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兰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宴会结束之后,他们二人受到了王储侍从的邀请,王储想要单独见他们。
“抱歉,我在宴席上喝了酒,身体有些不适,不适合与王储见面,希望你能替我转达,等我好转了,自然会去见王储。”斯特兰奇在人来人往的走道里拒绝了那个侍从,抽身走掉,十分惹眼。
那名侍从的脸上显然诧异了许久,他回过神来,又问安妮:“这......”
安妮解释道:“伯爵确实喝多了,他不去我去吧,王储那里总要有个人交代。”
侍从只能应下,带安妮一个人前往王储所在等待他们的地方。
这是一间隐蔽的观赏书屋,位于美尔夏北侧,安妮抵达的时候,王储正在空旷的房间里来回转圈。
“王储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安妮走过去,她带上了门,恍若不知王储在忧心什么一样问。
“斯特兰奇人呢?”王储见只有安妮来了,蹙起眉头。
“他喝多了,不方便见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王储按捺住心绪,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在几年前斯特兰奇对大主教还十分尊敬,可这两年他们似乎是起了什么嫌隙,自打战争平定后,斯特兰奇再也没有去拜访过大主教。
可他即使询问了彼此,也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眼下不是管这些的时候了,王储懒得说他,也并没起疑心。
“城里最近有许多人都在有组织的污蔑大主教的名誉,你听说了吧?”
安妮点头。
王储又愤愤地说:“这是背后绝对是异教徒在作怪!”王储的意思,显然是把矛头指向了杜洛夏夫人。
“王储殿下,是希望我暗地里去巡查异教徒的踪迹吗?”安妮反问。
王储点了点头:“陛下十分关注这件事情,我不好出手,你留人暗地去查,但凡抓到散播谣言污蔑大主教的证人都统统抓起来,圣庭议会时押送到陛下和一众贵族的面前,叫他们供出幕后黑手,只有这样才能洗清大主教的名誉!”
第76章 坠马
光明神殿的圣庭议会在五天之后, 本季度安妮也要参与。
“是,我尽量去查。”安妮低着头看脚尖,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斯特兰奇不前来见王储殿下了, 这样的任务无疑是大海捞针, 现在满城里都是要大主教上绞刑台的信众,说他犯下了深重的罪孽,难不成每个人都是异端吗?
王储也知道找到背后操纵之人的可能很小,他也多多少少知道大主教做的那些事情, 可他管不了这些,贱民的命死了就死了,大主教是将他养大的人,他身上绝对不能有这样的名声。
王储站在书柜前默默起来, 安妮从屋内离开。
漆黑的王宫里只有马车车轮在发出均匀的响动,安妮今日出宫在自己的宅子里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
从北方带来的侍女们都居住在这里,平时安妮不在这里的时候, 瓦娜会带着她们一起阅读书籍,出门去街上采购食物,或者一起去看戏剧, 去教堂祷告。
总之,她们一至认为,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故而当安妮入住时,她受到了极大的殷勤待遇,每一个侍女都改头换面了,不似曾经在北方时的拙朴。
原本在书房伺候的缇雅是安妮最有印象的人, 她将从迦南带回来的东西一部分香粉香膏散给她去发下去,最后, 安妮带着瓦娜走进了这宅子的书房。
“王储让我暗地去查那些传播言论的人,可我该怎么查直接将你抓去交给他吗?”安妮在一条羊皮沙发上躺下,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天花板,那有完全实木的房梁。
瓦娜默不作声的点燃蜡烛,她摇摇头:“复仇已经完成了,安妮。”
“什么叫已经完成了”安妮忽然挣起身子惊坐起来,她失语地望着瓦娜。
“想要他命的人今晚就会下手,明日清晨,一切都尘埃落定,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了。”瓦娜静静地站在原地,她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
“这是我的辞呈。”
安妮接过来,“你想带着你的孩子去哪里?需要我为你安排什么?”
瓦娜没有说话,如今她已经拥有了新的身份,她想带着孩子去一个海边的村落,买块地,建座屋子,再修一个小教堂,她会在那安静的乡村一边传道一边修养身心,安稳的渡过余生。
“作为朋友,我没法参加你与斯特兰奇的婚礼了,我打算明日就动身离开这里,但如果你希望我继续留下做事,我也可以留下来。”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安妮摇摇头,“虽然我目前选择不了自己的生活,但作为我的朋友,我希望我的力量可以让你有所选择,所以,你想走就走吧,别有任何负担。”
瓦娜没有说话,没错,安妮确实有这个能力让身边的人没有顾虑,她点头:“能遇到你这样的人,对于斯特兰奇来说一定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
“斯特兰奇这个人非常内敛,从来没人为他计较过什么,在一众贵族子弟当中,至少跟我哥相比,他的成长环境算是十分严苛的,但如今看起来也算是一个清醒的人。”瓦娜在安妮身边坐下:“你真的对他丝毫的好感也没有吗?”
