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重新开启了无下限。
大脑酸胀,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断地警戒自己,眼前的这人不是冬月暄,是占据了她身体的特级咒灵!
一记[苍]毫不犹豫地从他的指尖刺出,而眼前的冬月暄相当敏锐地躲开了。
眨眼之间两人就交手了数十个回合,招招是要取对方性命的狠辣打法!
地面焦黑,全都是咒力痕迹,五条悟甚至抽空放了个帐,避免因为接下来的动作而致使涩谷站塌陷。
和宿傩一战时他很愤怒,然而始终是冷静的,可是此时此刻眼前站着的人是他心爱的人的躯体,对方的身体被窃取这一件事让最强的耳畔有尖锐的嗡鸣声。理智在溃散,无垠的痛苦在呼啸。
冬月暄的黄铜天平被召唤出来的时候,当不等价交换所兑换的攻击咒具锋刃对准他的时候,痛苦在重复,几乎都要麻木了。
然而,五条悟再怎样心神动荡,理智在博弈拉锯之后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发现,冬月暄的术式得到了最佳利用方式——
冬月暄把自身视为黄铜天平本身,即在一个咒力场之中,她把自己物化成咒力转换中枢,伤害几乎能免疫,他过分强大的咒力在经过她之后,至少有90%被她成功转换成了自身的咒力,从而肆无忌惮地反过来攻击他!
这是遇强则强,遇弱却并不弱的术式。
战局焦灼,五条悟在意识到咒力会被反利用之后,立刻放弃了咒力袭击,转而采用体术来进行进攻。
冬月暄的体脂率即便是在咒术师中也算低,然而她的肌肉强度不够,和五条悟硬碰硬有天然的差距。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的手中重新出现了兑换的咒具,见缝插针地试图用咒力袭击。
而五条悟并没有因为她用着冬月暄的身体而有任何犹豫的时刻。在冬月暄双腿绞住五条悟的脖颈准备反剪时,他毫无迟疑地反击!两具躯体擦过,在不同时刻各自被对方狠狠地砸在墙面上,尘土飞扬,砖瓦被徒手掰碎,地铁闸机碎裂冒烟。
特级和特级之间的差距仍然是差之千里。
汗水从雪白的颈项上滑下,往脊柱沟滑落时,冬月暄因为疲惫而动作滞涩了一秒,立时被五条悟捉住了破绽,一个锁喉狠狠地反向摁进自己的怀里。
太近了。
两人都狼狈不堪,周身全是烧焦和尘土的气味,可是在这种时刻,他们突然都沉默了,而且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冬月暄侧了侧耳朵,他胸膛心口处的那颗心脏在以和往日不同的频率跃动着,有一刹那有过扭曲的想法,想要它永远只属于自己,所以共死在这一刻在适合不过;然而须臾之间她就清醒过来,唇角微微弯出躺卧的上弦月的弧度。
“……暄。”五条悟低下头,热气吹在她的耳畔,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尖在碎吻着说话的,“是你。”
在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可是他没有停手。因为她想要他尽全力。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是我。”冬月暄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心脏跳动得有点快,语速却很迟缓,“变强之后能和悟痛快地打一架,真是了却一桩心愿了呢。”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把面颊贴在她的肩侧和颈项处。
锁骨之间倏忽积蓄了一些水珠,滚烫的,像夏季的热雨,里面负面的情绪浓郁到足够将一尾鱼饲养成伥鬼。
于是冬月暄意识到,他哭了。
“哭”这个字眼和他太过不相称。
在所有咒术师眼里,五条悟都是最强,仿佛永远不会疼痛不会倒下,是所有咒术师乃至咒术界的锚点,是近乎于神祇般强大的存在。
在冬月暄眼里,他只是五条悟自己而已。他的所有情绪都会被她温柔地容纳,他什么都不需要多做,她灵魂的深处早就泛开无边的爱意。
心脏酸涩到仿佛吞咽下数枚酸柠,心疼的情绪正值洪水季,在心底泛滥又冰凉。
“太好了。”他几乎是撒娇一般地蹭了蹭她的脖颈,这样喟叹道。
心尖痒到让她忍不住战栗,而他吻住了她的颈项。
“有点后悔……”冬月暄低语了一句,闭了闭眼,又睁开,“不,我不后悔。”
“什么?”
