她也能安心许多。
觅瑜点点头,嫣然笑应:“嗯。”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宫侍传来圣上口谕,宣太子于含元殿觐见。
觅瑜一惊:“父皇为何突然要见夫君?”
盛隆和让她不要担心:“应该是为了盛淮佑一事。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觅瑜哪里睡得着?只想留着灯盏,等他回来。
可盛隆和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在临走前特意叮嘱侍女,青黛与慕荷不敢怠慢,诸般劝她就寝,她不愿让侍女为难,只能梳洗一番,躺上了榻。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又在听见一阵动静后迷迷糊糊地醒来,喃喃轻唤:“夫君……?”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吵醒纱儿了?”
随着声音一起贴近的,是夜露的寒凉,不过很快被一阵温暖取代。
觅瑜的心也被安稳包裹,感到暖洋洋的。
“没有,纱儿本来就没有睡着……”她呢喃道,“父皇那边……?”
“就是为了盛淮佑的事。”身旁人温柔地低声回答,“夜深了,明天我再详细同你说,先睡吧。”
“嗯……好……”
翌日,圣上发下旨意。
汝南郡王行刺太子,谋害嫡母,栽诬嫡妻,罪在不赦,念其先父有功,特免死罪,着废为庶人,流放岭州。郡王府内所有人口,一律抄家发卖。
第132章
得知圣旨的内容, 觅瑜吃了一惊:“郡王妃和太妃也会被发卖吗?”
“不会。”盛隆和道,“她们会和盛淮佑一起去岭州。”
她蹙起眉:“不说郡王妃清白无辜,完全是被郡王陷害的, 但说太妃, 她身患重疾, 如何受得了路途颠簸?怕不是还没有到岭州,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淡声评价,“有功时光耀宗亲,获罪时株连九族,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指的正是这一道理。”
觅瑜抿唇。
盛隆和看着她的神情:“怎么,纱儿想为她们求情?”
她缓缓点了点头。
他似有讶然:“纱儿为郡王妃求情, 我可以理解, 为太妃求情……这份心胸, 是否有些太宽大了?”
觅瑜期艾绞着锦帕:“纱儿自然不是那等愚善之辈……汝南郡王被废,太妃受到牵连, 我乐见其成,但是……让她跟着流放岭州,不啻于要了她的性命。”
“她、她——唉,她年纪大了, 又身患顽疾,本就捞不着多少好, 岭州距长安千里之遥, 为瘴疠之乡,蛇虫鼠蚁遍地, 何必——何必这样嗟磨她呢?”
盛隆和微笑着握住她的手,隔着锦帕, 与她掌心相贴:“纱儿心善,教我闻之惭愧。你当真想为她求情?”
觅瑜盈着一双清眸,看着他,点点头。
“好。”他道,“太妃虽有教子无方之过,但终究罪不至此,母后悯其不幸,特意发下懿旨,免其流放之罪,迁于蘅园中颐养天年。如何?”
蘅园为皇家园林,与琼林苑只有一河之隔,地位却天差地别,住在里面的都是先帝一朝的无子宫嫔,以及像太妃这样获罪的皇亲宗室。
不过,比起流放岭州来,这已经算是一个好去处了。
觅瑜也只是不忍见太妃客死他乡,至于太妃今后过得如何,则不在她的顾虑范围内,她又不是真的心胸宽广,以德报怨。
是以,她微笑着颔首:“夫君的安排,再是稳妥不过。那,郡王妃……?”
“这事我不好沾手。”盛隆和道,“万事孝为先,太妃为盛淮佑之母,又身遭不幸,我才能说道说道。”
“郡王妃不同,她一没有引夫君向善,二没有照顾好婆母,三不存防备之心,携毒蛇入宫,险些酿成大祸,她的罪行比太妃更重。”
“什么?”觅瑜能理解他说的最后一点,但是前两点,她就有些理解不能了,“没有引夫君向善是什么罪名?这、又不是她逼着汝南郡王犯事的。”
盛隆和淡淡一笑:“纱儿还记得,成亲前,礼仪姑姑教导过你什么吗?”
觅瑜当然记得。
嫁为人妇后,她需谨记德言容功四字,恪守相夫教子之道——
她停下了回忆。
她怔怔地看着盛隆和,开口:“……所以,汝南郡王之过,在于郡王妃?在于她……没有好好地相夫教子,引……夫君向善?”
“盛淮佑之过,八分在于己身。”盛隆和道,“剩下二分,则在于太妃与郡王妃。”
觅瑜倏然从他的掌心中抽回了手。
“纱儿?”他的指尖与她的锦帕擦过。
“这没有道理。”她半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气闷道,“太妃就算了,子不教母之过,汝南郡王铸下此等大错,与太妃脱不了干系。”
“可是郡王妃有什么错?她难道不想相夫教子,引夫君向善吗?可是自从她嫁进郡王府,郡王没有多看过她一眼,她能怎么相夫,怎么引夫君向善?”
