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出身名门。
温柔端庄。
结婚这二十几年来,她主内,将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他面前,她向来都是善解人意、大方得体的。南正荣并不想怀疑她,可是由不得他不想:“慧月,我记得宴会的名单是你最后去确认的,你是不是没与任何人商量,私自给林家送了邀请函?”
“正荣你不信任我吗?”
“我不是在质问你。”
“可是你让我感觉到了你的不信任!”庄慧月眼圈红了,委屈道:“宾客名单南家的人能接触,半壁江山的工作人员也能接触。我与林家从未有过联系,更没有见过林有为。”
“论说欺瞒,我们夫妻二十几载,今晚慕总理带着小浅的身世资料过来这件事,你没有提前告诉我。所有人都以为小浅是要做你的亲女儿,以咱们俩女儿的身份回南家,包括我也这么认为,因为之前在南家就是这样商议的。”
“结果你们临时改了主意,小浅知道,小浅的丈夫也知道,老爷子知道,你知道,唯独你的枕边人我不知道。25年前老爷子把出生不足一个月的小浅带回南家,寄养在咱们俩名下,以南家大小姐的身份生活。”
“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将她当成亲女儿,疼了她四年。保姆没跟我打招呼就带她去看烟花,她走丢后我也夜不能寐,这些年我也帮着一起在找她,难道我的付出你都看不见吗?”
“慧月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不该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就来质问你。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整理情绪,我先去宴会厅招呼宾客。”
南正荣离开时跟妻子又道了几声歉。
庄慧月擦着泪痕没理他。
包厢门重新关上,屋内没了男人的身影,庄慧月含泪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她随意擦干眼角的泪,走向窗边,迎面吹着寒冷的北风,望着夜色出神。
老爷子有多疼爱林浅,当年南家上下所有人皆是见证。
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
含在嘴里怕化了。
庄慧月有过不满,但并未计较。南家家大业大,养一个遗孤也没什么关系。直至私教老师在家给孩子们授课,那些十几岁孩子都没学懂的东西,四岁的林浅听两遍就理清楚了。凡是她看过的书,阅读过的资料,都能清晰载入她的脑子里。
天分太高。
又颇受老爷子宠爱。
年夜饭上老爷子竟然亲口说,等林浅长大了,要让她接手南正荣在商业圈子里的事业。南正荣是个孝顺的主,父亲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她庄慧月不答应,绝对不行。一个与南家无血缘关系的遗孤,凭什么接管南家的家业?
尤其她怀了孕,生了孩子之后。
她势必要为孩子打算。
庄慧月拨了一通电话,与那头的人吩咐:“差人告诉林有为夫妇,想让儿子林望活着离开京城,就咬死今晚的事,半个字都不准提到我。”
-
南老爷子病倒了。
说是被气的。
在休息室那会儿吃完降压药情况好转,林浅离开不久就忽然就晕倒了。南家派车送了老人去医院,作为最孝顺的儿媳妇,庄慧月即刻跟了车一道过去了。
林浅和傅聿川也立马离了席。
回了市区。
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南老,老人输着液戴着呼吸机,唇角有呓语溢出。言语间大致都在提当年的事,他说是他决策失误,才导致前去维和搜救的八人分队遇难,林浅的父亲作为队长,为保全其他人牺牲了。
男人牺牲。
孕妻收到亡夫消息产女后跟着离世。
这对夫妻的性命间接来说都折损在南老爷子手上,所以他无比愧疚,只想对林浅好一点,再好一点。
老人又呓语般提到了他的结发妻子。
两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为夫妻,结婚前不认识,没见过面。婚后升温,日久生情。妻子是四十五岁那年去世的,乳腺癌。她走时只握着他的手留下一句话,就是让他好好活着。
南老爷子平躺在病床上。
眼角有泪。
他磕绊地呢喃着,说他当年就不该答应她的要求。多活了二十多年,每一个夜晚都睡不好觉,说他的婚戒都旧得断掉了,但她那枚还很新。还说她留给他的那些东西都旧了,纸张泛黄,他修都修不好了……
回梨园别墅的路上,林浅沉默了很久。
傅聿川偏头看她:“在想什么?”