二人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瓦娜对这桩婚姻十分乐见其成,可每次试探安妮都只能得到她保守的回答。
瓦娜有些看不明白安妮了,她觉得安妮对自我还算坦诚,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偏偏对此含糊其辞,如今婚期将至……
“我从不会喜欢上谁。”安妮定定的答,自打经历过乱世,安妮就明白,感情是一件奢侈的东西,很有可能今天见到一个乐观善良的小伙儿,明天就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丧尸。
所以她戒掉了对亲密关系的依赖,对于原主的家人,她都相处的十分克制,不让自己与他们产生太多羁绊,对于朋友,更是谨慎地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永远留有后手。
因为她实在无法接受有深厚情谊的人再次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她尝试着先拥有保护人的权利,再与羽翼之下的人建立友谊。
安妮知道,她无法保护斯特兰奇,他身上的事情,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所以,她不会说服自己对他毫无保留的释放人情味。
所以,越是自身强大的人,越难得到安妮的感情。
“瓦娜,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安妮勉强地笑一笑,又道:“我并不是指着感情来支撑生活的,但如果我完全不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那么即使是陛下指婚,那么我也总有办法逃避的。”
“斯特兰奇.赛巴斯蒂是目前唯一适合的选择,不令人厌恶,也不需要我怜悯和保护。”
安妮又笑笑:“况且,如果他死在我前头,我还能继承那么多领土。有了这些土地,他也可以成为我的真爱,就算让我守几十年寡,每天只能穿黑色衣裳,吃午餐前必须装模作样的哭哭啼啼祷告,我也是愿意的。”
瓦娜彻底不想跟安妮这个没有信仰的人说话了,她不仅对神没有信仰,对爱情也没有。
“安妮!”
瓦娜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在胸前划了十字,安妮乐呵呵地笑着。
当夜大雨,第二天清晨,偌大的宅子里刚有朦胧光线,侍女们在各屋点上灯,准备清扫壁炉,准备在餐厅摆饭。
这宅子并不大,在瓦娜这些日子的整理过后,任何对象都归置的十分整齐有序,什么菜该用什么碗碟,该配什么饮品和小食罗茜也摩拳擦掌的准备好了。
昨夜女伯爵是在宫里吃过宴的,今早是她几个月后回来用的第一顿,厨房里天不亮就开始忙碌着烧水,烫鸡,宰鸭。
等罗茜将一切准备好,缇雅却从楼上匆匆的跑下来,她脸色惨白道,扶着桌椅大口呼吸:“罗茜,外面传来消息,大主教昨夜里吊死在教堂里了。守卫说,宫里的王储殿下听了消息就要骑马出宫,不小心从马上坠下来,摔断了腿,这会儿,王储妃急要伯爵进宫去。”
“怎么会这样!”厨房里的侍女们纷纷将手中的东西扔下,聚集到一起议论纷纷。
“王储可千万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这王都城可就要乱了。”
若是没了王储这个靶子挡在前面,国王老迈,王孙年幼,其他沾亲带故的旁系未免不会趁此机会下手,要知道这家子的王位来的可不怎么正派,多少人都能有样学样。
“伯爵已经上了车马,这会儿恐怕已经动身了。”
“那这些鸡鸭怎么办?”
罗茜扶了扶额头:“算了,腌制起来留到伯爵回来再弄吧。”
安妮一夜没阖眼,她硬是等到了大主教的消息,可刚想暂时避一避,又接到了这样突然的消息。
王储暂时还不能出事,公主远在迦宁,这王储要现在就没了,国家没个强壮的继承人,说不定还真会发生动乱。
她也关不上那许多了,囫囵穿了件袍子,立刻套马坐车往宫廷里赶。
在去往宫廷想必经之路上,一路遇到了许多同样接消息进宫的贵族,以及王室的其他男性亲属,例如国王的远房堂弟的孙子,国王的远房老侄女的儿子。
虽然他们与继承的关系就行猫身上的腥味儿一样没有实际联系,但他们都是有兵有粮的领主,若是夺位了,这些腥味儿就能成为日后礼法上的说辞,曾经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滂沱大雨不停落下,冲刷着阴翳肃穆的宫廷建筑,氛围降低到了冰点,许多贵族从马上下来之后,立刻钻进了各自拥趸人选的房间里商量对策。
安妮则是要去见王储妃。
经过美尔夏南侧长廊时,她瞧见守在两侧的宫廷守卫比往日多了不少,装饰性的佩剑换成了锋利的铁矛。
他们神色严肃。
如今这个时代,动乱的成本非常低,大概在丹锐附近的一个小国,三百武士冲击都城就杀的那国王弃城而逃,如今依旧陷入在各方势力的混战当中。
不过好在王都的城防营是陛下亲自号令,内廷的守备是王储妃在管,他们虽然平时不顶用,但关键时候还是能威慑人的。
