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柊与理抬手,松松地用手掌拢住少年的手指。
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想。
温热的掌心和同样温热的指尖。
其实也分不出是谁的皮肤温度更烫或者更冷,更分不出是他的温度渡了过来,还是这就是她原本自己的体温。
但柊与理很快又在、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紧绷的神经里,翻到“常态下人的指尖比掌心温度”的一条。
所以他应该确实不冷。
甚至他的手心还会比自己的暖和一点。
——可握住他手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柊与理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抓着同桌的手在回忆不记得小时候从哪看来的人体小知识。
她甚至不记得刚才过了几秒还是半分钟。
要是后者就完了。
因为后者特别特别不礼貌。
毕竟哪有没事抓着别人的手半分钟的?
那和没事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你不冷就好。”
随后柊与理听见自己扔下这么一句话。
回过神,她又发现空气陷入了静默,而自己刚才的语速也快到了有些含糊的地步。
忽然间她有点想扭头去看同桌,可心里又有个小人一跳一跳地拦住了柊与理,让她不要扭头。
因为很可能会尴尬,会尴尬到让她想把脑袋像鸵鸟那样埋进地里。
她记不得自己刚才到底握住同桌的手多久了。
而假如那个时间太长,就会显得她像个怪人一样。
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这种不想看到同桌此刻的表情的心情,短暂地胜过了那股莫名想要去看一眼同桌的好奇。
但说胜,其实也只胜了一点点而已。
两边很快又打起架来。
而脑子里乱糟糟的柊与理,只能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画出几个无意义的方块和三角形。
可很快,少年短促的、柊与理熟悉的气音,从左侧稍后的方向传来。
柊与理正在画圆的笔尖又停了下来。
她还是得知了同桌此刻的心情。
是不是在笑啊,这个人。
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刚才也没有握着他的手很久?
自己还不是个怪人?
对吧?
柊与理想着,把自己的脸藏在头发后面,悄悄侧过头。
“现在信了吗?”
望过去时,她好看又出挑的同桌正笑着。
柊与理愣了下,随后点点头。
“那你不冷就好啊。”
她轻声地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也不管这个人刚刚有没有听清了。
因为确实就是好啊。
他没病没伤的,她也没有变成耍流氓的怪人。
太好了。
第37章
柊与理去查了那道表述看上去很复杂的竞赛题。
结果发现还真是翻译的问题。
国外出题人原文用的是英语, 再加上只是数学题,所以柊与理读上去完全没感觉费劲。
她很快将题目重新自译了一遍,顺手抽出两张新的草稿纸誊抄上去, 交给自己的两个同学。
这天午餐的去处依然是忍足推荐的。
是一间离植物园咖啡厅有一段距离的、面积不大但很干净漂亮的西餐厅。
柊与理最喜欢的是前菜的火腿三明治,不过她喜欢的也不是三明治的味道, 是喜欢看侍应将火腿片下来的这个过程。
用过午餐,他们又回到了咖啡厅,然后一直在那待到了下午四点过才回去。
解散各回各家之前, 忍足把柊与理的外套还了回来。
迹部则是对她说:“到家发个消息。”
“好。”
柊与理答应了他, 然后依旧是和早上出门一样的交通方式,走路回的公寓。
一进门她就掏出手机跟同桌报了平安。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柊与理想同桌大概还在车上, 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也正常,只是怀抱着“万一下一秒他就回了呢”的想法,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屏幕。
她这一扫,就发现了昨晚的最后一条消息。
[迹部]:晚安。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被单方面地停在了这里。
因为后续柊与理并没有回复。
顺着昨晚的记忆, 柊与理回想了一下。
随后她想起,自己当时是直接把手机屏幕倒扣在被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委实说, 这个发现让柊与理感到了一丝微妙。
这一丝微妙的源头, 又来自于一种莫名有些愧对的心虚。
愧对的对象自不必多说,是她的同桌。
而愧对的理由……
柊与理挠着脑袋想了想。
好一会儿才从自己有点乱糟糟的脑子里,理出一个大概的因果关系出来。
她想自己之所以会觉得愧对, 大概是因为互道晚安同样成为了她和同桌之间的一种习惯性的礼节。
首先礼节这个东西, 在柊与理的印象里就应该是有来有往的。
别人说了谢谢, 她就会说不客气
别人说了不好意思,她就会说没关系。
别人说了请, 她就会回以同等的示意。
总之它像一个触发性的程序。
只要有人触发,柊与理就一定会做出回应。
至于习惯,则是一种更加玄妙的东西。
每个人在生活里都多少会按照自己的习惯行事,这会令人舒适也会令人安心。
可一旦习惯被打破,它所能带来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种可能会让人产生焦虑的不适应。
就好比一个习惯出门检查一遍天然气的人,要是某天出门后意识到自己漏做了这样一个步骤,那他基本上只会有两种反应:
一是各种胡思乱想,想象自己的家里发生爆炸。
二则是直接半路重回家里,重新检查一遍。
于是当“缺失的礼节”和“不习惯”这两项不适感叠加,柊与理更加难受了。
她盯着屏幕上发出的、还没得到回应的信息。
[柊与理]:我到家了,今天辛苦你啦迹部同学
动了动手指。
[柊与理]:才发现昨晚没回你,不好意思我当时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信。
虽然这事放在平时总是秒回的同桌有点不同寻常,但柊与理还是没有多想。
她一向不会在这方面产生焦虑。
