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温雪盈让温雨祯带着她妈过来,廖琴本来不情愿,她的规矩总是很多,觉得头一年就在女儿女婿家过年不合适,最后是陈谦梵打了电话,三请四邀才把她请上门。
年夜饭是廖琴和陈谦梵一起做的,温雪盈忙着布置家里,贴春联摆年货,温雨祯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在餐桌上,温雪盈跟她妈说了毕业工作的计划。
廖琴听了,倒是没有太大的吃惊,她很平和:“我早知道你这个性子,不会依我的想法去做的。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吧,妈尽可能给你帮忙就是了。”
经过那些争执,人到中年陡生的风波,好似也让她看淡了许多。
温雪盈感动地一笑,说起旧事:“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过年,你做年夜饭,家里没有油了,让我跟雨祯去买,我们还偷偷买了烟花,藏起来怕你骂我们,不过还是被你看到了,但你没骂我,让我带着雨祯去跟楼下的小孩一起玩。
“我当时觉得……特别开心。”
如此平淡的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却让她记了很久。
廖琴看起来很显然是忘了,但她也随和地说:“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妈妈对你的伤害。”
温雪盈垂下脑袋,闭了闭眼睛。
那天她们没有提爸爸,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新年。
初六有人来敲门,时间也不早了,但是因为今天没有亲戚要走,陈谦梵也睡得晚了一些,他听到声音便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非常面生的小姑娘。
看到开门的是不认识的男人,小蝶也愣了愣,准备好的开场白吞回肚子里,怯生生地抿了抿唇。
肃静片刻,她抬眼悄悄打量,见此人把一身休闲衣裤也穿得有型矜贵,再看男人的脸,英俊而夺目,有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对上男人有少许不解的眼,小蝶再次低了头。
陈谦梵先开口,低声一问:“你找谁?”
他声音过于沉凉,搞得小朋友更惶恐了。
“那个……”她出声很微小,没敢再抬头:“请问是不是温雪盈姐姐家?她在不在?”
三秒后,陈谦梵意识到她是谁了。
她资助的女孩。
“她在休息。”他说。
又请她进来坐:“稍等。”
小蝶看着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默默地感叹好帅气啊,胜过陆凛千百倍,相貌跟温雪盈非常的般配。
她感到释然地想,如果她真的在感情里受到过伤害,希望能遇到好的人给她补偿。
她不希望温雪盈受任何的挫折。
陈谦梵进了卧室,几分钟后,温雪盈慌忙地套着外套出来,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姐姐新年好。”坐得拘谨不已的小蝶看到温雪盈才慢慢起了身,不知道讲什么客套话,呆呆地递给她从老家带过来的土特产。
“你怎么来的?买得到火车票?”温雪盈还有点懵,吃惊于小蝶会出现在这里,看一眼她手里,赶紧接过她的礼物说谢谢。
她怯怯地说:“我跟舅妈的面包车过来的,看望亲戚。”
“没事你坐,等会我带你出去吃饭。”
温雪盈在飞快地收拾自己的时候,陈谦梵不紧不慢地给小孩包了个红包。
递过去,小蝶羞赧地说出那句“谢谢叔叔”时,陈谦梵还没有收回的手腕一顿,表情变得很耐人寻味。
而后又尽快收敛,面露成熟男人该有的风度,他说:“新年快乐。”
温雪盈在旁边听了憋不住笑,她过来摸摸小蝶的头发,小声的:“我的妈呀,你喊我姐姐,喊他叔叔?”
小朋友吓到了,视线一凛,赶忙改口:“对、对不起啊,哥哥……”
温雪盈搂着她,恶意吓唬:“没事没事,快走吧,叔叔听见要杀人了。”
陈谦梵:“………………”
她戏谑完了,又回头说:“我带她出去玩哦。”
他默了默,隐忍颔首:“嗯。”
年初六,各种铺子都陆续开张了。
小蝶是上省城来给远房亲戚拜年的,昨天到的洛山,今天就一大早抽空来看了温雪盈。
因为温雪盈给她寄过东西,所以她是顺着地址找过来的,从郊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来到市中心,这般木讷又晦涩的真诚,让温雪盈心头一悸。
人要被怎样对待,才会拥有足够的温暖能抵抗这冷肃的世情?
