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要去望他,而展昭也正低头看她,一仰一低间,她殷红的唇瓣却不小心轻轻拂过他的下颌。
似春风拂面轻柔万分,展昭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梦境当中还是现实。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实在无法忽略这不经意间的一吻,心间震颤万分。
他本时时刻刻极力隐藏着自己对方思阮的爱慕之情。虽心为之而动,但两人之间终究相隔重重山。展昭本以为,只要她过得好,夫妻和睦,哪怕是自己今生与她无缘,自己也就满足了。
但偏偏她所嫁之人“段逍遥”,或者说该叫他“逍遥子”。这人个性古怪异常,直接一言就点出了他的心思,方才甚至......甚至要将思阮推给他......
“段逍遥”刚才连声的质问,在他心中声声响彻云霄,虽然他一直辩解,但始终心中有愧。
扪心自问,他确实对她生出了别样的感情,甚至开始后悔起,当初在大理无量山的时候,为何不将她带走,以致她“所嫁非人”。
在知道“段逍遥”的真实身份前,展昭有想过他和她将来,她曾说大理四季如春,风景秀致,言语间满是怀念。
他想当安乐侯倾吞赈灾银两一案结束后,他便向包大人请上一段时间的假,带她一起回大理去看一看。
那时,他就可以亲口向她吐露出自己的情意。虽然是晚了一些,但他还算是来得及。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铭记在心。
“段逍遥”刚才的那一番话给了他微不可见的希冀。若是她对他也有意,那是不是......
展昭种种情感皆被这一吻引出,就如山洪倾流般突然迅疾且势不可挡。
四目相对之际,方思阮仿佛看到他眼中的震颤和怔然。
展昭心如鼓捶,声音柔情万分,轻声念道:“思阮......”
方思阮凝望着展昭满面赤红、目光游离的模样微微一怔,眼睫微颤,终是冷下心来道:“展大哥,你不要误会。”
如遭当头棒喝,展昭身体微微一僵,松开了方思阮,垂下眼眸,装似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好。”
方思阮硬起自己的心肠,后退几步,又淡淡道:“我要去找她。”她沉默半晌,忽然又说了一个地址,“陈州城外以南十里的巫溪山半腰有一座小院子。”
展昭微微一愣,不解地看向了她。
方思阮又道:“这是田起元一家现今的居住地址,你们派人去寻他们吧。”
展昭眼里露出惊讶神色。
方思阮忽然就要推门而出,展昭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一句“我要去找她”,当即拦住她拧眉道,“你不要着急,我替你去找他。你就在这房中等着,你一个人不安全。”
方思阮凝望着他忽然微微一笑道:“展大哥,我有一件事情骗了你,其实我会武功。”
说罢,她伸手往展昭胸前轻轻拍上了一掌。她把握好了力度,在不伤了展昭的基础上将他推至十步之外。
展昭失神,只见她身形飘逸,几步便已经了无踪迹。
……
软红堂,庭院深深,楼阁重重。厢房内燃着安神香,房中央的定窑白瓷盘口香炉上方袅袅升起丝丝缕缕的白烟。
庞昱脸色苍白地靠在太师椅上,神情委顿不堪,侍女递茶而来,他伸手去接,只轻轻一动,额上豆大的冷汗就倏然滚落,腰下皆垫着丝绸软垫。
这些日子里,他受尽疼痛折磨,实在是苦不堪言。身体尚且如此,心上更甚,一方面是爱姬悄无声息地在软红堂内消失,另一方面派去刺杀包拯的杀手失利,刺杀失败,包拯不日便会来到陈州。
庞福急匆匆地踏入厢房内,神色慌张。
庞昱被他晃得眼烦,加之是他将方思阮安排到偏远厢房导致她被人掠去,因而有些迁怒他,皱眉道:“庞福,何事竟让你如此慌慌张张的?思阮呢?派下去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一个女子。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庞福正是为此事来向庞昱汇报的,派下去的八人消失一夜至今未出现,他不得不多想。
庞福行礼道:“侯爷,派下去的侍卫已经搜寻到段夫人的下落......”
话未说完就被庞昱打断,庞昱听到已经探查到方思阮的下落,登时大喜,身上的痛楚仿佛也减轻了几分,急切地询问:“她在哪里?侍卫可将她带回来了?”
庞福续道:“他们本想将她带回,但遭到一个白衫男子出手阻止。那个白衫男子武功甚高,他们八人打不过。项福暗中跟随在后,他看到这一场景后本想趁其不备,将段夫人掳来,但被一蓝衣男子阻止。经项福辨认,那蓝衣男子似是展昭。”
庞昱微微一顿,好奇地问:“项福?他又是何人?”