与母亲和朋友的分别,让她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学习生活这个道理。
只有长时间的失联和不回复,才会引起柊与理的警惕。
但她警惕的原因也顶多是担心对方这么久不回复,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意外,又或者再怀疑一下自己的邮件被系统拖进了垃圾箱里。
况且,柊与理现在正在发信的对象,可是她的同桌,迹部景吾同学。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下来,对于自己的同桌,柊与理至少已经建立起了“这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不回自己消息”的自信。
当然,非要往坏猜想的可能性也是有的——那就是假设同桌只是表面释然,实际上他还是在介意柊与理上午抓住他手指的这件事。
想到这里,柊与理天生就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的嘴角,忍不住又往下抿了抿。
她转而去敲了敲一直躺在好友列表里没有动静的忍足同学。
自从开始竞赛准备,她就跟忍足侑士加上了好友。
只是柊与理和对方之前一直没聊过天。
一方面是柊与理的确跟这位忍足同学没什么可聊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竞赛他们每天都能在学校见面,有什么问题当面问也比在网上问要好。
一旦不想着要去辅导别人,柊与理的解题思维就会变得非常跳跃。
所以忍足同学显然不在柊与理可以讨论问题的行列内。
毕竟有时候连老师都会需要她慢速地将自己刚才说出来的思路重复一遍。
而迄今为止能跟上柊与理思维速度的人,除了同样很优秀的她的同桌,以及之前国际数竞队伍的队友……
想到这里,柊与理掰着手指数了数。
立海大的柳同学、青学的乾同学、圣鲁道夫的观月同学。
好像就只有他们三个了。
再加上忍足同学也不是喜欢发动态的人,所以两个人在网上的互动直到现在都一直是零。
柊与理问忍足今天的午餐用了多少钱,
出门用餐不像在学校,可以按顿请回来。
柊与理习惯跟人AA,大家互不相欠,是很轻松的相处方式。
然而忍足也没有立刻回复。
见状,柊与理只能去找妈妈和北条进行今日的单方面聊天。
妈妈眼下肯定已经开始在工作了,北条肯定还在睡觉。
所以柊与理依然是对着空气说话。
她退回到会话列表。
没有一个未读消息的红点。
会话栏的缩略显示里,也全都是柊与理刚刚发出、却又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
其实在妈妈和北条出国前,以及爸爸还在的时候,柊与理发的消息也都是能被立刻回复的。
人当然要学会理解他人的忙碌,明白自己没被回复的消息对面,是一个或许正在为了自己的前路忙碌的人。
但假如可以的话,柊与理希望所有人都不要体会到这种发出消息却没有人回复的、必须将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向后延迟、无人可说的落寞。
通过这一两年的历练,柊与理本来也已经习惯了发消息要隔很久很久才会有人回复的感觉。
她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延迟满足自己的欲求,也习惯了自己的消息列表多数时候处于一无所有的状态。
甚至她还差点学会了,在妈妈和北条都在忙碌的时段,不怀抱任何对有人给自己发来新消息的期待。
有人,或者说,有关系较为亲近的人,能够在她清醒的时候做到随时随地地秒回消息,对于柊与理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非常不常见的幸事。
而就在刚才柊与理发现自己这两年好不容易养成的耐性,居然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被不知不觉地消磨了很多很多。
然而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这个道理就像是让一个只能吃糠咽菜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忽然再次久违地吃上米其林三星大餐,那她的的确确就是会不想再回到以前。
柊与理蜷在沙发与扶手之间的角落里,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熄灭。
还是去看数学吧。
数学能带来的烦恼可从来不会挑时段,只要愿意去看。
想到这里,柊与理的心情就又稍微变好了一点点。
她放下手机,扎进题海,直到开始感觉饿了,她才从思路里抽离出来,然后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吃晚饭。
因为今天要外出,所以小川阿姨也没有来。
之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由于在咖啡厅吃了不少甜品,柊与理也没有拐进便利店。
看了眼客厅里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趁着还不晚,柊与理决定出门。
而这回她拿起手机时,亮起的屏幕上叠在一起的几条消息横幅让柊与理骤然萌生出一种幸福感。
——更具体地说,是像是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的那种幸福感。
是谁都好,有人回她消息了就是好!
柊与理高高兴兴地点开,很快又发现消息全部都来自同一个人。
[迹部]:好
[迹部]:刚才去处理了一些事,没看到消息
这两条是柊与理放下手机后过了半小时,同桌给她发的。
[迹部]:记得吃晚餐
这条则是发完上面两条,又过半小时,六点多的时候发的。
下午练习间隙,柊与理跟他闲聊的时候提到过小川阿姨今天不会来公寓做饭。
[柊与理]:好的,我记着的!
[迹部]:记着八点吃晚餐?
同桌恢复了平日里秒回的回复速度,每个字里都是调侃。
柊与理想让自己尽量不那么高兴,之前的自省让她意识到吃糠咽菜的苦日子的确不好过,但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可以挑选的余地。
其实同桌也很忙。
其实同桌也不一定能总是秒回自己。
她明明都知道的。
也知道更加保险且安全的做法,是她主动回归以前那种可以忍耐并克制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