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的回答太过傲慢。”彩妇人形并不乐意听到这种话,“人类所谓的‘爱’本质上是一种利己性的自我欺瞒, 我不觉得有区别。”
“我并不是想说服你,因为我们立场天然对立,而且我也不是辩论家。”冬月暄缺乏感情地回答,“只是大概地举个例子,比如说你刚才说的漏壶,他的这种情感跟蚁群环抱成团,以牺牲外部蚁类来度过焰火以保全内部蚁类没有太大的区别;自诩新人类的花御,她说着为了恢复整个地球的森林,可她自身却以攫取自然生机换来力量强大……在霓虹,人类和高级咒灵确实在很多地方有重合的部分。”
“但绝大部分的人类天然地存在向善的渴望;绝大部分的咒灵只是被欲望支配的、天然沉溺于恶的……怪物。”
冬月暄的话不太客气,不过她也并不太担心彩妇人形生气:“说多了啊……不过我对绝大部分人都不太在意。”
在事态进一步变得糟糕之前,冬月暄回到地面,凭借彩妇人形得到的信息情报,顺利找到了最外层帐的施术者,强硬要求解除帐。被囚于帐内长达数个小时的普通民众终于得以出去,崩溃的情绪慢慢稳定,在冬月暄的疏导之下,人类的理智暂时压过了想要不顾一切溃逃的本能。
走在最后的是一对人类母女,小女孩的发色和眼睛和小慎的很像,冬月暄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小女孩也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她,在冬月暄转过头之前,忽然伸手,将手上那支秾丽的玫瑰递给她。
冬月暄微微一怔。
“辛苦了哦,姐姐。”小女孩弯眸,洁白的眼睫在冬月暄的脑海里和小慎的逐渐重叠,“这是送给姐姐的玫瑰花,姐姐你是superwuman~”
冬月暄接过花,小女孩还在朝她大力招手,直到消失在街角。
她扯了扯嘴角,捏紧了有刺的花茎。
——好像突然心口被人小小地敲了敲门。
“冬月老师。”身后有人喊她。
冬月暄转身。
是伏黑惠这群孩子们。
“暄。”长发女人挽了挽头发,把点亮的烟摁灭了,白大褂上飘到了一颗灰,冬月暄本能地替她摘掉了。
是家入硝子。家入硝子旁边站着戴着墨镜、神情严肃的夜蛾正道。
“……悟马上就要赶到宿傩那边了。”冬月暄飘动的心神微微一定,兀自阐述着里面的进程,“我会下一个帐,接下来不会有咒灵进出,同时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打斗影响整个外界。所以外面的诅咒师和咒灵就交给大家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绪特别松弛,仿佛终于又回到高专。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陡然意识到,其实她并不讨厌以前的生活。她以为以前的自己完全是装出来在乎眼前这些人的,实际上也并非完全虚伪的伪装,她的世界里确实不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时间在倒计时,而她身上的“特级”的浑浊气息也被大家所感知。
来不及全都讲清楚了。
冬月暄快速地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完全交代:“我还需要解决那个顺平曾经遇到过的咒灵,以及这边有七海前辈、冥冥前辈等很厉害的人……所以外面的世界就靠大家了。祝大家平安。”
最后十秒,冬月暄比出布帐的手势,唇面干燥,还是说:“……无论如何我都相信悟会赢的,帐内的大家也都会平安无事,我能够保证,所以请大家放心。”
“——你也要平安。”家入硝子定定地望着冬月暄,这样温和地说。
冬月暄的眸光晃动,扫过四周时,发现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在这一刻,仿佛没有隔着千重万重的叛逃事件,没有那些是是非非,他们是并肩作战的。
她并不是不被人在乎的。
帐被放下。
22:15,冬月暄前往真人所在之处,在他离开之前,一道“拒绝其余所有人和咒灵”帐被放下。
刚到达时,伤痕累累的七海建人单手撑在地上,浑身是血,正扶着被漏壶灼烧、却因为宿傩手指被吞下漏壶不得不提前离开而尚有一口气的禅院直毘人,而面色同样不太好看、被伤得不轻的冥冥则是守在被大面积灼伤的禅院真希身边,忧忧很紧张地拦在她面前,目光凶狠地望着真人。
如果不是冬月暄及时赶到,在场伤得都不轻的五人大概已经变成真人的改造人了,或者是更残忍的试验品。
七海建人显然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距离灵魂被摧毁只差一步,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晕过去;冥冥唇边还勾着笑意,然而那只是因为肌肉长时间绷紧了的弧度,她其实也无法动弹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冬月暄的帐合拢。
