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直到现在将近成年,但只要有人问起柊与理名字的写法,她都还是会跟对方说:
是柊树的柊、与力帮助的与、道理原理理科理学的理。
她的父母像是把所有的爱与期盼,甚至是连他们从未预测过的柊与理的人生选择都塞进了这个名字里。
所以小时候要是有老师问都不问,直接把柊与理的名字写成日和(hiyori),那她就会很不高兴地当面指出。
柊与理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柊树。
本质上这里依然是个人来人往的咖啡厅。
虽然柊树被栽种的地方距离座位还有一段距离,但考虑到顾客的不确定性,这种可能会给人造成刺伤的植物其实并不适合种植在这里。
但它的状态看起来又很健康漂亮。
于是柊与理忍不住离开座位,走过去摸了摸那泛着革质光亮的叶面,还拿出手机,打算给它拍点照片。
可惜柊与理的拍照技术不太好,她蹲在柊树旁边,拿着手机摆弄了半天也没拍出张好看的。
“森见。”
听见背后同桌在喊自己,柊与理就回过头。
迹部斜倚着靠背,举着手机,晃了晃手腕。
“你要一起合照吗?”
少年的眼角微弯,今天的阳光不太好,咖啡厅顶上的灯是打开的,依然让他的眼睫在光下呈现出亮色。
合照?
和什么一起合照?
柊与理没听明白,但她的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率先越过了大脑的控制权限,自作主张地点了下脑袋。
后来柊与理回想了一下,认为自己当时应该就是单纯的没太多顾虑。
她穿着最简单的带兜帽的白卫衣和黑色牛仔裤,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披散在后面。
即使和精致靠不上边,但起码也是干净整洁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也不用担心同桌把自己的照片乱发。
他才不是那种没教养的坏家伙。
随后柊与理听见了手机相机的快门声。
“好了。”
旋即,她单膝半蹲在地的同桌也跟着起身,并将举着手机的那只手放了下来。
“我发给你。”
听他这么说,柊与理才意识到,原来刚才同桌说的是合照指的是她和身边的这棵柊树。
“好。谢谢你。”
柊与理起身回到座位。
而这么两步路的功夫,迹部就已经将刚才的那张照片发到了柊与理的手机上。
点开大图,柊与理看到同桌的大作。
刚才他是直接半蹲在地上给柊与理和柊树拍的照。
柊与理只懂一点基础的画面构成,但摄像想要把人和物拍得好看显然光基础知识并不足够。
她不知道同桌是怎么在这种有点死亡的顶光之下把照片拍得这么和谐好看的。
她身后的柊树也没有糊成一块马赛克,深绿的叶片上尖刺的颜色更浅,像是装饰画里浅亮的星芒尖尖。
而这些突起的尖刺也没有显得格外锐利,反倒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包裹感。
就好像画面里,这个有着绿色眼睛的人,是托生于她身后那片绿意似的。
她墨色的发梢和黑色的长裤,也与贴近地面、顶光照不到的地方融成朦胧的一片。
“迹部同学你......你学过摄影吗?”
