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润的脸颊血气充盈,幽暗的眼眸显露出忧虑,怯怯地埋着眼帘,柔弱无害的模样像一只藏在暗处观察人群的小兔子。
虽然他羞于承认,但急剧升高的体温和心跳,欢呼沸腾失去控制的血流让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他的情|欲因她而觉醒。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只知道他想得到她。
从小到大幸村想要什么都会去要去争取,牢牢把握在手心,尽情享用。
他对自己的性格特质是有自觉的。争强好胜,任何时候都不容许有谁凌驾在自己头上。他喜欢征服对手,控制比赛走向,独占满场观众的欢呼和赞叹。
征服欲、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强得不行。
她像一只惊惶不安的小动物,浑身伤痕累累,一旦察觉有人靠近就远远逃离。越是这样,就越引起他的征服欲。
在情绪和想法的表露这方面,她也和别的任何人一样简单易懂。看得出她最不擅长应对也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主动又强势的男生了。
那就温柔一点让她感到安心,再风趣一点麻|痹她的危机意识。她这样的性格,稍微感觉到一点被强迫都会适得其反。
本来只是机械地执行最优解,他大概能预判到他们之间会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有所进展。洞察人心是个不错的天赋,但到底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比如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惊喜,比如说能感受到的喜悦有限。
可为什么每一次她的主动靠近都能让他被庞大的喜悦吞没,简直高兴到了晕头转向的程度。
她今天主动向我打招呼了、
她今天凑过来看我的书了、
她今天笑着对我挥手道别、
她今天坐的位置比昨天离我更近……
——竟然为这种细碎的、早就预料到的小事开心半天。
他明白了,在想要得到她之上,他还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
与她交往了。
如果说确认交往算是“得到”,他就已经得到了她。但他并没有为此满足。
他在无人的角落发现一株奇花异卉。可惜疏于照养,她精神颓靡无精打采,眼看着就要枯萎。他想好好呵护她,让她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见不到她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又为一种心满意足的甜蜜感紧张得不行。就连接吻都踟蹰无措,小心翼翼,生怕被她讨厌。
没错,他开始久违地感到害怕。
害怕他表现得不够好让她无聊,害怕她对他的喜欢逐渐平淡直至于无。
原来交往带来的不止甜蜜,原来喜欢的感情会让他在这个少女面前变得毫无自信。
她拘谨易害羞,完全不习惯于表达自己的心情。所以他变得越来越关注她。总在观察她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猜想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又让他体验到了一种新的乐趣。
就算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是不肯向他敞开心扉。经过短暂的焦灼难安,他心痛地发现原来她不懂得要如何与谁变得亲密起来。从来没人教过她要如何走路,要她如何不走得跌跌撞撞?
同样的他对她也有所保留。
他身上存在着太多她不喜欢的特质,他将其全部掩藏起来,只展露她喜欢的一面。
或许她下意识地意识到了,她不止外形,就连个性中习惯于依赖人的部分都与她的母亲极其相似。
但是她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悲观和自卑,这让她眼中的世界变得一片灰暗,让她无法相信以她为首的任何人。
一次又一次向她证明心意,她终于愿意将信任交付给他。
怯懦、退避、不安定。若是真的信任了某个人,又会变得温驯、依附、毫无保留。像婴孩,像小动物一般天真单纯,柔弱无害。
她对他越发依恋。简直到了连一分一秒见不到面都无法忍受的程度。
他得到她了吗?
答案是得到了。
一点一点融化她紧闭的心门,用任何她想要的、喜欢的一切去灌溉去滋养她的内心。换一个他以外的任何人去照看,她都会迅速枯萎吧。
她终于成为他一个人的,只为他绽放。
他以最喜欢的方式得到了唯一想要的女孩子,征服欲、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得到了满足。但从头至尾,他都不曾为欲|望的满足感到过快乐。
她就像因为受不住严寒而不得不挨近他取暖的小动物,一回想起她是怎样长大的他就心痛万分。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驱之不散:如果她家庭美满不那么缺爱,她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如果出现一个比他更让她依赖,或者真正符合她喜好的人,她是不是就会离开他?