“时间要到了。”冬月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锁在脖颈上的手颤抖了一下,她立刻轻轻地握住了。
“什么时间就要到了……?”他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变轻了。
“悟,”冬月暄轻轻地摘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眼神温柔地凝睇着他,“是这样的,我和两位特级咒灵做了交易,我想在短时间内突破能力上限,获得特级能力,便让渡了我身体的一般使用权给彩妇人形;我想保证一切都顺利,所以交换了镜姬最想得到、也被我这些年人生中视为最重要的东西之一的——对你的全部情感,还有我们相处过程中的一部分记忆。”
其实,情感也是当时的她唯一能交换的出手的东西。
五条悟僵住了。
“不用担心,这不是我为你付出了什么,我只是遵从了我的内心而已。之所以兑换情感是因为我发现,”冬月暄微微笑起来。
“——我太爱你了。以前的我因为你才愿意活着,现在虽然活下去的动力大部分还是你,但是至少有别的原因了。
“我太爱你,我想或许比你爱我还要多很多;现在的我想试试你爱我更多一点,可是我无法自控,下定决心兑换出去的话,我应该就能够自控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想要更多爱我自己一些了。
“我要让我自己有选择的余地。”她轻轻慢慢地说。
五条悟握紧了她的手,沉默着没有打断她。
胸腔中痛苦仍然在流动,但他知道大概只有这样,她才能体会到天然被偏爱,她才能更平等地感觉到很多很多爱。
“在一切达成的那一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从头来过。”她这样说。
“我不会放手的。”五条悟马上强调,苍蓝色的眼瞳里有战斗后很浓郁的疲倦,然而眼神非常坚定。
他一手抄着她的膝弯,一手抱着她,让她环住自己的颈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一片废墟,没有使用任何咒力,这样缓缓地往上。这是短暂的最后时刻,这是只有他们彼此的时刻。
他们慢慢地回到地面上,迎面却是守在门口全部的高专人员。
每一张面孔上都充盈着微笑。
他们与他们同在。
0:40,黄金天平转换完成。
转换完成的那一瞬间,五条悟敏锐地抬起头来。
天穹之上出现了奇异的、远超众人想象的景象,全国各地上演着同样的场景:
即将吞噬人类的咒力突然被吸走,正在啜泣的孩提忘却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天穹上恶心的咒灵变成了圆点;
正在偷袭人类的诅咒师们惊恐地察觉到自己的咒力几乎要被抽干,慌不择路却一把被赶到的警察扣上手铐;
咒术界高层们惶恐地尖叫,然而腐朽的上层咒力更为式微,盘根错节的家系中不少他们的继承者同样咒力干涸,而近百年之内不会再有佼佼者……
几乎就在几十分钟之内,五条悟就感觉到,霓虹一直以来异常的咒力水平恢复正常,甚至比从前更低了。
“这就是暄说的最后时刻吗?”五条悟喃喃着,望着她身上属于特级彩妇人形的灵魂和咒力一并剥离,慢悠悠地没入了——狱门疆中。
在六眼没能看穿的地方,镜姬猛地扑上来拥住了彩妇人形,相当幸福地感喟:“妾身终于能和姐姐一直在一起了……很快就能同死了……”
彩妇人形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葬在这里也好,以后我们只会有彼此。”
“只会有彼此。”镜姬重复一遍,蹭了蹭彩妇人形的面颊。
“没错,这就是最后的时刻……我能感觉到,在黄金天平兑换完成之后,霓虹未来的咒力水准会一直维持着这个水准了……九条泽哉跟我说过,因为不等价交换最利于我,所以不削弱名单可以由我来勾选,我勾选了我们东京咒术高专的学生们和老师们。事成之后,悟可以着手整顿咒术界的腐朽高层,顺便可以设立一个咒力状况监察官。”她摸了摸五条悟的脸,有点不舍。
然而再怎么不舍,那团鲜红色的、和血液没有什么差别的浓郁情感还是轻飘飘地,一并离开了她的身体。
“晚安,暄。”五条悟在那些情感消失之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角,“明天醒来之后,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了。”
“那我要说,早安、午安、晚安,悟。我们会重逢。”冬月暄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体力已经耗尽了。
五条悟收紧了手臂。
他要带他的玫瑰花回家。
·
寂静的黑夜里,有一只小小的人偶迷路了。野猫路过好奇地想要舔一口,却发现咬不到也摸不到,无聊地又离开了。
九条人偶发现自己的指南针坏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也想不到自己的主人在哪里,歪歪头,自信满满地——朝着反方向走去了,一边走一边对着野猫喊:
“呜哇小猫咪——等等我QAQQ,请你当我的坐骑!”