她永远会为这样的牵绊而感动。
温雪盈带她去看了一出新年档的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又打算带她去吃饭,她问小蝶想吃什么,她犹豫了很久,问:“可不可以吃肯德基啊?”
温雪盈下意识反应自然是,难得来一趟城里就吃肯德基?
但是撞上女孩子期待的眼神,她迅速明白到,他们对幸福的认知程度不同,她生活的地方没有遍地的快餐店,KFC就像一个标签,要用它的存在来证明,她真实地憧憬过大城市的新鲜。
就像封锁在温雪盈记忆里的葵花油和烟火,他们本身并不那么独特,可是扎扎实实地让她感受过幸福。
小蝶高三的模考成绩不是很好,她跟温雪盈说了这个情况。
温雪盈问她:“有多不好?”
她弱弱地说:“没过一本线。”
温雪盈稍稍沉默,她没有觉得这是特别严重的事情。
但是小蝶咬着汉堡,慢慢地流了泪。
“因为考得不好就想哭?觉得对不起我吗?”
“……嗯。”小蝶吸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说,“我就是、我很怕辜负你的期待。”
温雪盈从容地笑了,给她纸巾擦脸,“我在你考试之前说一些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是你既然这么难过,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待这个事的。”
小蝶默默地看着她,点点头,听她说下去。
“我没有那么期待你成龙成凤,拔得头筹,当然,你要是考得好,我为你骄傲,即便考得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温雪盈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高考很重要,但是远远没有老师家长渲染得那么夸张,并不是过了线就是柳暗花明,没过就从此一蹶不振,它的重要程度只根种在中国学生的执念里——没错,就是执念。你只是身处在这个环境,还没有进入更复杂的人生困境,所以才会为这个小小考试而紧张害怕。”
温雪盈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听过吗?高考就是那片叶子,然而人生是高山,不以成绩论高低,总有一天你会站在山顶的。”
最好的安慰不是让她加油,相信她必胜,而是告诉她即便过不了这个关,你依然有着无限的可能。
小蝶揩了揩湿漉漉的脸,听她说下去——
“到时候呢,一览众山小,突然就什么想法都没了,你只想感叹一句,哇塞,天凉好个秋~”
温雪盈说完,弯着眼睛温柔地笑一笑。
她是想起了陈敛对她说过的话:二十几岁是最迷茫的时候,如果人生是一条河,青春就像一朵溅起的浪,精彩,痛苦,难捱,都会过去,最终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向前流淌。
“如果你听过太多的加油,那我今天就不说了,姐姐希望你能放轻松,不要太紧绷,自然地去迎战,然后呢,过完这段时间就好好地睡一觉,准备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成年人吧,成人的世界很宽广,你会慢慢发现,还有很多比分数更重要的东西。”
小蝶泣不成声地说:“我知道了,我会调整心态的。”
吃完汉堡,又打包了一份给她的妹妹,小蝶把打包的快餐放得很小心,塞到自己的包包里。
接着,温雪盈送她回了郊区乡下的亲戚家。
回来的路上,温雪盈一个人开车,在冰天雪地里,她感叹着,在赋予别人力量的时候,自己也获得了同等的温暖。
她明明就是一个很爱跟人打交道的人啊。
她好喜欢散发爱心,喜欢这个多元的世界,喜欢酸甜苦辣的众生相,喜欢跟远方的人们有牵扯的她自己。
她才不要做无聊的凉薄的大人。
执念啊执念,她莫名地想着。
就像学生的执念是高考,而她的执念,大概就是稳定的幸福吧。
回到家里,陈谦梵今天无所事事,就这么等了她一天。
他叠着腿懒懒坐在沙发看电视,听见动静回头去看,温雪盈怀里抱了一桶葵花油。
陈谦梵:“家里不缺油。”
“总能用上的。”她说。
他没再说什么,又问了她今天做了什么。
她说看了电影,又说了电影的名字。
“开车回来的?”他问。
“对啊叔叔。”
陈谦梵:“……”
大人有大量,他没计较。
他转而又想起什么:“你前两天是不是蹭了车?我看车头不对劲。”
“对,倒车没注意。”车头瘪下去一块,最近过年,她一直没去修,笑问,“怎么了叔叔?”