项福本是个耍棍棒卖膏药的,上京本来想要求取功名,但得知安乐侯的背景后,就转变了主意,欲投入其门下,私下送礼结交奉承庞福。
庞福被他吹捧得十分受用,又见其武艺确是十分了得,就将他荐与庞昱。但项福投入庞昱门下之后一直不受重用,府中下人本就众多,庞昱也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昨天夜里,项福也是为了争上一功,他知道庞昱对这位段夫人很是上心。自段夫人失踪,庞昱是茶饭不思。
为了崭露头角,获得重用,项福对寻找段夫人的事情十分上心,一直暗中跟在侍卫身后,也就将昨晚上客栈中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带回段夫人,段福本想当作此事没有发生,但他却觉出手阻止他的蓝衣男子很是眼熟。
昨夜回来后,项福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蓝衣男人正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思忖之后,他就将事情汇报给了庞福。
庞福将项福的身份一言带过,将昨夜发生在客栈中的事情一一复述给庞昱听,又提醒道:“侯爷,展昭既然已经到了陈州,那包拯势必落脚在那家客栈。派出去的那八个侍卫迟迟不归,此事恐怕不妙......”
庞昱心中登时也有些发毛,实在是这包拯有御赐三铡,且他过于不近人情,连太后和公主的面子都不给,前段时间更是连当朝驸马都铡了。
他忍不住喃喃道:“包拯不叫我知道偷偷入了陈州,到了陈州也没有来见我。他一定是在暗地里搜集证据,思阮......思阮她一定也是叫展昭给带了出去,让她来指证我......”
他越想越不妙,神色愈发难看起来,忍不住想:思阮虽已是我的人了,但她跟我的时间尚短,保不齐还对我心存怨愤。经那包拯一忽悠,倒是很有可能真的调转枪头来指证我。她的事情还算小的,真到堂前,也可辩解是她原本的丈夫段逍遥贪图富贵,自愿将她送于我的。但赈灾银两的挪用却是大罪......
庞昱环视四周,厢房内富丽堂皇,白昼燃灯,更是霞明玉映,落入眼中却隐隐有层黑雾笼罩,这软红堂就是用赈灾银两堆砌而来的。
“我们回东京去。”
他忽然道,此话一出,庞昱只觉眼前黑雾弥散,陈州他孤立无援,包拯获得证据之后必定将他斩立决,东京有他爹和姐姐在,有他们相护。终于探得了一丝生机,他立即道,
“对,我们立刻启程回东京。”
庞福迟疑:“可是......没有官家下旨叫您回京,这可算是擅离职守?”
庞昱冷哼一声:“我突然恶疾,陈州没有大夫治得好我,我要回东京找大夫医治。一切从简,带的人越少越不起眼越好。你不是说那项福武艺超群吗,那就叫他护送我回东京。赶紧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他当机立断,庞福听从他的指令立即挑选了一干护送安乐侯回东京的侍从,又吩咐留下的奴仆,若是包拯前来,就与他推诿一番拖延时间,而后简单收拾行装,伪装身份后匆匆赶路回东京。
......
方思阮追出去时,李秋水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她料想李秋水必然会去找那男人,而出陈州只有只有一条必经之路,当即飞身疾驰往城外奔去。
她一边奔驰,一边施展“传音搜魂大法”呼唤李秋水。
李秋水给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徒弟,看着她从垂髫小童长到那么大,方思阮对她再了解不过,沿着她一路留下踪迹追去。
出城十五里,路经一小溪,淙淙溪水声不绝于耳。两个侍从打扮的男人手拿水囊往溪边走来。
方思阮停下瞧了一眼,本想就此离开,但却被两人之间的谈话吸引。
其中一人道:“侯爷,这次回到东京也不知逃不逃得过这一劫?”
