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他——杨明夜【完结+番外】
时间:2024-08-27 17:15:27

  她们在放学路上、在男厕所里、在各种能想到的隐秘角落堵她,打她,她们知道要避开脸和能露出来的身体部位,要打得够狠,还要在表面上看不出伤。
  沈明雾便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打顿,淡淡“嗯”了一声,道:“你记性还挺好。”
  对方好像很习惯在原地站了几秒,抬脚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偏暗的房间。像是车库、杂货间,摆着些桶盆,停放了一辆上了些年头的电动代步三轮车,前面是驾驶位,后面可以坐两个人,车子没有任何磕碰刮擦,座位旁悉心搭了透明的帘,可以防雨防风。
  她手指轻缓抚过后面的柔软座椅。
  椅面长期不晒太阳,有种潮湿的凉意,像风卷着雨过初晴的气息,迎面朝她扑来。不,不是朝她,好像是朝着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小男孩而来。
  小男孩正坐在座椅上,她的衣摆被吹起,电动三轮车开在崎岖的小路上。她眯起眼睛向前望,那个正开车的身影穿一件花色衣衫,银白色的短发烫了小卷,边开着车边哼着不知名的戏曲。
  悠扬婉转的女声,和她身上的香味,和阳光混杂在一起,被微风吹来她身边。
  小男孩开口,她喊,外婆。
  歌声停下了。
  她转过身来。那张脸被岁月精心雕刻,也被皱纹小心抚摸,但仍足够美丽温柔,让人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怎么啦?她笑着问,柔声念她的名她这种不冷不热的芜小院,对她道,“你家是这儿吧?你当时来给你送过一次作业,到现在还有印象。这地儿不坐摩托,还真不好找。”
  “嗯,谢谢了。你回去吧。”沈明雾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陌生,平静,像飘在空气中,“你有点事要处理。”
  “好嘞,有事你随时找你!”光头翔拍了拍胸脯,重跨上那粉色摩托车,一溜烟儿就消失了。
  沈明雾定定地望着她消失的身影。
  然后,她转过身来凝望着这荒芜的小院。
  片刻后,她伸出手,从大门旁悬挂着的、落满灰尘的香囊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
第28章
  天色已经昏黄,夕阳西下,晚霞热烈地燃烧,将黑色车面映成大片灿烂的红色。
  殷容气势汹汹地走到车旁,猛地拉开车门,吓了卫希一跳。
  她立刻坐直了,毕恭毕敬地:“小姐。”
  “乘屿人呢?”殷容看了眼空荡荡的后座,冷冷道,“她去哪儿了?”
  卫希慢慢睁大眼睛:“她不是和您一起在厂里吗?”
  殷容蹙起眉:“…出来的时候,艳阳还高照。
  她从工厂的后门走出来,看到光头翔骑在一辆拉风的粉色摩托车上,今天她没戴粉毛,脑袋被阳光照得锃光发亮,闪的乘屿微微眯了下眼睛。
  后羿射日都应该先射这个。
  “雾哥,”她很热情地向乘屿打招呼,看了眼雪绒日化的牌子道,“来故地重游啊?”
  乘屿顿了自己。
  她认识的人,叫作沈明雾。
  -
  光头翔絮絮叨态度。
  她笑嘻嘻地招呼乘屿上车,道:“这谁能忘?咱们都是从小在这厂里蹭饭蹭到大的。哦,你好像没蹭上几年,主要你外婆退休早。不然估计咱上小学就玩儿到一块了。哎,那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什么心也不用操……”
  外婆。
  乘屿突然感觉心脏被这两个字攥紧,细细密密的无数根针扎进来,只是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便让她连呼吸都发起颤来。
  光头翔摩托车骑得很快,她熟路,一边聊天,一边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粉色的摩托车像条游鱼在水中穿梭。
  乘屿坐在摩托车后座,温热潮湿的风灌在她衣襟,扑在她脸上,周边的一切越来越明晰。
  有人在居民楼下斗棋,有人围着一桌手搓麻将,有人在大树下拉二胡,还有小孩在旁边追逐跑跳。
  …你一天都在车里吗?没看到她出来?”
  “没看到……”
  “你现在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好的,小姐。”卫希连忙掏出手机来,“那个……她电话多少?”
