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即将毕业的,因担心未来就业问题而病急乱投医的大学生,不是他去审视别人,而是别人去审视他。
虽然可悲,但是这是事实。
“师妹,醒醒。”
而等到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才出声叫醒已经在椅子上睡过去了的如月枫。
诸伏高明毫无疑问是个好师兄。
作为年长者,他会在关键的时刻会厉声出言警告,又完全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体贴且温柔,在某种程度上,还兼着些微的放纵和包容。
――但如月枫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包容。
她脸上的报纸被诸伏高明用手捏走,露出的脸上,深蓝色的眼中毫无睡意。
学法律的人,或许本身都带着些奇奇怪怪的执念,仓田导师是如此,诸伏高明也是如此。
他们一个莫名其妙的认下了要指导她成为一个好人的责任,一个则是自觉背上了看管她不走岔路的义务。
即使有人性本恶这样的学说,但从见到她后就预设她未来会堕落,也有些太自以为是了吧?
难道他们的人性就没有一点点的恶,从头到脚都是好人?
鬼才信。
“师兄。”
她仍然保持着向后瘫的姿势,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长野没有海啊。”
诸伏高明整理报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说实话,他与这个师妹之间虽然合作过不少案件,但却依旧算不上有多熟。
他并不是个喜欢不看人眼色去侵占别人空间的人,却也能够看出来,如月枫身上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存在着的排斥。
她不喜欢他,甚至算得上是讨厌。
所以,在她突然说起和调查无关的话题时,他其实……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在日本这个成年之后还是处男就会被笑话的社会,诸伏高明绝对算得上是个异类。
诸伏高明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单调到了极致,上学的时候是在追查当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谋杀案,上班的时候则是奔波在各种案件的现场。
而姑且算得上是接触比较多的同龄女性,上原由衣又与大和敢助之间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和他最多也就是关系好些的朋友。
他对外的形象,也一贯是永远的冷静,礼貌又疏远,理智大于感性。
这人把自己活得像个正确的标杆,唯一的错误便是放弃了职业组的晋升回到长野。
但他还是很正确。
正确且克制。
至于怎么和比自己小且已经有了独立人格的师妹说话?
抱歉,这个问题在名为诸伏高明大脑的处理器中暂且没有答案。
他曾经也想过,或许他可以参照一下过去与诸伏景光说话时的态度,但在假设性的思考了一下后,他就果断放弃了。
――和油盐不进且敷衍人的师妹比起来,可爱且听话的弟弟简直算得上是天使。
至少诸伏景光不会想要让他刮掉胡子。
甚至会陪他一起留胡子。
“长野最多的是树,葱葱茂茂的聚在一起,当风刮过的时候,姑且可以算是树海。”
他干巴巴的应付着青春期(?)师妹的话语,觉得这简直是刁难。
然后他便听见,瘫在椅子上的师妹,发出了一声轻笑。
侦探都是些善于在脑子里面构建还原犯罪现场的家伙,而他也不例外。
但这项才能,在现在所构建的并不是什么鲜血淋淋的尸体和大笑离去的凶手,而是在试图还原某人在发出那声轻笑时候的表情。
她的眉毛会在笑声从喉咙发出前就上扬,睫毛轻颤,眼角也跟着微眯,张开的嘴上不会出现太过明显的笑。
然后说道――
“师兄啊,你这也太一本正经了吧?”
