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之后,一个面容平凡的员工仰起头,通过眨眼来抑制眼眶的湿润。
在她周围,那些和她有着相同目标的人已经分散开,有人在轻轻地鼓掌,为了不影响台上的演出,不吸引目光,只拍了两下便放手。
但所有人的视线都还落在舞台灯光亮起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突然上台,说出那样一番话,更是有人不懂为什么好好的人要突然被比作石头,后面的腐烂和划痕又在暗喻什么。
但所有人都明白,她在扮演那个本该坠崖的角色,她为那个角色演绎出崭新的灵魂。
如果不是陷入绝望,谁也不想走向死亡,就算今晚过后他们无法下船,至少在这次演出里,这个小角色是在掌声中昂着头退场的。
角落忽然传来动静,少爷将路旁的杂物箱弄倒了,发出声响。
不知情的人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而那些怀着心事的人却察觉到他的异常。
少爷朝通往走廊的方向投去眼神,随后离开。
他在示意其余人跟上。
当来到走廊上时,少爷终于忍不住再次从衣兜里掏出那张纸,在灯光下展开。
它是突然出现在他的礼服外套里的,少爷想了半天,只记得刚才被那个上台演出的女人撞到过――现在他知道她叫楚来了。
那是一份死亡报告的复印件,背面是亲缘证明书,下方用潦草的字迹写一两句话。
她是表演,更是在借这个机会吸引这群复仇者的目光,对他们喊话。
借着走廊上的灯光,少爷再次阅读那句话,终于确认了楚来登台的意图。
“这一次除了丁寻理,你们谁都不许死。”
最下方是一个地址,那是埃托勒所在的化妆间。
-
谢北河被楚来拉下台,一路前往化妆间,他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她的背影。
他的化妆间被锁住了,楚来精准地停在它面前,她摘下帽子长长出了口气,对谢北河偏头。
她在笑,远处传来仍未平息的掌声,那是送给她的,她因此笑容灿烂。
“开门吧。”
即便下了舞台,没有灯光照射,她的笑容还是那样耀眼。
谢北河甚至没有去想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为什么会接近自己,一路把他带到这里,在片刻的恍惚中,他已经打开了化妆间的门。
楚来熟门熟路地进去,拉开一张凳子。
谢北河的视线跟随她,终于想起她背后的箱子里还藏着督察署的装备。
不论她是谁,不能暴露。
谢北河这样想着,露出属于埃托勒的微笑,在脑海里打草稿,组织夸赞的语句――这件事从未这么简单,他甚至需要平息仍在狂跳的心脏,简化那些不断冒出来的赞美之词,压抑那些更不切实际的念头。
楚来原本要坐下,对上他的笑脸,忽然移开视线。
她看向他腰间。
谢北河打好腹稿时,楚来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她伸手,那是一个有些像索取拥抱的动作。
谢北河原本应该推开她的,但他忽然觉得,作为一同献上即兴演出的搭档,和她完成一个拥抱也未尝不可。
可那并不是拥抱。
楚来的食指弯曲,用指节隔着戏服在他腰间的装置上敲了敲。
谢北河的手抬起到一半,尴尬地悬在空中,又垂下。
不同于在刚才念出台词时的激昂,楚来此刻的语气带着戏谑。
“上台之前怎么就忘了检查电池呢,谢北河?”