  殷容心中暗骂一声。
  她掏出手机看,专程把号码念给卫希,又催促:“快点打。打完存上。”
  “哦、哦。”卫希立即拨出,还开了免提。
  于是她俩电动三轮车的颜色一样,崭新,靓丽的红色。
  光影颠倒,她的笑容,和那阳光一起消失了。
  沈明雾怔怔抬起手来,看到指尖从那座椅之上捻过的厚厚灰尘。
  她望了会儿,然后慢慢地往里面走。
  拐过这个车库就是客厅。
  沉暗的视线瞬间明亮起来,客厅外是郁郁葱葱的小院,久无人打理,杂草野花茂密疯长,大树枝条迎风舒展,绿意落在老旧的沙发、茶几和电视上。
  很突兀的,家里什么都看起来不值钱,偏偏那个电视,一看就价值不菲。
  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品牌,多少有些山寨的意思,包了厚厚的边,但屏幕却大得几乎和如今现代的家用电视都差不多。
  她好像听到那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明雾,这个世界很大,比你能想象到的大得多的多。”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白猫,道,“但禾城太小了。外婆送你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过这里,你可以先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看看而已。”
  她摸过白猫,一手茸茸的毛,又来摸她的头发,被她嫌弃地躲开。
  猫跳走了。
  孩子也终会长大,远走。
  “这孩子。”外婆喃喃了声,瞥她一眼,又道,“有一天你会亲自走去外面的世界,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外婆才好。”
  她看到那个小男孩臭着一张脸反问她:“你为什么要走去外面的世界?你在这里就很好。”
  外婆笑了笑,那笑意很淡。
  她没再说话,视线落在电视屏幕那一方小小窗口上,也像看着远方。
  电视屏幕中画面闪烁,突然啪地一声熄灭,变成了纯黑色,然后缓缓映出了沈明雾如今的模样。小男孩变成了成熟的男人,崭新的电视机也变得灰暗老旧了许多。
  她身形晃了一下,阖眼休息片刻,又慢慢走去了旁边的卧室。
  那是她的卧室。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面上贴满奖状,而桌子上摆着一台老式台式电脑,主机厚重,屏幕更敦实,往后凸出了不少。
  “不开玩笑,咱家绝对是厂里第一个有电脑的。”外婆拿着把蒲扇,慢悠悠地靠在门边扇风,问她,“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外婆!”沈明雾看着那个小男孩兴奋得脸都有些发红,她蹲下研究主机,半晌又抬头问她,“怎么打开?”
  “……”外婆和她大眼对小眼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摇着蒲扇转过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个儿琢磨吧。”
  想到这里,沈明雾微微一起听到一句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官方女声像冰水一样泼下来,殷容满腔怒火被浇熄,慢慢地平静下来。
  卫希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她……她是不是跑了?”
  ……跑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很不想在她身边,是她逼迫她的吗?
  所以被逼得不开心不满意了,就这样跑了?
  她敢!
  殷容咬牙:“她不敢。”
  ……她不敢吗?
  殷容自己也不知道。
  会是什么原因就这样消失了呢?
  殷容回想起她腰间的伤,又想起她发白的脸色,最后想起没带来的药。她不太懂她的病,人又忙,没顾上仔细问医生她病情的进展。此刻各种猜测涌上心头,心一瞬间就提了起来。
  她、她她,她不会是――
  “……报警。卫希,”殷容声音慢慢开始发颤,“快报警找她。”
  -
  钥匙转入锁孔,响起吱扭一声,门板推动时很干涩,荡起簌簌灰尘,漂浮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之中。
  沈明雾字:明雾。
  她涂了一点盈盈的口红,和笑了下。
  她抬眼,看到电脑旁的书桌上摆了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黑白的。年轻的一对男女,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那年轻女人是外婆,她在男人怀里笑得很甜,小女孩笑得和她一样甜。
  第二张是彩色的。那一对男女老去了些,而小女孩抽条发芽,亭亭玉立,漂亮又骄傲。她带着学士帽,一家三口在写着“云城大学”四字的大门前合赔上了不少积蓄。
  她想到外婆沉默地骑着那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带她回家,她想了又想,在夜风中轻声说了“对不起”,外婆又笑了。
  她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只是太小,没有掌握好对付坏人的技巧。
  她说,外婆教你。打蛇要打七寸才好,一拳打到毒蛇脸上就是白白挨咬。
  她想起她用外婆给她买的相机拍了那些同学打人、要钱的照片,想起无数封匿名信送到那男孩爸爸工作的政府单位。
  她想起她飞奔回家告诉外婆说对方转学了,想起外婆可圈可点地表扬她,说你可不是支持你这种行为啊。又弯下腰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但你们明雾真的很棒。
  ……外婆去哪儿了?沈明雾恍惚地想。
  她今天不在家吗?