另一人道:“有太师和贵妃在,定然无大事。你且放宽了心。”
一人又道:“说的也是。”
两人复说起其他,哈哈大笑几声,在小溪边取完水后,向官道上走去。
方思阮紧随其后,就见官道上停着一列队伍,队伍中间停着一台轿子,看似是商队模样,周围侍从模样的人严阵以待,围成一个圈,守卫着轿中人。
而路旁休息之人正是庞福。
不用问中间轿中定然就是安乐侯庞昱。
他们是想以商队之名逃往东京。
方思阮先前费了那么一番功夫,岂能让他们就此逃窜离去。当即飞身过去,只见碧影一闪,原本休憩活动的众人登时一一僵如木头,再也不能动了。
庞昱陷入黑暗之际,只见到一张娇艳绝伦的容颜……
在黑暗之中,时间仿佛停滞,庞昱不知过了过久,不知今夕是何年。
“小侯爷,你该醒了。”
庞昱耳畔传来一道柔媚无比的嗓音。
方思阮隔空送音,以只有庞昱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唤醒他。
庞昱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牌匾上“明镜高悬”四个漆字,包拯身着紫色圆领宽袖官袍,腰间束着玉带,微黑长须,坐在堂上神情威严。
他的眼珠微转,向两旁望去,两排差役对他虎虎相视,不见庞福,不见段福,更不见方思阮。
“啪!”一声惊堂木拍得叫人魂飞魄散。
庞昱下意识地身体一颤,后知后觉地明晰起来,忽而低语道:“是她要来害我。她是故意的,故意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响,神色癫狂,声音凄厉地在空阔的公堂之上……
第80章 逗猫日常(15)
天色尚早,林间晨雾笼罩,远处青色山峦若隐若现,潺潺溪水声间偶尔夹杂着几声莺啼。
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挑着一担子柴火稳稳当当地行走在山道之中,扁担两头柴火沉甸甸的,黄褐色的竹竿微微下弯,似乎将要折断。但樵夫始终行走在这崇山峻岭间,步伐轻快。
穿过一片翠林,溪水叮咚声越发响亮,一缕幽幽琴音如泣如诉,空气中水汽弥漫,一阵凉意陡然侵袭而来,樵夫依稀可见一片白色的裙裾显现在视线之中,碧水青山间,这一抹婀娜的白影尤显明显。
樵夫又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就停下了轻快的步伐,言语讷讷,只忍不住唤了一声:“李姑娘。”
溪边的白衣少女原本蹲在一块冲刷得光滑湿润的大石头上沐发,从水中捞起秀发,回首顾盼,露出一张清丽秀雅的面容,眼如秋水星为眸,一头青丝湿润地垂下。
她看见来人露出个微笑,不急不缓地用一支簪子将将挽起黑发,声音轻柔婉转道:“小哥,你今日来得好早。”
樵夫铜黑的面孔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红晕,面对白衣少女,他的声音不由轻柔下来,回道:“李姑娘,冬天快到了,我今天特地多砍了些柴送过来,大雪封山之后,我的柴火就送不上来了。”
白衣少女缓缓站起身,眼光如秋水般脉脉动人,文雅道:“小哥,辛苦你了。”
樵夫沐浴在她的目光之下几乎哑然失言。一月前,他在此山中砍柴的时候不经意间遇到这白衣少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貌美的少女,当即呆愣在原地。
与她相比起来,他就显得粗莽起来,樵夫不由自渐形秽,但这少女和他说话时言语文雅礼貌,丝毫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他不禁对她心生好感。
与她约定每三日送一次柴来后,他每日每夜里无不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樵夫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忍不住结结巴巴的,“我......我还是和之前一样把柴......把柴火给你送到柴房吧......”
樵夫蓦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这少女容光,着急忙慌地挑着扁担沿着石径向东边的一处清幽雅致的小院走去。
不远处几间木屋由一圈竹篱笆围了起来,屋后是片苍翠竹林,竹影轻摇,遮蔽住一扇小小窗牖。窗牖大敞,琴音正是从此中传来。
樵夫从第一次来到这里就知道这里除了白衣少女之外还有一人居住在此。但那人神秘非常,从未露过面。不知是男是女,更不知相貌几何。
每来一次这里,樵夫对那人的好奇心就加重一分。
“慢着!”悦耳动听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那白衣少女叫住了他。
樵夫既想无时不刻地与她日夜相对,又是害怕与她相处久了对她的爱意愈来愈深,踌躇间,双腿还是先乖乖听话地停下了,转回身放下了扁担。
“小哥,我住在这里,一直少有外人来此,寂寞得很......”白衣少女睁大了眼睛,语气可怜至极,“你陪我一起聊聊天吧。”
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好”字已经脱口而出,樵夫呆了一呆,但话已出口,再难收回,沉默了半晌,他才终于开了口,忍不住问起自己最好奇的问题,“李姑娘,你为何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山里?”
白衣少女闻言竟微微笑了,她道:“我本不愿住在这山野之地,但却被一人强迫。我打不过她,就只能在这里住下。”
樵夫始知原因,勃然大怒,气得涨红了脸,忿忿道:“岂有此理,我替你去报官,定会将你救出来。”
“官府里的那群废物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她?”
白衣少女叹了口气,眼里带上了几丝嘲弄,但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柔声道,
“不过我有一个主意,那就是......”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你帮我去杀了她,好不好?”
白衣少女面上依旧微笑如初,但吐露出来的话语却令人胆寒,似乎人命在她看来是一文不值。
樵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面孔瞬间褪去颜色,变作一片苍白。
他目光下意识地去寻白衣少女的脸,却见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眸光淡淡向他扫来,眼中笑意更深,他迟疑着不敢回她。
但很快,那婉转的嗓音又在他耳畔响起,白衣少女状似好奇道,“嗯?你怎么不回答我了?”
“杀人......杀人总归是不好的......”
一阵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风过声止,连那小屋里的泠泠琴音也停了下来。
“秋水。”吱呀一声紧闭的木门被拉开,里头走出来一个青衣美貌少女,看上去年龄与白衣少女相仿,她刚出声,白衣少女就轻轻瞥了一记樵夫一眼,往她身边款款走去。
方思阮望着这个被李秋水逗得脸色煞白的少年樵夫,他看上去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浅灰麻衣,腰间别着把柴刀,肤色铜黑,但五官清秀俊俏,难怪李秋水会兴起去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