那双桃花眼猛然睁大,谢北河后退一步。
楚来没有阻止他把手背在身后,给戴营和胡若风发信号。
她打开自己的通讯手环,里面还有发给她的新讯息等着处理呢。
三人频道里,白昼在给即将见到宋言心的宋凌羽出主意,那些影视作品里学来的社交技巧根本没法用,宋凌羽无言地发省略号,白昼无助地呼叫楚来。
楚来飞快地打字,先夸白昼用心,又吐槽宋凌羽不解风情,在宋凌羽“我根本没求助”的抗议里关掉频道。
章兆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这场演出的转播,客气地发来祝贺词,又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把那些聚在后台走廊的无关人员调离。
楚来简短地回了个多谢。
最后是检查准备早就好的文件、计划方案、地图,那群同茂的受害者们即将聚集在此,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刚才的演出很尽兴,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进行。
谢北河在楚来报出他的真名以后就进入了戒备状态,但她却只是低头操作着手环。
终于,她把那个光幕上弹出的窗口一个个关掉,最后留下一条搜索引擎的页面,上面有一个熟悉的LOGO。
楚来抬头,对谢北河晃了晃手环,哪怕他早就沉下脸,她的语气依旧轻快。
“先别急着谢谢我,之后要谢我的时候还多着呢。”
第66章
时间过了0点, 宋凌羽换乘到宋言心派来的私人飞机上。
头盔接入内部网络以后,她很快收到宋言心发来的语音通话申请。
宋凌羽没有摘头盔,也没有立刻接通,头盔内屏的界面停留在那个临时建成的三人频道里。
楚来几分钟前发来消息, 让宋凌羽在找到李子以后立刻联系她。
聊天框其余的部分则全部被白昼的文字框占满。
【记得带上手帕纸, 我看那些电影里遇到这种场面主角都会哭。如果哭了能不能拍照让我看看, 我完全想象不出你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哪是帮忙, 简直是添乱。
宋凌羽关上频道,接通电话, 随后才意识到这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竟然有效地冲淡了她心底的紧张。她做了个深呼吸, 接通语音。
准备好的问候语一句都没用上, 宋言心先开口了。
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尴尬、对于她为什么突然回来的质疑、关于李子和丁寻理那边的情况说明……宋凌羽一个话题都没猜中。
“我听说你要买西服,把你常穿的尺码发给我。”
宋言心的语速略快,声音不带波动, 像在命令下属。
在宋言心的声音里,宋凌羽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她报出对应的数据, 明明是一件买衣服的小事, 却严肃得像在念财务报表。
宋言心在那边停顿了片刻, 宋凌羽听见她的呼吸声, 随后是语速慢下来的回答。
“下飞机以后我会让人把衣服送过来, A区在下雨, 路上注意安全。”
宋凌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母亲刚才可能是在表示关心。
那句生硬的开场白, 是否也是她在拨通语音前准备了许多遍后的成果?
作为一则母女之间久违的语音通话, 这个开头实在有些失败, 幸好她们还在共谋杀死同一个男人,有更多话题可以交流。
“李子找到了, 在同茂研发中心的一间样本冷冻室里,医疗车刚接到她,人已经苏醒,没有大碍。她说丁寻理已经出发。宋凌羽,你的情报很及时。”
宋凌羽收到楚来的提示,这才让宋言心去联络李子,而宋言心的人也是去了同茂在A区的。
事发突然,如果宋凌羽没有相信楚来的话,使得李子被发现的时间延后,就算派再好的医生去也无力回天。
宋凌羽长出一口气,刚想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却又意识到什么,重新坐直。
在同意与楚来合作时,宋凌羽根本没来得及做备选方案。
深夜增派人手在A区行动,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找上丁寻理,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决策。
从结果来看,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如果宋言心现在让她解释为什么策划这次突然的行动,从何得来的情报,她绝对给不出令母亲满意的回答。
“母亲,之前我没说起过这条情报的来源,因为我……”
宋言心一定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迟疑,她没有追问。
虽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宋言心的声音却听起来比刚才要和缓。
“不想说就不说。你有自己的人脉,有自己的考量,我培养你这些年,不是为了培养出一个傀儡。总有一天你会坐上我的位置,成果比解释更重要。”
宋凌羽始终绷直的脊背忽然放松了下去,她很轻地应声,觉得这个时刻很宝贵。
宋言心却不觉得自己在施与所谓的温情,只将它当成一次普通的教导,很快掀过一页,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当谈及这场筹谋已久的谋杀时,她却越发从容,声音沉着而逻辑缜密,给出她考虑到的每一个方案,询问宋凌羽是否能完成。
如果白昼旁听了这场和亲情电影毫不相符的对白,一定会失望,认为它既不温馨也不动人――宋凌羽回答着母亲的问题,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紧接着觉得在这次行动结束后,她要让白昼少看点煽情片。
没人规定母女之间该如何相处,用什么样的方式见面。
母亲接女儿回家可以只是一次平淡的日常,也可以是为一场等待了二十年的复仇。
直到结束通话之前,宋凌羽也没找到机会询问母亲在疗养院里康复得如何,她最后问的仍是关于这次行动的问题――暗杀的时间突然提前,是否会影响宋言心的布局。
“布局是为了创造机会,但如果在这之前已经有机会诞生,为什么不抓住它?你用了二十年成长,我用了二十年走到现在的位置,为的就是在动手时有足够的底气。早一天或是晚一天动手,没有区别。”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宋凌羽甚至记不清被母亲拥抱在怀中时是怎样的触感。
可此刻她听着母亲温和的声音,却觉得母亲的怀抱依旧存在,不过是从当年她伸出的手,变成了现在为自己铺设出的归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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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和宋言心的通话以后,宋凌羽发消息给楚来,告诉她李子已经找到了。
【我要和她视频,就现在。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在,他们需要确认李子的身份。】
宋凌羽没有拒绝,楚来是找到李子的功臣,况且,如果复制体真的存在,那么当李子上了船,她的身份更不可能遮掩。
她很快为两人搭上联系,却没有退出通讯。
头盔内屏里出现了一分为三的视频窗口,宋凌羽的窗口是全黑的,李子正坐在疗养院派去的车里,至于楚来……
宋凌羽将楚来的窗口放大,她皱眉。
楚来还在化妆间里,此刻她身后还有数十个人,几乎站满了整个房间。
宋凌羽记得楚来提到过同茂实验事故的受害者,没感觉到意外。
可那些面孔在看到李子的出现时,却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很快转变成愤怒。
“真的是她!所以真的有复制人?”