冬月暄冷淡地望着真人。
不,应该不能称之为真人了。
在恐怖的思考能力之下,这位缝合线特级咒灵,在观摩五条悟的“0.2秒领域展开”和五条悟和宿傩初始的斗争并连续打出黑闪之后,已经变成了实力更为强劲的“遍杀灵体”。
在强者毁天灭地的招式之下,他自然明智地先一步撤退。
结果无趣地发现,所有可供玩乐的、拥有灵魂的人类已经逃之夭夭,连之前好不容易发现的枷场姐妹也早早地撤离了。
在这里见到突然变成敌对阵营的“镜姬”,他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明白了关键。
但那又如何呢,宿傩和他无关,他只需要自己,他只在乎这个世界的灵魂有趣不有趣,灵魂是他漫长的追求。
“对手?”遍杀灵体歪歪头,原本想要散漫吐出一句“你不配”,却蓦地顿了几拍,顿时感觉到了极度有趣,“啊……看起来算得上是我的对手呢。那么来吧。”
22:30,九十九由基赶到薨星宫,素来的悠闲和惬意尽数碎裂,眼前的一幕简直让她目眦欲裂。
巨大的黄金天平在空气中浮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天元身边,听到声响静静地转过头。
男人和四眼方脸的天元正站在天平的一侧,身形都快要透明,天元的声音却一如既往:“不用担心我。”
九十九由基没有贸然做出动作,只是把视线转向这个陌生的男人:“你是谁?!”
“九条泽哉。”他没有感情地回答,答完就转过头去,丝毫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反而继续查看进程。
天元倒是还算和善,声音平稳地为九十九由基解释:“他拥有非常特殊的术式——‘不等价交换’。”
九十九由基稳住心神:“据我所知,冬月暄也有不等价交换,这并不特殊。”
“但是冬月暄只是二级的黄铜天平而已,终其一生无法突破。”天元淡淡地说,“而九条泽哉拥有的是属于最强特级之一的黄金天平,虽然只能使用一次。”
“我勘察到这是属于数个世界叠加的最高级别的黄金天平,加上我和九条泽哉的性命做筹码,应该能实现最大限度的利己性的‘不等价交换’。”
天元的话信息量太大,饶是九十九由基也没能一时之间搞清楚。
在数千年岁月中,从纯粹的人类形态一次次改变,以至于变成拥有四只眼睛、皱纹皴裂、皮肤比暮年之人更苍老的怪物,天元一直都很平静。
她数次想要改变过结界,可是无从下手。撤销结界,实力过于强劲的咒灵就会先一步吞噬人类;不撤销结界,只能看到咒术师强大,咒灵也越来越强大的恶性循环的局面。她从前犹豫着没有撤销,后来就晚了,恶性循环到现在,整个霓虹早就摇摇欲坠。
“你们要换什么?”九十九由基心中已经有预感了,而那个答案让她不可思议。
“用‘不等价交换’,换霓虹的咒力状况恢复到最初始状态,和世界各地的情况一样,不会再因为我的结界而出现恶性循坏的情况。”天元这样说。
“这并不是我的术式,‘黄金天平’也是'冬月暄’——我的主人的术式。”九条泽哉忽然打断了天元,面上露出那种执拗而不愉快的神情,“她是最有天分的咒术师之一。我曾经答应过这个世界的冬月暄,允许她许一次愿,而她许的愿望就是这个。”
当时,在冬月暄最后一次找上门的时候,九条泽哉并不意外她提出的愿望。
“但是这个即便是我也很难做到。”九条泽哉交代了底牌,“就算是最大限度的不等价交换,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天元的死亡。”那时候的冬月暄说,“一切因天元而起,整个咒力机制都被彻底改变,解铃还须系铃人,天元是最大的兑换筹码。”
当九条泽哉找到天元、讲清楚兑换要求是她的死亡之后,本以为需要采取胁迫的手段才能让天元答应,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自愿的,而且看上去如释重负,虽然一开始对他相当不信任。
应该说果不其然吗,只是天元的死,饶是最强大的黄金天平也没有办法让一切恢复正常。
九条泽哉将自己的性命也放上——他作为跨世者,具有很强的特殊性,这回筹码倒是足够了。
绷紧的了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九十九由基一下子脱力,金发美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神情都有些呆滞。
她是想找出这段话的漏洞,可是作为特级的她一下子就能感觉到黄金天平的强大,这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伪。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她在外寻觅了这么多年的方法,居然要用这种方法结束了吗?