原来在交往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爱上了她,想要得到她的爱。这份渴求已经超过了本能和与生俱来的性格特质。
就在他驯养她的同时,她也驯养了他。在他一门心思想要她陷落之前,他就已经陷落了。
——我希望你可以陪我过去
——我愿意和精市一起走。
为了待在他身边,她愿意离开这片土生土长的土地。
除了他以外她在日|本没什么眷恋,也没有非要留在这边不可的理由。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但在得到肯定答复的那一刻,还是陷落在占有她的喜悦之中。
那一整晚,她就算睡着了也紧紧抱着他不放。
幸村蓦地联想起婴儿的“握持反射”。无力又柔弱,就连自如行走都做不到的婴孩,无论手心触碰到什么都会久久地抓住不放。
这样就好——幸村告诉自己。
两个人将来的人生轨迹就这么确定了。无论他向何种地方生长,她都将紧紧地缠附过来,成为他的一部分,两个人不分彼此。无论到如何久远的将来,她都将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她只要待在他身边,喜欢他被他喜欢就够了。她生命中的全部幸福都由他为她创造。
很可惜,这是他这一生遭遇的第二个挫折。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真的快乐起来,这个不愿承认的事实通过手中的画笔展现在了画布上。
看着她一天胜过一天的笑颜,他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为她画一副肖像。
现在的话,一定可以。
可结果让他深受打击。
即便她各种各样的笑容已经印在了脑海里,即便眼前的她的确是笑着的,画布上的她还是一副毫无笑意的神情。
整整一个星期,他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分昼夜,痴愣愣地面对着铺了满屋子的她的画像。
到了第七天,他突然发现画布上的她虽然同样没有笑容,神情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怯懦不安的,消沉颓靡的,忧伤的,茫然的,失落的,恐慌的……
他将这些画按照时间排序,从还没与她本人见面的第一副开始,顺着时间线一张张翻下去。
最开始的颓靡,与他相遇后变得有精神了一些,但多出了忧心和怯懦。
第一次共度的情人节以后,神情总算明亮了几分,却更加焦虑不安。在他出院之后总算轻松了一点。
在他为她的隐瞒心感焦灼的那段时间,她像是被追击的幼兽一般慌乱。
考入立海大之后是患得患失,现在是茫然难安,就好像身处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恐惧着不止何时会到来的滔天巨浪。
果然,无法画出她的笑容绝不是什么巧合。以画笔和画纸为媒介,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用世间任何道理去解释的羁绊。
无视时间与空间,无视心与心的距离,她是他的灵感之源,他的画笔可以忠实地还原出她的内心。
他已经以一切所能想到的方式去爱她对她好,如果他还能为她做些别的以换来她快乐,那他又该怎么做?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带着乃乃叶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奶奶在房间熟睡。
他们一起蜷在沙发上看电视。
灯关了,电视的光线将客厅映得忽明忽暗。他从背后搂着她,两人之间流动着无言的静默。
情绪的消沉让他们都有点心不在焉,没怎么留意电视上的节目。一开始似乎是个搞笑综艺,播着播着,竟然开始放几十年前的明星采访影像。
还偏偏是悠的,那时她叫武田小百合。
幸村正要换台,明野按住了他拿着遥控器的手。
“没关系的,就这么看吧。”
摄像机跟着主持人来到里见村,进入那家民宿。一身居家和服的小百合像是看板娘一般应声拉开障子门。就算是那个年代的镜头,也丝毫没能减损她艳光四射的美貌。
“好像是妈妈刚结婚那会。”
“嗯。”
灰黄模糊的画面中,小百合对着镜头表现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娇声埋怨:
“真是的,我怎么没听说你们要来啊,屋子里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幸村对电视台的节目策划并不了解,但他看得出,观众能看到的一切都是按照剧本演的。
镜头来到二楼她的房间,主持人找到一本日记。
主持人:“唔哦,不得了的东西发现!看起来有一定的年头了呢,封面还那么可爱,难道是孩童时代的小百合小姐写的?”
其它的工作人员也跟着起哄,“这真让人在意啊!”“真的超级在意!”“电视机前的各位也很在意吧?”
小百合双手捂嘴,笑得坐都坐不稳。 “住手啦,那种东西好羞耻的!”