“她说的是真的。”
“我们被骗了――还是被丁寻理那个XX骗!”
李子还在医疗车上,她在那些词语骂出口之前及时按下静音,然而她刚从冷库里被救出来,即便不听声音也知道他们在骂谁。
想到那个罪魁祸首,她坐在医疗车后座赞同地点头,甚至没顾得上将通讯器拿远――她习惯了做存在感薄弱的人,很少同时被这么多目光注视。
那些人称代词的指示不明,宋凌羽听得一头雾水。楚来没告诉她上船以后会做什么,只说她会协助宋凌羽完成对丁寻理的刺杀。
她看到楚来转过头去和那些人对话,画面随之晃动。
“我给出的最后一个证据也对上了,现在你们同意我的计划了吗?”
在那群人的附和与点头的动作中,宋凌羽回想起之前楚来发送在频道里拜托白昼润色的台词。
自己要完成复仇,而这群人同样也要完成属于他们的复仇。
可是……宋凌羽看着那些坚定的面孔,总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愿意跟随楚来,是因为相信了登船的丁寻理只是机械的复制体。
既然如此,连手刃仇人的机会都没有,脚下又安放着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楚来拿什么打动他们,配合她的行动?
总不可能是因为他们相信宋凌羽这个素未谋面的杀手能把丁寻理本人一击毙命吧?
宋凌羽刚想在频道里询问,楚来却已经伸手去关掉视频通话。
“丁寻理这个时候也该上飞机了,你那边盯好他,稍后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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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若风和戴营接到消息以后,就朝着化妆间的方向赶去了,当推门而入时,楚来刚好结束了通讯。
“是你!”
胡若风的音量不小,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朝她看来,不少人注意到一旁的戴营身上装载着机械义体,面露警惕。
楚来却隔着人群对她遥遥招手,笑容灿烂。
“小胡,是我!”她说完,又对戴营点头,向众人解释她的身份,“旁边那个是督察署的特警,不要紧张,她也是来帮我们的。”
演出开始时胡若风和戴营都在包厢里,一同目睹了台上的变故发生,楚来的表演让胡若风为之倾倒。
原本在接到谢北河呼叫时,她还兴冲冲地想着要进来救人,现在看到台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还叫出自己的名字,胡若风甚至顾不上去看谢北河,下意识张开嘴,抬手指自己。
“你认识我?”
楚来笑眯眯地朝旁边扬了扬下巴:“谢专员和我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去看远离人群站在最角落的谢北河。
他靠墙站着,迎着众人的视线偏开头。
他只告诉楚来胡若风的大名,可没让她直接叫小胡――她似乎天生就有和所有人亲近的能力,只要她愿意。
胡若风飞快地加入到那群人之中,戴营则抱着胳膊,慢悠悠地走到谢北河面前。
“不是说有危急情况吗?怎么变成助人为乐大会了,还擅自把我拉进来?”
两人一起站在远处,注视面前热络讨论着的人们,谢北河没开口,戴营却已经从那些人的对话中隐约听出接下来的计划。
当捕捉到某个关键词时,戴营诧异地侧头瞥了一眼谢北河。
“你答应她的?”
谢北河很慢地点头,他目光落在楚来身上,却在她视线掠过这边时不着痕迹地移开,低头看手中的通讯器。
“她的计划需要我,没理由不答应。”
戴营噗嗤笑了出来,没有拆穿谢北河。
理由这种东西,想找的时候可以找出一万个,他只是根本不想找。
谢北河板起脸,已经做好被戴营打趣的准备了,可她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开头,和他一起看向楚来。
楚来站在人群中央,回应着每一个提出的问题,在嘈杂的讨论声中,她需要提高音量才能让旁人听清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