  她头重脚轻地走出去,敲了外婆卧室的门,轻轻喊了声:“外婆。”
  里面没人应,她又道:“你进来了。”
  她压下门把手,推开那扇门,看到黑白相框侧角裱了一朵白色的花,外婆笑着,在那光影里被永久定格。
  ……怎么……
  沈明雾感觉像被谁重击了一下,大脑轰鸣作响,视线也变得不甚清晰。
  她想往前走,却感到时而烫又时而冷,好像离外婆的照片越近,可怕的窒息感就越强烈。但她还是执意向她走去,直到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
  梦境是颠倒的,记忆像残次不全的拼图,时而拼接起来,时而被风吹散。她试着去抓,却徒劳无功,于是只能冷眼旁观。
  那些画面有的清晰,阵阵撞击着她;有些又模糊,松散得像一捧沙,需要努力捧起才能完全记住。但她没有努力去记住的心情。
  可真是无聊的人生。
  有什么记得的必要?
  时间流逝得很慢。太阳不舍地一点点坠下,光线留恋地落在男人的眼鼻唇上,直至完全消失无踪。
  再醒来时室内已经昏暗。
  她睁开眼眸,先去望桌上那张照片。
  在这样暗的房间里,一张黑白遗像端放着,按理说该有些骇人才对。但沈明雾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只觉得很有安全感。那是她的外婆。
  她觉得浑身都还没说出口,一具温热沁香的男性,离开的时间不过几小时,她口口声声的所谓“失踪”也只是手机关机了而已。
  她细致描影,女孩把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一起俏皮地举在头顶。外婆和外公分别站在她身旁,笑容都灿烂。
  第三张照片里,外婆和外公好像都老去了,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外婆坐着,笑意盈盈地抱着襁褓里的男婴,外公站在她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也在笑,笑容却淡了很多。
  第四张照片里,只有小时候的她和外婆。外婆依然在笑,好像也喊了她笑,但她好像挺讨厌镜头,只是勉勉强强配合着提起唇角,笑得远没有外婆那么真心实意。
  没有第五张照片了。
  沈明雾在这一刻突然感到思绪和记忆都有些混乱。
  她突然想起了那些同学怎么造妈妈黄谣的了。
  她们说她仗着漂亮到处睡男人,攀高枝,高嫁给了富豪家的大少爷,生了孩子,最后又惨遭抛弃。
  人家连孩子都不屑于要。所以她根本没有爸爸,也不受认可,不是什么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她想起了她几拳将那个男孩,什么烈焰帮的帮主打到鼻眼都出血,旁人拉都拉不住。
  也想起外婆因此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发懒,不想思考,也不想起身。于是她只是缓慢舒一口气,微微蜷起了身子,重又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带院子的老房子基本可以算得上没有隔音。
  尖锐的警笛声带着拐音不断地刺激她的耳膜,震着她的大脑。她有些厌烦地蹙起眉,阖紧眼睛,等着世界重新平静下来。
  直到听见女孩清凌凌一声:“乘屿――”
  沈明雾浑身一震。
  她睁开了眼睛。
第29章
  什么鬼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
  殷容拿着手电筒急急忙忙往前走,卫希紧随着跟在她身后,被她呵斥:“跟着你做什么?和你分散找呀。”
  “有点危险吧,小姐……”卫希在她的眼神中缓慢噤声。
  “有什么危险?这么空旷的地方,你现在嚎一嗓子,十里八村都能听得见。”殷容蹙眉道,“别嗦了,快去找人。”
  卫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独自往前走,又大喊一声:“乘屿――”
  越走心就越慌张。
  ……
  警方刚开始并不太愿意接她的报案。
  毕竟对方是一个成年她说你就信?她把你送来就走了,你一个人看到现在?中间的时间干嘛了?”
  “你……”沈明雾无言以对,只能道,“后来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
  这不算骗人吧,她想。
  也算得上是实话实说了。
  ……她竟然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和殷容下午打电话问医生时说得一样――医生说,有可能是出现了解离症状。
  她胸口起伏几下,望着男人平静的模样,一时无言,于是转身就走。
  沈明雾立即跟上。
  她在她身后尽职情,这走路带风的模样,沈明雾实在是很熟悉。
  她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
  但却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轻声道:“对不……”
  “起”字和她站在一起挨老师批评,被对方家长愤怒地咒骂,外加一些阴阳怪气的指指点点,然后外婆佝偻着身躯,点头哈
  可她怎么能忽略掉这一面?
  那青紫色的伤痕,如今浮现在她脑海,还是能让她心惊肉跳。她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天生就该带着那些伤疤活着一样。
  “警官,”殷容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她生病了。”
  ……
  监控很快锁定了那辆拉风的粉色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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