她双手向上向后伸,双腿也跟着齐刷刷的向上抬,抻了个懒腰的同时,鲤鱼打挺似的从椅背上坐起来。
但她坐正了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秒,就变成了一只脚踩在椅子的杠上,一只脚用脚后跟轻轻地在地板上乱划,凌乱的黑色长卷发从渔夫帽下面探出来,散落在她的身上。
“听说你说话的时候喜欢引经据典,怎么这么久了,我也没听你说过几句。”
她盯着他瞧,似笑非笑。
诸伏高明本就因为换了行装而有些不适应,被她这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从头看到脚的扫视,这种不适应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你不是讨厌我那样说话的吗。”
最终,他别别扭扭的偏过头去,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算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掩耳盗铃。
“我哪有?”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皮鞋的塑胶底与木质地板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啪嗒,啪嗒。”
她刻意的慢走,确保脚落地时的每一声都能够穿进他的耳朵里,简直像是死刑犯临行前所听到的钟表滴答声。
他在心中下意识的计量着距离与脚步声之间的换算,每倒数一下,那声音也跟着响一声。
“师兄――”
她猛地一弯腰,出现在他兜帽的视野前,带着可恶的轻蔑的笑,对着他伸出手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被抓住了手,停住了脚步,几乎可以算是强迫性的被掰过脸去摆弄。
这样的距离有些太超过了。
日本社会总是强调上下级有别,尊敬前辈这类的话,但似乎从来没有被如月枫放在心上。
就如同现在。
她先是提出了刮掉胡子的请求,而他答应了,毕竟虽然别扭,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而后,她又提出了换装的意见,他也答应了,毕竟确实有几分道理,也不算难办。
所以现在,她在隐约摸清了他的底线在哪儿后,就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
以下克上,以下……欺上。
野兽假装被驯服成了好人,关进了金子制成的笼中,收敛锋锐的牙齿与利爪,于是所有人就都觉得她无害了。
“师兄呀。”
美丽的野兽盯着自己猎物的眼睛,离得很近。
近到,猎物突然想起了大学中有关于她的传言,带着些玫瑰色的暧昧的令人面红耳赤的传言。
这原本普普通通的称呼,从她的口中出来,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逃。
猎物自己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眨眼的频率有多快,雪白面皮上晕出的红有多明显,抿紧的唇看上去甚至有种让人想要撕咬的冲动。
简直是色//诱。
但这里并不是游戏而是现实,师兄妹逢年过节得一起回去看望孤寡导师。
玩得好的时候,是一起笑脸去看望孤寡导师。
闹掰了的时候,就是一起伪装笑脸去看望孤寡导师。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咧。
黑芝麻汤圆也不好吃啊。
“收收眼神啦,师兄,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官了,你是投了108家简历都被拒了的苦逼大学生。”
如月枫用手去拨拉诸伏高明眼前的头发,“苦逼大学生的眼神是要怯生生的,就像刚到新家后会躲在床下面的猫,有点狠,又有点慌。”
“师兄你养过猫吗?刚一到新家的时候,它是会炸毛的。”
“喵~的一声,就会炸成一整个大毛球,尾巴向上翘,自以为是防御的姿势,但实际上,在旁人看来就是很可爱,很好欺负的样子。”
她又笑了一声,终于放开他的下巴,耸了耸肩,“但其实我没养过猫,这是我看视频看到的,但总之,就是那样子的。”
“我养过。”
诸伏高明回道。
而在听到自己说了个什么话之后,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他本应该为她的冒犯而感到生气的,又或者应该站在年长者的立场上去训斥她,那都是正确的。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连移动都没有移动。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可能可以称之为同病相怜的情绪,正如排山倒海的一般的袭击着他的大脑,让他脑子中有关于感性的激素疯狂分泌。
他想起了弟弟景光5岁生日时获得的生日礼物,那只只会喵喵叫和偷吃猫粮的黑白皮毛的猫。
弟弟总喜欢抱着那只猫到处乱跑,一声一声不厌其烦的叫他,而那只猫也会跟着喵喵的叫,就好像也在叫他哥哥。
但后来,那只猫死掉了。
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染上了鲜红的血,就倒在他父母的尸体旁边,已经僵硬了。
而他从壁橱中抱出吓得冷颤的弟弟,从那只猫的尸体旁边路过。
猫不再喵喵叫了。
弟弟也在送去东京后,不再前后围着他绕圈,喊哥哥哥哥了。
诸伏高明垂下眼睛,“是一只黑白皮毛的猫,有时候很乖,有时候又很坏,会上蹿下跳,然后故意把桌子上的杯子推到地上摔碎。”
“那猫因为刚出生就被接到了我家,所以没有过怯生生的情况。”
如月枫又笑了,“师兄,你非得这么较真吗?这就是个比喻啊,你把主题换成人换成狗都可以。”
她低下头,双手轻巧的把他身前的两根棉绳合在一起,系了个蝴蝶结,“你活得怎么这么直啊。”
那些隔阂在他们之间的,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隔膜,突然间消失了。
就好像冰块落进水里,悄无声息的就融为了一体。
“过刚易折啊,师兄,你懂不懂?”
她把绳一抽,把令人心烦的脸挡在了皱成菊花的卫衣帽子后面,拍拍屁股走人,“最讨厌和你们这种爱正论的人说话了!”
诸伏高明挣扎着扒拉开被扯紧的卫衣兜帽,狠吸了一口气。
等到终于缓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人都走出十里地去了,正在那仰着头拍照。
……人的底线有时候就是这么一降再降的。
但又有什么办法?