“啊啊啊不行。”九十九由基紧张地站起来,毫无形象地把头发揉乱,肉眼可见的焦虑,“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断你们进程的。现在还没到最后,我不能松懈不能松懈……”
“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九条泽哉说,同时放下一个很小的、会动的人偶,揉了揉人偶的脑袋,然后收回了手,“……两个小时后,它会按设定好的路线开始行走,上面有咒力加固,请九十九小姐帮忙,把它从薨星宫外放出。”
“这是什么?”
“这是无关大局的东西……但这也是我计划的最后一步了,我只希望她幸福。”
23:00,地下三层战况空前激烈。
可以命中灵魂的子弹咔哒咔哒上膛,暴雨般的子弹疯狂地扫击,冬月暄的双手手指按到痉挛。镜之迷宫内,镜姬千年以来所储藏的咒灵魂魄飞速地变成一颗颗子弹,在枪口飞射而出,砰砰砰砰地击向因为多次打出黑闪而再次高一层级的遍杀灵体!
遍杀灵体分出无数个分身,密密麻麻地铺散开来;而冬月暄毫不迟疑地耗费庞大的咒力,召唤万千个人偶去追捕遍杀灵体,每一个人偶都至少能发出两颗子弹。
帐内的环境逼仄,最初就是为了防止诡诈的咒灵逃逸,此时此刻空气中充满了咒灵的腐臭味,现场几乎成了绞肉机,目之所及都会有咒灵和人偶的伤亡,还有无数红黑色的血液乱溅。
冬月暄的目的始终锁定在遍杀灵体的本体之上,对方似乎是觉得自己始终能被认出来很有趣,干脆不闪不避地和她展开近身搏斗。子弹空后冬月暄一把扔掉,点燃魂魄改用能伤及灵魂的短刀。
疾风呼啸而来,冬月暄头一偏,躲过遍杀灵体的腿,旋即瞳孔骤缩,顷刻就地一滚,原先所站的地方被真人空前提升强度后变形的腿击穿,登时穿透了地板!所处于的地下三层登时裂开大坑,无数的人偶和真人分身都径直下坠,狠狠砸到地下四层!
怔愣的功夫,她听到耳畔几乎是被贴着,传来幽幽的一句话:
“领域展开——自闭圆顿裹。”
无尽的漆色里,无数只手掌渐次张开,无数次合拢,“啪嗒啪嗒”的闭合声仿佛流动的雨滴、轰鸣的雷声,在耳畔不断响起。
——连灵魂都被彻底裹入泥淖。
“彻底,逃不掉了。”
真人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癫狂地大笑,笑声要盖过所有的手掌声——他捏住她的灵魂核心了!绝对、绝对可以随意地揉搓折断,她也不过如此——
“哧!”
黑暗中,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他眼皮微微一跳就想要避开,突然反应过来,那道声音不是别的,正是——
刀尖没入□□,灵魂被刀顺滑地劈开的声音。
他张张口还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黑泥般的领域在飞速地崩溃消散,而他只来得及死死地等着冬月暄。
切断遍杀灵体灵魂核心的冬月暄跪坐在地上,缓慢地喘着气,浑身都是血口。
她的唇角还沾着血,却抬起差不多要废了的右手,对着他的眼睛,做出了一个枪.支的手势,在心里倒计时了三秒,做出射击动作。
极度的濒死恍惚之中,遍杀灵体似乎能听到她配的不怎么走心的“嗙”的拟声,然而他也只能望着她轻轻地往指尖吹了口气,像是真正吹着滚烫的枪口飘出来的热气一样,然后比了个口型——
祓、除、成、功,你、不、配。
这是遍杀灵体被彻底祓除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23:10 ,遍杀灵体死亡,冬月暄简单地兑换了工具,让缓过来一些的七海建人、冥冥、忧忧止血,然后告诉他们到地面大致路线,以及家入硝子就在附近可以及时向她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