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靠前一些,盯着青年的眼睛:“弟弟帮你一把,你说如何?”
南王世子看着宫九眼里闪烁着的疯狂笑意,整个人都懵掉了。
“帮……帮我?可……可太平王不是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与诸葛神侯一般,是圣上最为信任的忠臣?”
他眼前这个人,是太平王世子没错吧?
真的没被人易容代替吗?
宫九眼里的海浪,翻涌起来。
南王世子甚至可以看到里面涌动着的恨意。
恨意?
宫九在恨自己父亲?
为何?
难道真像父王所说那般,宫九误以为太平王杀掉了西夏送来的太平王妃?!
“他是他,我是我。”宫九从靴子里掏出一把(革翁)刀①,挑着青年的下巴,“他要护主是他的事情,我要反了,是我的事情。明白?”
小刀贴在脸上的冰寒气息,让南王世子喉咙发痒,却不敢咽下唾液。
“明……明白。”
宫九用小刀拍着他的脸:“你还做不做皇帝了?”
南王世子忍着眼泪,点头:“做……做。”
“很好。”宫九将小刀往下,在南王世子手掌上划破。
血,一下就冒了出来。
南王世子从出生到现在,皮都没磕破过几次,宫九这一下,让他痛得直哆嗦。
可他也不敢放声叫,只能呜咽着流下眼泪。
“兄长这流眼泪的模样,可就不像那小子了。”他用带着血的刀背刮走南王世子脸上的眼泪,“那小子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头,从三十多步的阶梯上滚下来,可都没掉下一滴眼泪,只是红了眼睛而已……”
南王世子往后退缩,生怕那小刀尖尖,将自己眼睛戳瞎。
“比起他……”宫九摇头叹息,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抹干净自己的(革翁)刀。
唰――
(革翁)刀回鞘。
“……你差太远了。”宫九语气里,还有些叹息的意味。“等你登基以后,记得先在太平王面前杀了我,再杀了他。明白吗?嗯?”
他一手撑在膝盖上,脸上和眼中都没有丝毫感情。
仿佛他们说的话,是“吃饭没”这种寻常小事。
南王世子一时之间,都不敢应答。
他不能肯定宫九是属于父王所说的“可以利用的恨意”,还是识破了他们的想法,说出来试探他们对他有没有杀意。
“杀个宗亲就怕了,你怎么能当皇帝?”宫九缓缓抬眸,紧盯着他的眼。
南王世子被他眼里猛然释放的滔天恨意吓到,赶紧喊着:“杀!我杀!我一定先杀太平王,再杀你!”
宫九垂眸,将眼中恨意收拾好,重归淡漠。
他站起,拍拍袖摆沾上的灰:“来人,将他收拾好。”
火烛在背后摇曳,将宫九整张脸掩盖于黑暗之中,长长的影子,把南王世子包裹住。
那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恶鬼。
――藏着屠龙刀的地狱恶鬼。
冷汗和衣裳,将他皮肉拉扯着。
无名岛。
唳――
海鸟高声吼叫,盘桓在无名岛上空。
叶蝉衣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于山巅处仰头追逐。
“鸟儿可真是自由。”她闭上眼睛,闻着山下传来的饭菜味道,“不过还是做人好,可以吃熟食。”
还以为她要讲些什么人生感概的老刀把子:“……”
“几位到岛上来,也快一个月了。”老刀把子看着他们几个的表情,“难道就不想回去看看家里人?”
叶蝉衣准备抬脚下山,闻言扭头看他:“你送我们回去?”
老刀把子:“……不送。”
想什么。
叶蝉衣差点儿翻白眼,忍住,只是闭上了眼皮子,再睁开:“那……老刀前辈这不是废话?我们又找不到办法回去,不住在这里,难道要住海里?”
系统也没神通广大到给她搞一个能自动循环清新空气的龙宫啊。
一日一度的废话讲完,再无话可说。
吃饭时,叶蝉衣建议道:“上官帮主和荆少侠应该能吃点儿别的东西了,我们待会儿给他们弄点肉送过去吧。”
天可怜见的,千万别在她拿到赏金之前挂掉。
活人和死人的赏金,可差得有点儿远。
她在心里默默点香祈祷。
用食盒装了一些饭菜过去,叶蝉衣殷勤得仿佛去郊游,装得满满当当。
今日。
上官金虹总算可以说话了,那浮肿的咽喉,恢复正常。
他一开口就是质问:“无命说,他听到陆大侠和楚香帅两人讲,要将我拉进贼船?”
