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成德帝听到了魏林府正五品同知的考评。
原本朝堂里是有细小的议论声,那些声音在倏忽之间消失了,原本嗡嗡的声音很适合打瞌睡,这声音没有了让成德帝睁开了眼。
满是褶皱、耷拉的眼皮子睁开,那双苍老的眼对上了和他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野心勃勃的眼。
那人头戴梁冠,身着青色官服,容貌清隽曾经让他想到了心爱的儿子严玑,身子挺拔如芝兰玉树。
这人是……
太子?!
太子不是应该跟着米太傅学习吗?米太傅因为身体不适,太子每日出宫,这天寒地冻还要出宫,成德帝还在心中微妙地可怜了一下太子。
他现在为什么在朝堂里?
自己明明吩咐过这位太子,他在宫外多年,不懂得规矩,先跟着太傅学本事,不要上朝,不要觊觎不该觊觎的。
成德帝还年轻,又不像是先帝那样有暗伤,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活许多年,他到时候会诞下孩子,交给他的心上人来抚养,他心爱的人会把孩子抚养得很好,那事后,他也真正的老了,再把皇位安稳地传下去。
现在这个太子只是个碍于礼法所立的幌子罢了,用来堵住朝中那些唠唠叨叨文臣的嘴巴,他早晚还会废掉这个太子。
成德帝觉得自己已经计划的好好的,现在赵嘉泽却想要改变?!
他明明已经吩咐过赵嘉泽不许来朝会,赵嘉泽来朝会,是不听他的话?!是觊觎他的位置!?
嗬。
成德帝体内的气血在翻涌,而累积在他体内的药力也在澎湃,成德帝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成德帝倘若是少在女色上贪欢,或许不会如此,而现在他的身子发直,身子直挺挺地往后倒,也从皇位上滑落。
赵嘉泽撩起袍脚飞快地上了台阶,用手肘挤开了陈忠,扶住了下滑的帝王。
“父皇!”他的声音急切,表情也是如此,仿佛意外朝堂上成德帝的昏厥的表现。
“唤太医!”赵嘉泽说道。
三皇子站在朝臣里,看着父皇从皇位上滑落,而太子就站在龙椅边。
那皇位对于太子而言,真的是触手可得。
只肖往前一步,太子便要登基了。
黄袍加身,坐拥江山,等待朝臣呼唤山呼万岁。
第140章 正文完
成德帝被人送到了中和殿里的床榻上, 太子来主持大局。
二品以上大员被请入到中和殿里,还有几位皇子也被请了过来,另外太子让人去请太后和皇后来。
皇后肯定是来得很快的, 但是太后是住在京郊,恐怕最快也是午膳左右的时辰可以赶过来。
乌泱泱的中和殿里站了许多的人,他们都是远远站着的, 可以见到成德帝那张发红的脸就足够了。
诸人对成德帝的病情有猜测,不过都看向了太子。
这是有太子坐阵, 朝堂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床榻边半跪着的是赵嘉泽, 他关切地看着给帝王诊脉的御医。
御医的眉头紧皱着, 一会儿把脉,一会儿又用手拨开帝王的唇, 去看他的舌苔, 再去看他鼓鼓囊囊的太阳穴。
最后御医把手放在了帝王的手腕上, 食指、中指微动,闭上了眼。
从脉象来看, 帝王的血瘀有两个法子来治。一个方案是激进一些疏散血瘀,成功的概率高, 不过帝王也会有一定的危险;另一个方案是徐徐疏散血瘀,这样来做,帝王的命会保存, 但是只怕也会留下偏瘫、说不出话的后遗症。
御医抬起一只眼看向了跪地的太子,赵嘉泽的名声实在是太盛了,要走那条路几乎是明摆着的。
但是涉及到皇权更迭的大事,他还是再琢磨琢磨。
皇后很快带着太子妃过来了, 林映雪没有来正厅,而是在偏厅里等着。
林映雪手心有些发冷, 平时最喜欢摸着弘儿的小手,这会儿虽然想摸什么东西来消解紧张,她却也不愿意用湿冷的手去摸孩子的小手。
林映雪的手腕上有一串108籽,这是太后送她的,她这会儿一颗颗捻动着,想着隔壁的成德帝。
成德帝的身体就像是被虫蛀得空虚的朽木,只需要慢慢等待,就会油尽灯枯,而没想到的是,太子临朝的事情对成德帝的刺激这么大。
轰隆隆的像是一场地震来临,直接让朽木坍塌。
成德帝的倒下说到底是因为太子临朝而生得,会不会对赵嘉泽有什么影响?
