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发质是软的。
摸上去的手感是柔滑干净的。
即使是发梢微翘的地方,也没有发蜡或发胶留下的硬质。
所以这头头发翘起来的地方, 都是用吹风机吹出来的么?
眼见同桌的发型恢复原貌, 柊与理就将手撤开了。
同桌直起身,对她说了谢谢。
柊与理还记着要陪他去医务室。
她扭头去找老师,想要请假, 结果却发现身后的体育馆里, 其他的同班同学猛地地把脑袋从面朝她和迹部的方向给转开了, 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柊与理:“……?”
这是在看什么?
她望着人群,想了想, 觉得大家可能在看自己的同桌。
毕竟他可是不用来上体育课的特权阶级。
“所以迹部同学你为什么来体育馆了?”
请过假,柊与理和迹部一起走在去医务室的路上。
开学前重新修葺过的红砖小路没有一处缺损,明晃晃的阳光铺洒在上面,看上去整洁又漂亮。
“没什么别的事,想来就来了。”他说着,扫了眼走在身边的柊与理。
她此时穿着冰帝高中部统一的运动服,白色的短袖、水蓝色的外套和五分裤,小腿露在外面,乌黑卷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
所幸今天的阳光很好,风也不冷,不用担心女孩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而柊与理闻言轻轻“噢”了一声。
别人说了是心情使然,她当然不会多想。
之后两人聊了点竞赛方面的事情,慢慢悠悠地花了十分钟才走到校医务室。
迹部走在前面,抬手敲门,里面很快传来老师的声音。
“进来——”
他将门推开,往旁边让了让,示意让柊与理先。
等到柊与理走进医务室后,他才跟着进来,顺手将门带上。
“同学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身穿白大褂的医务老师面带微笑,态度友善。
他的胸前的口袋上夹着一支中性笔和工牌,年轻的脸看上去甚至不比冰帝高中部的学生大多少。
“不是我不舒服,”见老师误会了,柊与理只好解释道,“是这位同学——”
她说着习惯性地往左看,却没在左边找到迹部景吾。
转了半圈视线来到右后,这才看到自己的同桌。
柊与理连忙跑过去和他站在一起,重新将情况说明了一遍:“是他被我用球砸到了,老师。”
医务老师见状“嘿”了一声,招呼迹部到面前的凳子上坐下。
“砸到哪里了?”他问。
然而迹部却没有回答,反倒摆出要求的架势:“麻烦给我冰袋和冷冻喷雾。”
柊与理:“?”
医务:“……”
行吧。
其实一进门他就认出了这个少年是网球部的部长。
平常他们交道打得不多,因为网球部有专门的队医,相当程度上的减轻了医务室的负担。
现在少爷难得莅临一回,当然要满足对方的要求,何况这个要求本来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你等等。”
医务说完脚下一点,滑着凳子从冰柜和药柜里拿来了迹部要的东西。
迹部景吾接过后道了声谢。
接着他又在柊与理茫然的目光中,要求她将运动外套的袖子挽起。
“挽袖子要做什么?”柊与理一边问,却还是一边照做。
反正这也不是个过分的要求。
衣料刮擦着皮肤,平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眼下她却发现手臂很疼。
而等柊与理轻手轻脚地把袖子挽起,迹部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翻了过来。
露出泛着红的、冒出不少小小血点的手臂内侧。柊与理皮肤白,更加显得触目惊心。
“红肿、淤青、皮下毛细血管破裂,排球初学者都要经历的。”迹部说。
不知道是不是冰袋散发出的冷气的影响,柊与理感觉同桌在说这话时,连那副好看的眉眼都显得比平时冷漠许多。
只不过这样的冷漠显然不是针对她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看出柊与理想跑的时候,伸手把她给抓回来。
“忍着点,不然你明天连写字都会不舒服。”
迹部说完就把冰袋摁在了柊与理的手臂上,冻得她“嘶”了好长一声。
柊与理整个人想要往后缩,可迹部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并且握住了更容易桎梏住她的手肘。
明明没有很用力,可柊与理发现自己完全跑不掉。
柊与理:“……”
道理她都懂,但是敷冰袋真的很难受。
而且来医务室不是为了给他看脑袋么,为什么变成她在这里做应急处理了……
柊与理有点委屈地眨了眨眼,可同桌只是看着她,根本不为所动。
等到不知道多久过去。
在柊与理这里或许已经过去一万年,迹部才拿开冰袋。
随后他从医务老师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擦掉柊与理手臂内侧的融化的冰水,再动作熟稔地摇了摇冷冻喷雾,喷在她的手臂。
于是又是一阵急冻。
柊与理:“……”
“好了。”
柊与理这才后撤两步,躲到一边,指了指迹部景吾低声说:“老师,他也受伤了。”
或许是因为委屈,这声陈述,听起来反倒有些像是在想要把人一起拖下水的状告。
“哪里受伤了?”医务老师丝毫不掩饰脸上灿烂的笑容问。
迹部没说话,因为柊与理比他紧张得多,已经替他把话说了。
“脑袋左边。”她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标明具体的地方,“好像也没砸到,是擦到了,但是很痛。”
“行吧我看看。”
医务老师笑着摸了摸迹部的头部左侧,却连半点的红肿凸起都没摸到。
嗯?
说好的局部的软组织挫伤呢?
这不是根本没有吗!