林浅不语。
深吸了一口气,望了眼窗外北风呼啸的晚秋夜景,才抬头与身旁的人说:“我只是忽然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很玄幻,你之前为了保全我,费尽心思想给我找一个靠山,找到了南老,偏偏我就是与南老走散的那个孙女。”
“4岁走失,被林氏夫妇买走,在林家吃了十几年的苦,差点没活下去。见到自己与林有为的DNA鉴定表,发现跟他没有血缘关系,计划着去派出所改姓。结果慕总理把资料调过来,我的烈士父亲也姓林,我还是林浅。”
“感觉冥冥之中世间万物都有定数, 犹如一个转圈的八音盒,走了很久很久,轨迹都是一开始就定好的,不会发生变数。”
说到这。
林浅倾过身子靠近他,一双手扒着他的车椅扶手,仰头望他,打趣道:“傅聿川,我们俩会不会也是被命运安排在一起的?我忽然好像就不怕死,也不害怕听见几个月后做骨髓移植手术抗癌失败的消息。因为我潜意识觉得,下辈子我们依然会遇见。”
傅聿川剑眉蹙起。
他不相信命运,他只坚信人定胜天。在林浅身上,他迷信过神明,也是为了祈祷他的妻子能平安健康。所以,他不喜欢听见“抗癌失败”等字眼。
“宴会上喝酒了?”
“跟阿寒喝了小半杯。”
“难怪说胡话了。”
林浅笑了笑。
她贴向他,缓缓地将脑袋靠在他手臂上,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喃喃道:“军区大院的老军医告诉我,傅阳也许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今晚南爷爷也住了院。所以我有一点点害怕,怕自己不能陪你走很久。”
第171章 想要你
尤其是南老爷子昏迷中的呓语。
林浅与南老在青城朝夕相处一年多时间,四百多个日夜,老人在她面前是慈爱的,但总体来说老人军旅生活多年骨子里依然严肃。林浅从未见过他脆弱流泪的样子,在医院病房那半个小时,她心里触动很大。
情深不寿。
相爱的人却不能相伴终老。
先离开的那个利索洒脱,留下的那个内心疮痍。放在以前,林浅也不相信自己会因为牵挂在乎的人而害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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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家认亲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接连几周圈内人闲暇时的谈论都是那件事,说的不外乎是林家贪得无厌,吸一个买来的孩子的血不够,还要把她名声都给毁掉,既要又要吃相难看。
南老爷子因这件事一病不起。
在医院住了十来天了。
南家的人都忙,众人只过去瞥了一眼,老人刚住院那两天病房外人还很多,第三天少了一半,第四天已经没什么人去探望,今天就只有林浅一人在房间里。
中午刚过。
林浅陪老爷子吃了午餐,跟他看了会儿国内的军事频道节目。人老了不能生病,一旦病了就很严重。昔日神采奕奕、目光矍铄的南老,在医院住了这两个星期,忽然就瘦了下去,脸颊两边凹陷,多说几句话就开始喘气。
“小浅,不用总陪着我,你和聿川多待待。”
“我和他每天都待在一起的。”林浅削好苹果,切了小块装盘,笑着递到老爷子手边。老人现在吃东西也费劲,医生说给他吃点软乎的蔬果,比方说香蕉什么的,苹果脆硬,吃着费力气。老爷子倔脾气,他啥也不吃,就要吃苹果。即使一个果子要吃一两个钟头,他也会慢慢磨着吃完。
南老爷子手背插着滞留针头。
他拿起盘里的叉子,叉了一小块苹果,咬了两口,喘了喘气,才与林浅说:“去年那场绑架案发生,你住进榕城医院,我从医生那得知你患癌的时候,我就打算把你和聿川拆散。”
“不曾想你们俩都是犟种,你不肯接受化学催眠治疗,不愿意彻底忘记他。他呢,知道你怕他,看见他会疼,他就每天深夜趁你睡着了来医院,捧着一束玫瑰花,提着两盒你喜欢吃的糕点。”
“去青城的第五个月,傅氏集团入驻青城与当地政府合作,他作为总裁代表公司前来洽谈,咱们那天刚好从国家森林散步回来,途经市府大楼,你坐在车里望见了他。”
“你一直说你是回京城才把他记起来的,其实不是,你在市府大楼外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记起他了。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同意他来咱们四合院外偶尔看看你,也同意段希带着你去看他为你准备的六一儿童节烟火。”
情难自抑。
彼此深爱的两个人不应该被世俗的事情拆散。
能拆散他们的只有上天的玩笑。
老爷子睡着之前还跟林浅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他说他从他们俩身上看见了曾经自己和妻子的影子。他14岁就被征军入伍,打了好多年的仗,国家安定后也不愿退休,驻守在前线,好多次受了重伤,炮弹炸裂产生的爆破会让人颅内出血,他有一次就是脑出血,抢救回来后不认识人了,连儿子都不认识。就一味地紧攥着自己左胸口袋里妻子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说她长得很漂亮,是谁家的好姑娘,他冒昧地想认识一下。
他说他住院这十来天是多活的二十几年里最开心的日子,他每天晚上都看见他的妻子。她还是他记忆里美丽动人的模样,反倒他两鬓花白。他们俩一起下象棋,她棋艺很好,他还是她教出来的徒弟。
他最后说,她的妻子准备好了未来他们俩一起生活的家,说是再过些日子,就捧着他喜欢的山茶花来接他回家。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
林浅站在床边。
弯腰给老人盖好被子,跟房间里的护工打了声招呼,才拿起包离开。在客厅里她遇上了提着果篮的南正荣,男人看了眼茶几上还未吃完的苹果,与林浅说:“小浅,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老爷子。”
“您言重了。”
“认亲宴会上的事情查清楚了,林有为贿赂半壁江山的经理,对方放他进的大厅。至于DNA鉴定表,也许是我参加圈里的某次商会,喝过酒的杯子,用过的碗筷被他拿走了。”