柊与理听见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结巴了一下。
她想或许是因为同桌把自己拍得太好看了。
柊与理从小就有很多照片。
从出生到十四岁,每年的照片基本都能装满三五本大的相册。就算被收进家里的书房也能占去书架上的两层。
因为爸爸很热衷给她和妈妈拍照,并且更热衷把拍好的照片洗出来、封胶,从胶卷和电子档变成可以捧在手里欣赏的实物。
爸爸不在之后,妈妈和北条的手机就成了记录柊与理影像的地方,但是与从前相比,柊与理拍照的次数还是减少了许多。
但是站在客观层面来说,柊与理爸爸的摄影技术其实很糟糕。
哪怕他坚持不懈地拍了这么多年,理论知识丰富到可以去开课,可一实践起来就只会抓瞎。
再贵的相机,再好的镜头,再齐全的装备,也不过是差生的文具。
妈妈以前就悄悄跟柊与理吐槽过,说按爸爸的技术,与其扛着那么贵的单反,还不如直接拿拍立得。
因为拍立得的像素就那么点,看上去模模糊糊的,而且还自带调色滤镜,至少氛围感这方面是拉满了。
柊与理当时跟妈妈窝在一起小声地嘻嘻笑。而这一幕当时也被全然不知妻女正在说自己坏话的男人记录了下来。
拍完他还盯着屏幕沾沾自喜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后知后觉地问你们两个笑什么呢,拍出来好上镜啊。
妈妈闻言抢来单反,看完就两眼一黑地瘫回了沙发里。
柊与理跟着过去,只看见屏幕里只有两个上半身比下半身更长的人被捆在一起。
那时柊与理实在不明白爸爸是怎么夸出自己和妈妈真上镜的,却懂得了自带滤镜的直男拍照真的很可怕。
所以纵然有很多照片,但事实上柊与理好看的照片并不多。
记录她“真实一面”的照片,才是占据了压倒性数量的那部分。
可即便如此柊与理也不讨厌那些有点丑丑的照片。
因为她知道爸爸已经努力了。
以前家里洗照片的暗房里,还挂着更多拍得不好看的胶卷。
每年的三五本,其实已经是爸爸被迫挑出来的、柊与理和妈妈都喜欢的数量了。
可事实上爸爸喜欢每一个镜头里的每一个妈妈和柊与理。
他甚至还因为被反对不能把所有照片都洗出来,而唉声叹气了一天。
但这样的唉声叹气,又在柊与理因为小学同班同学嘲笑她照片拍得不好看,跟对方打了一架之后烟消云散了。
突然收到一张这么好的人像,还是以自己为主角的,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像是只发生在梦里的过往,忽然一起翻卷了上来。
柊与理本来想笑一下。
毕竟同桌帮她拍了这么好看的照片。
然而她发现自己似乎有点笑不起来。
就好像是刚刚喝完一大杯柠檬汁,不加一点糖的那种。
胃里也因此沉甸甸的,但也可能是早餐喝了一大杯冰牛奶的缘故,让柊与理有点想把自己缩起来,但眼下她只能把自己的外套团巴团巴,然后抱住。
“学过一点。”她听见同桌说。
而或许是看到她一脸笑不出来的苦相,于是同桌又问:“不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
也因此听上去比平日里更加温和,甚至莫名显得有些小心。
就好像从柊与理的反馈里,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那样。
“没有,你拍得很好!”
柊与理连忙坐直身体,逼着自己牵起嘴角拉开一个笑容。
“真的很好!”
生怕同桌不信,她又强调了一遍。
因为慌乱,她的声音变得起伏强烈且顿挫,听上去跟混着哽咽似的。
然而同桌听完,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柊与理。
仿佛是在仔细确认着什么。
而柊与理在几秒之后,也主动结束了与他的对视。
“真的,没骗人,迹部同学你拍得特别好。我爸爸都没给我拍出过这么好看的照片,他以前还专门去上过好多课——你说学过一点是学过多久?有一个星期吗?”
柊与理一边继续鼓励同桌,一边翻出自己的习题和草稿。
她今天还带了电脑过来,想着如果又有题目做不出来,就干脆建个模,直接把答案跑出来。
只是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比平时絮叨了不少。
“没那么久。”迹部又说,“就两节课。”
于是柊与理侧目看了他一眼,惊叹道:“你是天才吧。”
这并非调侃。
而是发自内心的称赞。
可她的同桌也没有像平时那样,露出被夸奖后有点得意又理所当然的神色。
“在这里坐一下,我很快回来。”他说着起身,走向了咖啡厅服务台的方向。
柊与理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桌上的服务铃,感觉有点奇怪,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同桌观察力一向出色,他肯定已经注意到了。
她在想忍足同学今天有点晚,居然没像平时那样提前到。
不过现在距离九点还差五分钟,也没到约定时间就是了。
冬雾独家
话说这家咖啡厅,居然能在周末早上八点就开门营业,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很厉害啊?