陈谦梵睨她一眼,淡声:“挨打很舒服?”
“……”
温雪盈脸一红,屁股也一热。感觉今晚要开花了,火速提臀。
她没再挑衅,走到厨房去,从冰箱里取出两袋中药。是之前她带陈谦梵去看中医,老医生给他开的药,为了治疗他的睡眠障碍,但他不喝。
她撕了药袋,把熬好的药放进锅里煮沸,准备强制开机。
陈谦梵的声音稳重又平静,传过来:“开车的时候不能急躁,不要抢路,有人骂你也别和他争,危险的情况下,一切以安全为主。开错了也不要紧,现在的路都四通八达,不会绕太远。”
温雪盈没搭理他,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她把煮温热的中药往碗里倒。
陈谦梵见她不语,走过去,看她默然的背影。
“嫌我啰嗦?”他问。
温雪盈不置可否,勾勾手指:“过来喝药。”
陈谦梵往碗里一瞧,眉头蹙一下:“我不喝这个。”
吃西药不吃中药,温雪盈:“你歧视中医?”
帽子不能乱扣,他冷静地分析:“只是觉得难喝,不要上升。”
说完,他背过身,要尽快走出硝烟的意思。
温雪盈说:“不喝药病怎么好啊?”
他很坚持:“已经快好了。
温雪盈很想笑,陈谦梵虽然古板,但并不固执——
除了现在。
莫名有种上了年纪的五十岁老头的死板!
终于在一个天衣无缝的人身上看到了破绽。她并不生气,只是觉得稀奇。
于是先发制人地摆出小脾气,小勺子往碗里一丢,丁零当啷的。
温雪盈佯装要闹:“我就心疼心疼你也不行吗,你睡不着觉我也难受啊,喝个药都不肯,害我煮半天,你们上了年纪的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唉……”
陈谦梵闻言,徐徐顿住了脚步。
思索几秒后,他折过身,又走回来,没再说二话,端起碗就把药喝尽了。
尽管觉得苦涩难抑,他表面上也没流露半分挣扎,仍然面不改色,风波未动。
喝完,男人的视线转过来,平静看她。
陈谦梵用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扫过她深藏眼底的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快意,波澜不惊地戳破:“心疼我是假的,你就是想看我吃瘪。”
十分肯定的语气。
“……”
温雪盈咳咳,想笑:“但你还是喝了。”
他不假思索:“能让你高兴,我喝口药算什么?”
他这么一说,她突然有点过意不去了。
没想到陈谦梵下一秒便低头吻过来,却并没有舍得吻太深,不想让她沾上苦涩,但又要给点惩戒。
随后挑一下眉,看着她,满脸写着:你自己尝尝有多苦。
温雪盈倒是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喜欢?”见她这副表情,他问。
“嗯,说真的我挺喜欢中药这个味道的,苦香苦香的,还蛮上头的。”温雪盈连连点头。
陈谦梵败给她,失笑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纵容了她的稀奇古怪。
他往外走。
温雪盈跟上,叽里咕噜跟他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去小卖部,人家都不卖烟花了,这几天阴天,云也好多啊,哎你说,现在过个年,又不让放烟花,又不让看星星,好没有氛围,新年愿望都不知道许给谁听。”
他回眸看她:“你想许愿?”
“嗯,跨年夜忙着跟我妈聊天,都没赶上零点。”温雪盈有点遗憾,“今年的愿望还没许呢。”
陈谦梵略一沉吟,对她说:“把眼睛闭上。”
温雪盈也不问为什么,就照做,而后就被他抱起。
他要抱她去哪里呢?
卧室,客厅,书房……?
没走多远的路,很快,他放她坐下。
温雪盈没睁眼,摸到一个铺软垫的硬凳子,陈谦梵坐在她旁边。
然后她听见了钢琴盖被掀上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