给上官金虹送人的事情,他倒是思索了许久,瞒了下来。
“还有这种事情?”叶蝉衣一脸诧异,回头看向陆小凤,“老陆!”
陆小凤大叫冤枉:“荆少侠是不是没听全,我说的分明就是无名岛奸诈狡猾,不知道用什么条件将上官帮主拉上贼船,联手把我们几个困在岛上。”
“不错。”楚留香点头,“我们只是在商议揣测无名岛将我们引来的用意罢了。”
老刀把子:“……”
现在的年轻人把戏,怎么有点儿不一样了。
将上官金虹疑惑解完,一群人说要深夜踏浪,寻求浪漫与诗。
老刀把子不想奉陪了,回到自己屋里去。
吱呀――
门打开,本该被锁住的宫主,在屋里端正坐着,正凝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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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好我不仅有大纲,还有细纲,不然今天完全写不完……】
第154章 烧掉他的闹鬼林子
月色从枝叶间疏疏漏下,像是被巨人踩碎一样。
星星点点,显得十分斑驳。
老刀把子警惕转身,将门扇关上。
他伸手拿过蜡烛,点燃。
呼――
火烛摇曳,拉扯出两个人的影子,按在墙上。
“你怎么来了?你等我去找你就行。”
宫主这一离开,要是叶蝉衣他们四个刚好回去,岂不是要露馅了?
他看过去的眼神带上些许谴责。
此举,太冒险了。
那几个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隔着一张黑纱布,宫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大致能猜到对方的没好气。
“老刀把子请放心。”宫主翻开托盘上的杯子,自己给自己倒茶,“都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呆了近一个月,他们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我很清楚。”
再者。
都快一个多月了!她像看家的狗一样被绑在那里,偷听四人谈话,还不够吗?!
――师父将她关在漆黑不见光亮的密室里头,对她的耳力训练整整半年,就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情。
对此,老刀把子不做评价,他只问:“你过来有什么事情?”
要是没事情,还是赶紧回去比较稳妥。
宫主喝着茶壶里面倒出来的凉水:“昨晚,四人商议说,除了林子以外,这岛上他们都翻遍了,没有任何蹊跷。”
“他们是终于决定进林子里面,一探究竟了?”老刀把子道。
这一天是不是来得太久了。
看来吴明老头子说得对,和这四个小年轻打交道,就是要少一个心眼。
越是将陷阱明晃晃摆出来,他们才会犹豫着踩进去。反倒是那些精心的设计,敌不过几人转念一瞬的拆解。
――聪明人,还得靠直白的阴谋打败。
“非也。”宫主的茶杯还在嘴边,说出的话带上细细回响,“他们决定今晚做些准备,趁着我们不注意,天将晓时,便直接放一把火,烧掉林子。”
要不然,她敢随便出来溜达?
还不是算准了他们要办成这些事情,短时间内回不来。
事情还有三天就能成,她还不至于耐不住性子。
老刀把子的声音沉下来:“烧掉以后呢?”
倘若地方烧掉,他们是不是就要立刻逃离这里?
还有三日,绝不能功败垂成于此。
“你放心好了,他们没有船,离不开这里。”宫主放下手中杯子,“他们打算等三日后大船过来送粮送水时,偷偷潜上去,伺机离开。”
林子突发大火,四人调查需要时间,他们又何尝不需要时间来处理后续?
总不至于真的让无名岛被烧成光头岛。
“哦?”老刀把子黑纱后面的眉头,微微锁起,“怎么会这么巧?我们打算三日之后,放四人回中原,他们就刚好计划在三日后抢船?”
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宫主觉得他真是多虑:“船到来的时间,难道不是我们来安排?”
要是他们安排在四日之后离开岛屿,他们可不就得等四日以后才能偷偷上船?