柊与理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发散着。
然后又过了一会,迹部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小碟子。
碟子里还盛着一块很漂亮的小蛋糕。
是那种看上去就很好吃,会让人心情很好的精致漂亮。
“你的。”
他将手中的瓷碟放在桌上,没立刻坐下,反倒笔挺地站在柊与理的身边,像个贴心尽责的执事那样。
于是柊与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蛋糕,又抬头看了看他。
“可是迹部同学我还不饿。”柊与理轻声说。
“啊嗯?”少年闻言却挑了下眉梢,“不饿也可以吃点,这个甜度你应该会觉得刚好。尝尝?”
这人……怎么讲得跟他试过一样?
可同桌都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柊与理就想,那还是尝尝吧。
万一真的很好吃呢。
这么漂亮的奶油,看起来就不能放太久。
于是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勺子,刮了点奶油和蛋糕体下来,放进嘴里。
然后抿了抿唇,就忍不住又刮了一勺。
“好吃?”
这回她的同桌坐下来了。
他支着下巴,看着柊与理一边吃,一边认真点点头。
“好吃!”
柊与理忽然就有点快乐地想,真的是刚刚好的甜味。
同桌真的从来不会骗她。
刚刚好的甜到,灌进她胃里的那杯又酸又涩的柠檬汁,都仿佛被中和了一样。
第36章
常言道, 人有两个胃。
一个用来装正餐,一个用来装甜品。
虽然嘴上说着不饿,的确也没感觉到饿, 但柊与理用勺子刮蛋糕的动作没有停下。
等到她回过神时,碟子里的小蛋糕已经消失了三分之一, 被柊与理从一个尖三角挖成了梯形。
再吃下去,午餐真的不会有胃口了。
柊与理放下勺子,而这个动作落进她的同桌眼里, 又拥有了另一种合理的解读。
“腻了?”他问。
柊与理刚打算摇头说没有, 就看到咖啡厅的店员端来了两杯饮品。
店员将饮品摆在离柊与理有点远的桌子一角。
这不能怪他,因为大部分的桌面已经被柊与理的草稿纸和电脑占去。
在对于桌子的使用, 柊与理一向是有多宽的桌面,便要占多宽的桌面。
她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能直接伸手拿到的地方。
不过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桌子是属于柊与理的、不会越界打扰到别人的基础上。
比如和迹部当同桌的时候,两个人的课桌是并在一起的, 但柊与理从来不会越过那条中线。
毕竟柊与理自己也不喜欢被别人越界。
不过这种泾渭分明的关系, 从他们一起开始竞赛准备后便有点变了。
改变的当然也不是柊与理对此的观点,而是当她与迹部景吾在教室之外的地方坐在一起的时候,桌子就不再是课桌了。
它可能会是学校餐厅里干净的餐桌, 也可能会是自习室里几米长的连排, 又或者像是现在这样一张被放置在植物之间的白色圆石桌。
于是理所当然的,那条原本由两张课桌拼在一起的、用以划清界限的线便不存在了。
而当这条明显的、可以起到提示作用的界线消失后,柊与理只要一忙起来就会忘记“他人领土神圣不可侵犯”这回事。
弄得她每次发现自己的书本、草稿纸还有文具什么的, 被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甩到别人的位置上时, 都会难以避免地产生内疚和些许的尴尬。
忍足经常坐在柊与理对面倒算好。
不好的是习惯坐在她身边的迹部。
自从开始竞赛准备, 他已然成为了柊与理这种无意识霸权行为的最大受害者。
偏偏迹部也从来不说柊与理。
甚至还会在柊与理翻找草稿或者记号笔的时候,主动帮她把东西递过来。
柊与理对此深感愧疚, 也试过提醒自己要注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