虽然这么说,她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主持人随手翻开一页读了起来:
“'今天聪哥哥在河里捉到好大一条鲫鱼,他拿来送给了我们家。鱼很好吃。无论找到什么好东西,聪哥哥都会送给我呢,我最喜欢他啦! '”
他夸张地感叹:“哦——这可是不得了的大发现!这位'聪哥哥'与您现在的丈夫同名呢,难道说……”
小百合眉眼含笑,捂着羞红的脸用力点头。
他怀里的明野说:“吓了一跳吧,父亲和母亲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哦。他们曾经真心相爱。”
回想起这对夫妻现在的模样,幸村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电视里还在继续念着小百合的日记:
“'聪哥哥要去城里工作了,他不肯带上我,但和我约好了会一直写信来。虽然好寂寞,我也会加油的。'
“'聪哥哥变成大人了,那么从今天开始要叫他“聪先生”了呢'。”
之后接入了另一段影像,是关于白手起家的民营企业家的采访。
三十多岁的明野聪拥有一双精光烁烁的眼眸,虽然已经不再年少,但志得意满的神情让他显得神采飞扬。
“请电视机前的各位将你们珍爱的小百合嫁给我!我会一生爱护她的!”
镜头转回民宿,小百合已经收起了嬉笑的神情。
“大家对我的关心真的让我十分感动。虽然有人说我为了嫁人放弃自己的事业,但对于我来说,这是在实现一个梦想之后接着去实现另一个梦想。请各位放心,我一定会和聪先生一起得到幸福的!”
之后就是这两人在教堂举行婚礼的画面。
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这对新人,又有谁会相信他们会走到如今的田地呢?
虽然被他抱在怀里,彩还是怕冷一般蜷缩起来,微微发颤。
随着这段过去的采访影像结束,电视进行到下一个节目。画面上层出不穷的笑料没能唤回两人早就飘远了的思绪。
明野开始向他倾诉,“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相爱了……虽然那时还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母亲比父亲小了很多,父亲一直很爱护她。
“她依赖着父亲,扎根在他身上,化作了他的一部分。简直就像……死掉了一样。母亲消失在了他们两个的爱情之中。
“父亲一直在担负。当有一天他倒下,没人能扶他起来。于是原来的两个人都死掉了,变成了两个可怕的怪物,互相折磨……”
说到最后,明野偎着他的胸口睡着了。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触着她的头发。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触碰,就算睡着了这么动她她也不会醒来,反而会睡得更沉。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茫然难安。
明野本性中的依附特质与她母亲一模一样,她在母亲身上看到了自我毁灭的征兆。
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对于她来说是罂|粟,会让她在欲|仙|欲|死之中加速灭亡。
她的脆弱和依附对于他来说是无上的美食,会让他在欲|望满足的同时将她侵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得让她走上与悠截然不同的道路才行。
催促着、半是逼迫地让她说出了梦想。
——我想成为医生。
——不止一次,我想过无数次:要是这世上少一种疑难杂症,将会减少多少让人难过的事啊。
“唔……”幸村措不及防,发出一声低呼。
白炽灯下,一身居家服的少女闲适地坐着,可正是这一刻的她,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时刻都更美更耀眼。
他只感觉浑身血液突然就涌到了脸颊,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自持。
确定了目标的她果然迅速蜕变,坚定地除下了那根彼此束缚的锁链。
——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无论距离多远,我们的心都连在一起。所以啊……精市,去法|国吧。
这一次,换她来催促他、逼迫他去追逐梦想。
她如愿考入东大医学部,在她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他画笔下的她终于开始展露笑容。
“太好了呢精市!”
“啊——”
“你画出来了呢!”
“画出来了!”他激动欣喜忘乎所以。
“所以我们结婚吧精市!”
“……”幸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明野笑得很是得意,“这就叫做'逆求婚',吓了一跳吧?”
他眉峰一紧,进入脸红别扭模式。 “我什么都没听见,反正我和你早就是夫妻了。”
“但是在法律上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哦。”
“我可是战胜了'宙斯'的新任神明大人,法律什么的并不放在眼里。”
“骗人的吧,你难道甘心单纯地被我玩弄?”
“我再玩弄回来就没关系了。”
“这算什么啊???”
“拜托了彩……”他抓住她的手,“正式的求婚就让我来吧。回想一下,告白、初吻、不同程度的第一次全部都是你主动,要是连求婚都是你,我真的……”
“哈哈哈哈哈——”明野笑出了泪花,“为什么神明大人会在乎这种事啊!”
他像是直视着什么耀眼之物一般眯缝了双眼,最后还是跟着一起笑出声来。
他曾将她比喻为花,小动物,婴孩……可果然她就是她,她在做她自己的时候才是最可爱的。他也因此更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