然后猫猫呲牙,火速跑得飞快。
九条人偶不得不一边大喊着,一边狂奔起来,像是怀揣着炽热的秘密,去追逐自己的最终目标。
而此时天边已然掀起一线鱼肚白。
昨夜的噩梦已经过去,黎明即将到来。
第87章 恋路十六夜·6
失去曾经最珍视的情感, 和一部分有关最心爱的人的记忆的感觉其实很奇怪。
大概就是很沉重的坠在心口的一部分湿漉漉的液体突然弥散在空气里,心脏像是被风干,一切都变得很轻盈, 也很无谓, 冬月暄觉得自己是一阵来去自如的风,扯断了线的风筝, 没有什么能维系着她不逃离。
但与此同时,或许正是因为别的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她开始正视自我, 重视自身的一切, 包括身体状况和情绪是否保持健康,涩谷一战的过分血腥究竟有没有在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苦痛。
冬月暄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份最为详实的自我观察指南和报告,严格地用数据来支撑,打算在有足够的样本数据之后可视化。
所有的想法和计划在脑海滚过一圈,眼皮晃动得越来越快, 她挣扎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 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沉睡了将近三天。摸了摸嘴唇, 湿润的,大概有人给她很贴心地喂过水和葡萄糖。
“醒了?”
脊背一僵, 冬月暄的耳廓蹭过一片柔软温热的东西。她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枕着的是一只肌肉线条利落分明的手臂, 而脊背正贴在一片炙热宽阔的胸膛处, 敏感的腰部被另一只手臂牢牢地囚住,紧到她被身后人的体温微微烫出了汗。
——没记错的话,现在是冬天了。
蛊惑人心的嗓音在耳边反复地蹭, 灼热的气息仿佛要把冬月暄的耳尖含住,简直就像是大型危险的猫科动物, 狩猎完毕之后死死地将猎物圈笼在自己的范围里。
“……你先放开我。”冬月暄并不是完全失去记忆,可是她在看脑海中的那些记忆的时候,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的感觉,再暧昧再动人的场景也会因为情感的匮乏而显得怪异,所以即便是知道身后人大概算是自己的未婚夫也没有太大的感觉,“我们好好聊聊。”
“我觉得现在我和暄酱也可以好好聊哦——”五条悟扣住了她柔软的腰.肢,翻松松软软一面煎得焦黄发香的年糕似的将她一把翻过来,眼睛对着眼睛,气息勾着气息,暧昧到再久一点彼此都会有不该有的生理反应。
“别闹。”冬月暄把手摁在他的胸口处,尽管手感非常、非常好,她的内心也有所动摇留恋,但那无关情爱,却还是相当坚定地推开了,并且努力地把自己往后挪,试图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而且不能是在床上。”
“暄酱要嫌弃我了吗。”五条悟又凑近一点,感觉到冬月暄努力往后弯折要几乎要凹处半圆的弧度了,才稍微收敛一些,“好吧,暄酱想要说什么?”
手还搭在她的腰侧,很烫,很大,好像一只手就能完全地握住她的腰。
占有欲十足。
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她有一种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放手的危险直觉。
可是她现在没有对他记忆,骨子里的冷淡就不知不觉地溢出来了,哪怕他是五条悟,她曾经最最最在意的人。
“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涩谷事变中,我把我的部分记忆和全部对你的感情交换出去的原因。”冬月暄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地支着身子坐在床上,尝试着有气势地和五条悟对话。
提到这个他有些沉默,虽然仍然没有放开手,却也乖乖坐起来了,一头白发因为洗好没多久还刺刺的,气质却没那么凶。
……好、好大一只。
冬月暄陌生又新奇地往身后坐了几寸,脊背没留神一下子贴在了冰冰凉凉的墙上,冻得一个激灵。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是睡衣,那件破破烂烂的战服早就被某人帮忙换下来了。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蜜桃的气味,不出意外的话是他给她抹的身体乳的气味。
他往前坐了几寸,原本正合适的距离一下子又变得狭窄逼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