乌沙维奇堡陷入了令人侧目的慌乱。
安妮一路步履匆匆地往王储妃那里赶,这座城堡里的楼层高耸,地上铺着砖,但凡有点动静都能产生回音,此时更是噪杂。
到了二层,走廊深处传来仆人们的脚步声,交谈慌张的人语声,以及王储的嘶喊声,安妮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好歹人命还在,兴许只是摔断了腿脚,这没什么大碍。
安妮捂着鼻子随侍从进了安置王储的寝室,这寝室是个套间,外头有起居室,这会儿来的人不少。
光是王储平时的心腹就坐满了两排椅子,与王储妃来往的贵妇人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停的商量要弄什么办法给王储治病。
斯特兰奇,王储妃与她舅舅亨尔特侯爵三人在卧室的门外盯着“医生”给王储瞧病。
如今能看摔伤的医生,其实大多都是城里的理发师,由于教会的缘故,他们只能把做外科手术变成一种副业,要么就只能请教会认可的,又充当神甫又是医生角色的神棍。
这样的神棍除了会用虫子吸血之外没什么能干的,安妮往里走她对一脸忧虑的王储妃点了点头,保持着相对的安静。
亨尔特伯爵正在安抚着说道:“这位哈尼逊先生曾经救过我的一只胳膊,他一直保持着对摔伤的治疗研究,别害怕,王储绝对不会成一个残废的,只要能止住血……”
斯特兰奇与安妮对上眼神,他想起来了安妮曾经用过的那种奇特的药物,但二人都十分默契的错开眼神,谁都没提起这回事。
安妮打算先查看一下情况:“王储妃,我能进去看看吗?”
王储妃回过神,她倒是不是有多在乎王储的性命,但他不能死在这一会儿,见安妮似乎是有主意的样子,也就叹一口气,点头默许了。
第77章 遗产
安妮进了王储的寝室, 里面站着一堆仆人,宽阔的房间也显得逼仄起来,端水的, 端着剪子的, 手里扯纱布条的,还有那个理发师,他看起来有些年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判断出王储的病伤在哪。
安妮走了进去, 周围的仆人自动让开,她可以看见床幔里躺着脸色惨白的王储,他脸上挂满豆大的汗珠,身体被摊子覆盖住, 一条受伤的腿不断流着血,似乎是小腿的骨头断了, 皮肤肌肉裂开一条口子,血腥味十分浓重。
理发师手里拿着布条, 他试图用按压的方式给王储止血。
“已经开始僵坏了,看来这条腿是不能留了……”理发师抬起头,喘着大气将这个消息告诉周遭的侍从。
安妮没有做任何评价, 理智来说,她只需要王储或者, 无论是一个残废的王储,还是一个健康的王储。
她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能让王储活着就好。”
理发师不确定的点头,如今天冷了, 相比夏季没那么容易起热症,如果偷偷用些草药敷上断肢, 说不定还能将王储的命救下来。
安妮冷眼旁观,她始终用帕子捂住鼻子,可浓烈的血腥味儿始终往鼻子里钻,王储的手并不干净,即使是死一千回也不够弥补他往日的罪过,草菅人命,包庇罪孽,如果可以的话,安妮并不介意他现在死掉,可时机不对。
她迅速地退出了屋子,将理发师的消息告知王储妃,她听了,立刻腿脚一软,朝门边歪了过去,又堪堪扶着墙壁强撑起来,她面露哀伤,可心里又止不住的转念一想,王储若是后半辈子成了残废,对她这个王储妃而言,百利无一害!
这场闹剧终需一个结尾,王储妃定了定心神,顾忌地瞧了瞧王储的心腹们,特别是安妮与斯特兰奇,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同意给王储截肢。
一个残废的国王,这意味着多少国王本人的权利会被分散开,落到身边人手里。
见众人还在惊恐中,王储妃装作坚强,擦了擦眼泪:“只要能救回他的性命,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同意……”
恍若一个与丈夫十分恩爱的妻子,如果众人不知道王储背后有多少私生血脉被处死在修道院的话,恐怕还真能信了她的模样。
“王储怎么能截肢呢!就没有别的办法能保留他的身体吗?”一个神色愚钝的小领主瞧了瞧为首的赛巴斯蒂伯爵。
伯爵静静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他沉默而冰冷的侧脸微微一偏,与身旁的同样身体笔直而神色肃穆的安妮交换了视线,这是无言的对话。
安妮眯了眯眼,她即刻从斯特兰奇的脸上看到了别的情绪,顿时想到一些别的可能性,如果说王储坠马也是他下的手呢?
那么王储就必须得死。
斯特兰奇低头猜测,如果安妮真的与公主达成了某种共识,那么她如今应该不想让王储死的这么早,况且自己的大仇已经得报,王储死不死不是很重要。
王储万一日后恢复,查出来那匹马是他动过手脚,查出来大主教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王储也只会向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