老刀把子盯着火舌突突摇曳的光,没有回答。
他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黑纱遮掩,火光在他眼中变得朦胧许多。
朦胧火光落在黑暗之中,像是天上坠落人间的一点星子。
初时只是一点、两点、三点……后来火光越来越多,在幽暗的森林之中,拖出一条长龙来。
长龙游出森林,盘踞开阔平地,将开平卫边境线团团围住。
料峭春夜有风生,如钢刀刮过脸颊。
开平卫守城大将站在城头,脸色肃然,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远处的火把。
“西夏这是想要和我们扯破脸皮了?”幕僚站在守城大将旁边,声沉如大鼎落地。
呼啸的风,将他们肩上披风滚卷。
守城大将没有说话,他仰头看着天上稀疏星子,吐出一口带着叹息的热乎气。
气如雾,盘旋被风吹走。
淡淡的雾气缠上巨木。
神水宫的弟子,一身翩翩白衣,站在起伏的山峦上,往下眺望。
她们如同缠绕山间的云,干净、洁白、似能随着山风飘去。
下方是一条环绕青山的河,河波淌着月光,整条玉带粼粼耀耀。
水母阴姬刚毅的脸上,面无表情,只盯着所谓来传话的使者。
那比春夜河水还要凉的眼,令使者狠狠打了个哆嗦。
“九少爷说了,阴姬宫主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您和神水宫的弟子守在这汉水之上,不让分毫,事情结束以后,司徒小姐准能平安归来。”
使者来此,也只为这一句话。
他说完,便控制住自己想要逃也似离开的步伐,转身稳步没入浓雾之中,消失在暗影里。
由始至终,神水宫众人谁也没说话。
南苹手持火把,神色带有隐忧:“宫主……”
“不必多说,我主意已定。”水母阴姬抬手制止她要出口的话。
火光落在她的瞳孔里。
风一吹。
噗――
火光骤然熄灭。
眼前蓦然暗下大片地方,桌案上的折子,根本看不清楚哪怕一个字。
皇帝停下手中笔杆。
嗑。
毛笔被轻轻搁置笔山上。
暗夜里,这一声脆响显得特别亮。
“来人,点灯。”
吱呀――
敞开的大门,被门外侍卫,伸手轻轻关上。
皇帝蹙起眉头,看着朝他走来的大内总管王公公。
“王公公,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公公那张富贵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和往常并没有任何不同的微笑来。
他将拂尘搭在肩膀上:“老奴这是要来伺候皇上,给皇上添灯。”
皇帝眼眸落在紧闭的门扇上,半点看不出来紧张或心焦。
他的表情很稳定,呼吸也很稳定。
“添个灯?还需要特意关上门吗?”
王公公乐呵呵道:“陛下没添过灯,恐怕不明白,这风一吹呀,蜡烛容易点不着。”
他“呼”一下吹亮火折子,拢着手点上蜡烛。
“虚伪。”
一道冷意满满的声音,从后侧传来。
王公公脸色不变,朝着那边恭敬弯腰行礼,嘴里喊着:“老奴见过陛下。”
皇帝转过头去,看着从后殿出来的人,有些惊疑。
“九哥?!”他看着一身华贵衣彩的宫九,神色凝重起来,“你想要谋朝篡位?”
宫九背着手走来,站定在御案前头,拿过一旁的折子,随便看了两眼又丢回去。
“我对处理这些枯燥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
皇帝的眼神,落到王公公身上,又转回宫九那毫无波动的眼眸上。
“王公公方才可是冲着九哥喊陛下。”
王公公俯首认错:“喊错了。”
喊错?
何其荒谬。
皇帝是一个字都不信。
宫九侧首,看向后殿位置:“你还不出来?”
话音落。
后殿就走出来一个和皇帝穿着一样衣服,面孔、身材、举止都完全不差丝毫的人。
皇帝瞳孔扩大,一脸不可思议:“你……”
王公公恭敬朝着那边行礼:“老奴见过陛下。”
“这是南王世子,我们那本该夭折了的兄长。”宫九道,“你看,他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皇帝明白了。
他腾地站起来,抽出挂在背后架子上的长剑,对准他们的方向:“你们想要用他替代我。”
宫九坦然承认此事:“不错。”
“那九哥可知,太平王年关之时,在西南边关重镇,九死一生打退当地盗匪,前两日才能前来叙职,身上还带着浓重到隔着御案也能闻着的血腥气!”皇帝又是失望又是伤心看着他,“九哥这是要在太平王心上捅刀!”
宫九眸子里,乌云涌起,语气倒是还稳稳当当:“不错,我就是要他一生痛苦!”
皇帝眼眸中满是不解:“为何?”
“你不要管。”宫九垂下眸子,再抬起的时候,恢复漠然,“今夜宫中要处守卫已被我们把控,西南兵符也被我们拿走,你不用指望他调兵救你。”
王公公笑眯眯道:“近来西夏兴兵,军队调动频繁,这点异样,不会引起警惕;诸葛神侯连同无情几位捕头同走西南处理重案,回来必定经过汉水,那边也有武林人士把守,拖一拖不是问题。”
皇帝长剑出鞘:“那我先杀掉你这个背主的狗奴才!”
“唉哟!”王公公矮着腰,往南王世子方向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