“我明白你的心思,纱儿。”盛隆和从身后搂住她,“可是道理就是这样,她享受了盛淮佑带给她的好处,就要承担盛淮佑带给她的恶果。”
“如若不然,这天下间岂非乱套了?”
“她又没享受到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在嫁给盛淮佑的这段日子里,她难道没有享受到郡王妃的尊荣,郡王府女主人的好处?”
觅瑜一时没了声。
半晌,她回过身,看向他:“那……她只能被流放吗?”
盛隆和询问:“纱儿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闷闷道,“郡王妃纵使有错,也及不上汝南郡王十中之一。国法有度,郡王被判流放,郡王妃应该轻判。”
他道:“盛淮佑不仅被判了流放,还被废为庶人。”
她道:“可是郡王妃也被跟着除了籍,不再是皇室宗亲。”
觅瑜越想越觉得气闷,连郡王的尊称都不说了,直呼其名。反正严格来说,盛淮佑已经不再是郡王,她这么称呼没有错。
“说来说去,都是盛淮佑连累了郡王妃。他但凡对郡王妃好一点,有一点感情,我都当这是郡王妃的命,嫁给了这样一位夫君,没有办法。”
“可是,郡王妃直到现在,还是、还是……”她磕绊着,说不出“完璧之身”这四个字,觉得这太荒唐了,“就要陪着他流放岭州,这、这简直——”
盛隆和安抚一笑:“纱儿若真想助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一愣,追问道:“什么办法?”
“去长春殿,求母后。”他道,“当然,是你去求,我不能插手。”
“也不用准备什么说辞,就把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原样复述给母后就好。”
她认真地听着:“然后呢?”
他一笑:“然后,你就可以安心了。母后心善,听闻郡王妃遭遇,定会心生怜悯,又有你在旁求情,下一道懿旨不是难事。”
“真的吗?”觅瑜有些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她迟疑道,“郡王妃的遭遇,母后不该一早就听说了吗?倘若她当真觉得郡王妃可怜,无需我去求情,也会下旨赦免——”
话至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不妥,忙道:“当然,我不是说母后不心善,我的意思是——是——”
她有些窘迫地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描补。
盛隆和微微一笑,贴心地接过话,没有让她陷入为难。
“母后是心善,但不会大发善心。她见过了太多人、太多事,已经心如止水。”
“那——”
“所以我才让你去求情。”他道,“母后很喜欢你,郡王妃一事又不棘手,你只需略说两句,她就会答应下来。”
她有些担忧:“这样做,会不会给母后造成麻烦?”
“不会。”他道,“不过一桩小事,父皇且不会过问。”
觅瑜眨了眨眼。
盛隆和微笑着轻抚她的鬓角:“怎么了?又有什么疑问?”
她小声问他:“太妃的懿旨,也是要母后下的吧?我再去求母后宽赦郡王妃……母后,会不会觉得我要求太多?为了不相干的人费心思……”
“还有,母后会不会觉得我的心太软?身为太子妃,我是不是该心硬一些?”
他含笑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声音越发变小:“因为,是我邀请了郡王妃与宴,才会引发这一连串事情。如果我当初没有邀请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盛隆和否定:“你不要多想,这些事与你无关。就算你没有邀请郡王妃,盛淮佑也还是会找机会下手。”
“至于母后那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道,“当年,但凡废后有点容人之量,母后都不会被逼到忍痛送出孩儿、承受母子分离之苦的地步。”
“她吃够了心硬之人的苦,明白心软之人的难得,尤其是像纱儿这般,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见你为他人求情,母后只会越发疼爱,怎么会觉得你多事呢?”
觅瑜赧然:“什么赤子之心,夫君说得也太夸张了……如果你告诉我,太妃与郡王妃罪不可免,我是不会坚持给她们求情的,就是随口一提……”
盛隆和凝视着她,目光浸满温柔的笑意:“纱儿的这份随口,就已经是极大的难得了。”
觅瑜面颊娇粉,贴上他的掌心,漾出一抹矜持的笑。
……
一如盛隆和所料,听闻觅瑜的来意,皇后颇为动容,当即允了她的求情。
王洁儿却不愿意接受这道恩旨。
“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就算回到娘家,又有什么用?”她含着泪,怨恨不已地道,“我要和他一起去岭州,要好好地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觅瑜劝慰:“怎么没用?懿旨一出,从今往后,你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何必陪着他一起受苦,同自己过不去?”
王洁儿咬着牙,不肯松口:“我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觅瑜道:“他被废为庶人,贬去岭州,能有什么好过?说不得过些日子,你就能听到信,他于流放途中染疾,不幸身故。这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