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跟上了她。
第100章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系统:【欢迎回来,玩家!距离上一次上线已经过了2天呢,玩家有在好好生活吗?】
“哈……好好生活啊……没有。”
如月枫从安全屋的床上爬起来,点开换衣面板,“跑了好几个地方,什么收获都没有,简直是无效加班中的无效加班啊。”
为了追查那个慈悲天教派的位置,她和诸伏高明基本上把之前出现案子的那几个位点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而且吧,总感觉像这样的搜寻,或许已经打草惊蛇的引起别人注意了呢。
或许守株待兔也会有不错的收获。
“虽然摸鱼挺爽的,但果然还是无聊。”
她选好衣服一键换装,同时锐评道:“感觉我们俩像是什么公费旅游的税金小偷。”
系统:【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我们玩家就是最好最好哒!】
系统:【wuli玩家上学的时候是最棒最可爱的大学生,上班的时候就是机智勇敢的超新星警察!】
如月枫被它的话语逗笑了,看着穿衣镜中已经穿戴整齐的自己的倒影。
她没穿黑衣组织标配的黑色外套,而是一件棕色大衣,贴身的白衬衫一半放在外面,一半收在下面的黑西裤里。
考虑到夏天元素,她脚上搭配的是平底的罗马鞋,手腕上带着些零零碎碎的,为了加属性的小饰品。
――赤井秀一送的人鱼钥匙扣被她给改造了一下,编进了那一堆零零碎碎的饰品里面。
伴随着她的摆臂和走动,那只小小的钥匙扣,会与银质的细长手镯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响声。
“统啊,你夸的我都要找不到北了哦。”
她左端详右端详,总感觉还少点什么,从换装页面上面划拉了一会儿,最后选定了个细长型的爵士帽戴上,有点像都市传说中八尺大人会戴的那种。
完美。
如月枫满意地点了点头。
系统:【嘿嘿,因为玩家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呀(撒花)(旋转)】
“白兰给你的程序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当他面问个明白。”
她一边吐槽着,一边打开手机。
一条显示【酒厂老板】的未接来电,静静地躺在最上面。
――来了,新的主线任务。
几乎算是无意识的,如月枫轻笑了一声,随后直接拨了回去。
她回拨出的电话,在铃声响到第20秒的时候,被人接了起来。
“血腥凯撒。”
黑衣组织BOSS的声音在经过了各种处理之后,听上去就是带着些电流声的机械音,总之不怎么好听。
“到研究所来。”
他说道。
-
“啪嗒,啪嗒。”
她踩着那只罗马鞋,慢慢的走在研究所雪白的走廊地面上。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隔着玻璃忙忙碌碌。
代表着生命的激光亮起,这一次,那只死去的小白鼠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很是稳定。
研究员们握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小白鼠看,护目镜上的白雾都因为紧张而消失不见。
那只小白鼠扒拉着仓门站起来,粉色的鼻子抽动着,露出来的两颗长长的门牙也跟着颤,最后停在了一个方向上。
在那里,研究员们为了测试小白鼠死而复生后的反应能力,特意放了一小块充满了孔洞的淡黄色奶酪。
那块对于人类来说,不过是吃饭时从牙缝里漏下来的小东西,对于从死亡的世界回来后饥肠辘辘的它来说,却算是绝世美食。
小白鼠向前移动着,两只爪子也跟着向前伸,红色的双眼中满是饥饿与渴望。
它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人类在触摸死亡伦理的底线,也在一步一步的被推后。
小白鼠触摸到了那只可口的奶酪。
小白鼠将奶酪举起来,靠近了嘴边。
小白鼠长大了嘴巴―――
“吱!!!”
突然,它发出了一声痛苦到了极致的惨叫声,身上也冒出了阵阵的水蒸气所凝成的白烟。
刚刚还屏气凝神观察着的研究员们,一下子乱了起来。
有的去拿测量器材,有的在疯狂记录,直到白烟散去,小白鼠重新出现。
不对,或许现在应该称呼它为小小白鼠了。
实验用的小白鼠一般都选择的是6-12周大的,因为将它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大概是20-30岁。
而现在,这个小白鼠整体已经缩小到了原本体积的三分之一大。
只有2个周那么大的样子。
【很遗憾让你看到了一个失败的实验,血腥凯撒。】
黑衣组织Boss的声音于她头顶的广播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