林映雪的心中忐忑,有着大不敬的念头,若是帝王可以一倒而不醒就好了。
·
皇后简云窈则是进入到了正厅里,走到了床榻边。
她就是使劲儿放虫子咬朽木的那人,因为并不着急现在就把成德帝拉下来,在今天听到了朝堂上的事情时候,她是有些意外的。
现在看到了潮红脸昏迷不醒的成德帝,简云窈觉得这样也不错。
简云窈看着赵嘉泽跪地,她不愿让她的孩子去跪拜成德帝。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太子起身站在一边,自己侧身坐在了床边的矮榻上。
正好此时御医也收了手,皇后开口问道:“皇帝这是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的……”
太医的话直白来说就是,帝王的身子近来就有些不大好,此时昏厥过去的原因有二,一来是帝王沉迷于女色,一味用了滋补的膳食,让血液有些淤堵。
二来是天气骤然变冷,今儿大朝会比平时早上半个时辰,天气的骤变让帝王血液涌动加速,也就让血瘀堵住了脑袋。
太医的话众人听着,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倘若是宸妃娘娘在场,一定会涕泪涟涟,同时口齿清晰地指责太子,言明帝王昏迷是太子把帝王气晕的。
但是宸妃不在,她甚至不知道朝会里发生的一切,不知道太子穿着青色官服上了朝堂,不知道她在宫中最大的仰仗轰然倒地,不知道她在宫外的势力对着太子低眉弄眼。
非但宸妃不在,甚至陈忠和他重用的几个内侍、宫女全部都被扣下了。
这些人被塞了口用绳子捆好,他们只知道皇帝在朝堂上轰然倒地,却来不及把消息传给宸妃娘娘,更是不知道帝王现在如何。
现在就连最想要扳倒太子的三皇子也是缄默不语。
赵嘉泽能够出现在朝堂上,并且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主动和父皇提及太子的存在,已经证明了朝臣心之所向。
他就算是跳出来闹也没什么用,赵嘉泽的一手牌拿得太好了,加上出牌速度又快,一步落后,自己的颓势已经显现,毫无招架之力。
简云窈悠悠叹息,用帕子擦了擦眼,刷得一下眼泪就出来了。
她带着点鼻音说道:“如何让陛下安全地醒过来,于御医,你可有什么法子?”
“微臣想着陛下金体贵重,最好是稳妥一些的法子,先喝一点汤药散血瘀,每日里行针疏导气血。”
“你现在一边候着。”皇后娘娘说道,“陛下的金体为重,再让其他太医署的人都过来把把脉,大家集思广益,一定要把方子给拟好,可不能损了陛下的玉体。”
皇后用的是拖字,血瘀堵脑的事情是很严重的,越是早早干预、早早治疗越是容易好转,而现在多拖一刻钟的时间,就让成德帝更难醒来一分。
太医署的其他大夫都过来了,把脉了以后,心中明晰于御医的选择。
稳妥一些好,稳妥一些帝王的性命无忧,他们这帮大夫的性命也是安全无忧。
既然如此,方子也不急着出来,反正已经拖了一会儿了,接下来的用药只要让万岁爷活着就行,他们可以慢慢斟酌上一会儿,把方子里面的药材增一分,减一厘,调整药性。
成德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是空白又没有焦距的,耳朵在出血。
心跳如雷,在温暖的房间里,他的血液涌动速度还不曾停歇,那淤堵的血还在冲刷他的大脑。
眼前凝了一片血色,让成德帝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耳畔是拉长的嗡鸣声。
皇后简云窈先用帕子把他耳边的血给擦干净了,再握住了他的手,“陛下,太医署的人正在研究方子,太后估计还有个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她的声音发颤,仿佛在哭泣又仿佛在真心实意地笑,轻声说道:“等会用了药就好了,母后,母后也就放心了。”
宫中这边快马加鞭出了城,原本懒洋洋听戏的太后得到了消息连忙往回赶。
在午膳之前,太后回到了宫中,正好太医的方子也出来了,皇后正在给成德帝喂药。
“母后。”
“见过太后娘娘。”
诸位朝臣一直不曾离开,而太后穿过了重重的人,走了过来。
太后看着床榻上的儿子,她的心尖一颤,皇帝已经衰老成这样了?
太后在来的路上就在想,只怕这一次帝王会不好了,她只是没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
太后深吸一口气,询问身边的简云窈:“皇后,皇帝是个什么情况?”
简云窈快速地把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这一身青色的五品文官官服着实显眼,让太后瞬间就明白了,帝王恐怕是见到了太子临朝才气血翻涌。
“原来如此。”太后等到皇后说完了缓缓说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各地的官员还在太和殿里候着,三年一度的考评尚未结束?太子今儿是不是也要参加考评?”
提到了赵嘉泽,他上前一步,俯首说道:“回皇祖母的话,孙儿以魏林府同知的身份参加今日朝会。”
“太子啊。”太后笑了起来,“你都是太子了,哪儿还用参加这个考评?”
整个中和殿里是死一般的宁静,很多人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斥责太子的不孝?又或者……
在这样的静谧环境里,太后的声音格外清晰。
“要我说,既然已经是太子了,就无需评判过去三年的为官情况,反而应该坐在上首,来看各地官员的考评情况才是。皇帝身子不适,就算是晚点好了,只怕也要调养一阵子了,既然如此,就令太子监国。朝臣们尚未离开,也别都在这里守着了,就从今儿开始,就从现在开始监国吧。来人去把我的金印取来。”
太后的懿旨不到一刻钟就请了下来,盖上了金印以后交到了内侍手中。
太后的内侍到了太和殿宣读懿旨,朝臣跪拜毫无异议地接受地懿旨。
魏林府的知府看着那一抹金红色礼服的太子登上龙椅,他忍不住心中颤抖。
刚刚还在考评他的下属,现在下属摇身一变,成了要高坐龙椅之人。成德帝的状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好,这太子监国以后,定然就是太子登基。
“太子千岁、千千岁。”朝臣们刚开始叩拜的是太后懿旨,现在叩拜的是监国的太子。
赵嘉泽的步伐稳健,听着众人的呼唤声坐上了那明黄色的龙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