“小浅,这些年你在林家受苦了。好不容易爬出泥潭,林氏夫妇还这样穷追不舍试图扒你的皮喝尽你最后一滴血。你放心,这场官司我会亲自盯着律师团队去打,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浅看了他一眼。
沉默数秒钟。
最后只说了声谢谢。
“小浅,林家老宅里你的东西要不要搬出来?搬来南宅吧?你是我的义女,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南家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您的好意。”林浅礼貌,道:“认亲宴的流程上面,我只与南爷爷有亲属关系。也是因为我曾和南爷爷在青城住了一年,彼此有祖孙的情意。”
“至于南家其他的人,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有丈夫,有自己的家。南爷爷病重住院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有律师过来,大家都在盯着他的遗嘱。”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我不会接受南家的财产。即使日后南爷爷的遗嘱上真的有我的部分,我也不会拿取分毫。到时我会直接转交给您,或是捐给国际红十字基金会拿去做善事。”
“小浅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您人好,不会恶意揣测我,但其他人跟您不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接受一笔无功劳的钱财。不打扰您探望南爷爷,我先走了。”
女人身影消失在房间里。
南正荣站在原地迟迟没有挪动步子,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眼内含有愧疚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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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聿川成功竞标到“春南府”地皮上的园林开发权。
预计这个月动工。
这两天他有点小忙,每天差不多晚半小时回来。夜里傅聿川到家,一楼客厅没见到林浅,只看到芝宝趴在她平时躺的贵妃椅上,摇晃着小尾巴。
傅聿川去了二楼。
开门进了主卧。
房间里昏暗没有开灯,他往前走了几步,正要去按照明灯的开关,躲在某个地方的林浅蹭地一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明天休假吗?”
“怎么了?”
“明天休一天假吧?”林浅重申。
傅聿川低头看她,借着窗外莹白的月光,看向她溢着笑容的美眸,没等他开口询问,林浅忽地踮起脚,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他的唇,肌肤相贴间,她声音轻细甜软:“想要你。”
第172章 我们
林浅之前就发现了,傅聿川很喜欢吻她。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在她亲上去的下一秒钟,本能伸手握住了她的后颈,将人按在旁侧橱柜门上,拿回主动权,弯下腰吻住她。接吻的过程中,他的手扶着她纤细的脖颈慢慢往上,抚过她的脸颊,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张嘴的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电流般酥麻的触感袭上全身。
林浅有点站不住。
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疼痛的应激反应,林浅眉心蹙起,忍下不适感,催眠似的让自己全身心投入,积极回应他的吻。渐渐地,应激的疼痛感被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愉悦取代,他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他的手臂紧圈着她的腰,她整个人被他困在墙壁与他胸膛之间,仰着头迎着这个吻,林浅意识开始涣散。
全身细胞加速活跃。
屋子里的气温升高了很多度。
跌入柔软床褥,林浅本能拱起后背,配合他解开了自己的双排扣子。他的体型相较于她而言庞大很多,覆在上方,遮挡了所有的光线,林浅有种要被他揉进骨子里的错觉。
夜色渐深。
入冬的夜晚冷风呼啸。
一窗之隔的屋内暖气攀升。
昏黄的睡眠灯里倒映着两人摇曳的身影,林浅蓦地握紧身上男人的手臂,指甲在他臂膀上留下几道抓痕,她额头抵在他肩胛处,他的汗水滴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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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浅是躺在傅聿川怀里醒来的。
她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睁开眼睛,见到他深色的肌肤,胸膛处有她划出来的指甲痕迹。他还没醒,呼吸平稳绵长。林浅抬头,见他清晰的下颚,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她伸出手,食指指腹轻轻点在他唇角,又摸了一下他的鼻尖。
她收回手。
安静地枕着他的胳膊靠在他怀里。
醒了却不想起床。
林浅有点出神,不禁想起几日前在病房照顾南老爷子,老人聊起往事。他说若是没有南正荣这个儿子,他不会一个人独活。那是他妻子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为了妻子,他也要把儿子抚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