他十分纳闷地盯着这位交道打得不多但认识的网球部部长,以及站在网球部部长身边的这个女孩看了会儿。
而见他沉默,女孩也没说话,只是悄悄凑了过来,学着他的手法,用手轻轻触碰少年的脑袋侧面那块“据说是被擦伤了”的区域。
碰之前她没有给出任何预兆,被冻得有点发白的冰凉指尖没入那片紫灰的发丝。
而就是这忽然的触碰,让原本平静如雕塑的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
随后过了大概半秒,少年状似随意地侧过头,眼里带笑地看着身边的女孩,问她在干嘛。
女孩问他:“还疼吗?”
笑就从眼中蔓到了眼角:“不怎么疼了。”
哎哟。
医务这下全懂了。
当然不怎么疼了。
你小子根本没被砸到会疼才有鬼了吧!
医务在心里啧啧摇头。
但考虑到网球部部长的风评在学校里只有“行事高调”这么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是个好小伙,也没当面揭穿。
毕竟谁没在喜欢的人面前耍过心机呢?
这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擦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事。稍微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别洗头就好。”
随口诌了个假模假式的医嘱,结果女孩也信了。
甚至还非常有探究精神地问:“是为了防止洗头时的血液循环会加重伤势吗?老师。”
“对的对的。”医务闻言乐不可支,脸上笑开了花,“同学很聪明嘛。”
的确很聪明。
聪明的同时还傻单纯得挺可爱。
“你高几了啊?考虑学医吗?”
柊与理:“高三,不考虑学医。”
随后换来一句“那真是可惜了,我看你像个学医的好苗子”。
听医务老师说让迹部休息,柊与理想了想,就问他下节课去不去上。
问完,柊与理抿了抿唇,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己的同桌。
他见状就笑起来:“啊嗯?不想让本大爷去上下节课?”
其实是想让你多休息。
不过介于这两种表达的目的都是一致的,柊与理还是点了点头。
而且反正下节课是英语课,对于迹部同学而言,缺个一节半节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还是身体健康更要紧。
“不想让你去。”
经过一番客观分析的柊与理轻声说完,并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可在坐在不远处的医务听来,这句话简直无限趋近于撒娇。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那个唯一能实现这一小小心愿的人,最终也只能在那双翠色眼睛的注视中开口道:
“好。”
“不去了。”
第27章
下课铃响了。
柊与理听到铃声, 起身要走。
她推开的椅子与地板发出擦碰的声音。
“那我就先回去了,迹部同学。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嗯???
什么???
原来你不准备留下来陪着啊?!!
年纪确实没比高中生大多少的医务瞪大了眼睛。
虽说他在冰帝才工作了一年多,却已经见过许多对小情侣在校医务室缠缠绵绵不想走的了。
有的为了能在一起腻着, 还会让他帮忙开病假条。
突然来一个要准时回去上课热爱学习满心上进的……
好不适应啊!
他甚至还幻想了一下,这是否是一种两个人暗地里的互相拉扯。
比如说女生跟男生说我要走了, 但其实她心里是希望男生能出言挽留的。
然而现实却是男生也没有挽留!
那位网球部部长闻言只是平静地对女孩说了好,然后女孩就走了。
走之前她还不忘跟医务打了声招呼,说麻烦他照顾自己的同学, 可她到底还是走了!
没有表现出什么犹豫和不舍, 甚至显得有那么一点匆忙——因为医务室距离综合教学楼的距离不算近,不小跑一阵的话可能会迟到。
这让医务不得不像只头疼的可达鸭那样抱住自己的脑袋, 努力分析现状。
他头脑风暴着,最后理出了一个“这绝对是单方面暗恋”的结论。
可这少爷在学生之间的人气不是一向很高吗?
而且……暗恋?
这个词倒是没什么不对的。
只是它显然与医务印象里的迹部景吾存在相当大的不适配性。
哪怕工作地点仅局限于这间明亮干净又宽敞的医务室,却也能隔三差五地从光顾此处的学生们口中,听说迹部景吾的大名与他的光辉事迹。
张扬、高调、不可一世……
这些本就属于富家公子哥的“刺眼”标签, 在他展现出全方位的个人能力后, 更是直接被剥掉了原有的讽刺意味,成为了一种全然正面积极的形容。
这种人也能沦落到暗恋的境地?
假的吧?
回想了一下刚才两人的互动,医务又觉得这也不是自己信不信的问题, 而是它已经发生了的问题。
医务对此不禁有些唏嘘, 有些同情地看向被留在医务室里的少年,发现对方已经走到了窗边,正目光低垂地望着楼下。
他默然地站在那里, 脸上没有表情。
天上来了一片云, 遮去阳光, 落下淡淡的影,笼在少年的身边, 像是原本线条分明的画布上被蹭开了炭笔痕迹。
令人感到无奈的同时,又有种难言的惋惜。
医务见状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继续手头的工作,忽然余光扫见静默伫立在窗边的少年像是抬起了手。
他依旧朝向着窗外,视线落在下方,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模样,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直到天上的云被风吹走,阳光重新倾注,他才缓缓将手收回,闲适地垂放在身侧。
柊与理走出大楼,回头看向医务室所在楼层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站在窗边。
她没有近视,视力还算不错。
即使脸看不清——看清了也认不出,但分辨出那个人的衣着和发型,她就朝那个正站在楼上窗边的人招招手。
随后见到同桌也以抬手作为回应,柊与理对此没怎么感到意外,只是朝他又挥了挥手。
然后她追着被风越吹越远的、云朵落在地面的影子,一路小跑回了教室。
跑步的过程或许是柊与理的想象力最为丰富的时候。
小时候爸爸带着她沿河慢跑,柊与理跟在他身后,就想象自己是个正义的警察,要把跑在自己前面的犯人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