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妆择了一处近湖畔的木展架,把五盆花仔细摆放上去。
两盆是代谢莹伺弄好的香玉牡丹, 一盆自己从筠州府带来的黑牡丹花;另外再有一盆素冠荷鼎——株型优美的名贵兰花, 极为高雅;以及一盆幽蓝剔透的多肉,名叫银玉盘。
香玉牡丹前世比较惨淡,因着谢莹被林梓瑶算计, 估摸带着孢子便应付出赛, 叫宫里娘娘见了厌恶禁养, 此后再未见市。
这一回在魏妆的精心照料下,简直灿然一新,不仅叶片盈绿, 开出的花儿更是饱满大朵。花瓣由粉白逐渐过渡成浅粉, 娇莹绮柔,堪称牡丹品类中的第一香气。
只让人瞅着, 就能联想这是个妙龄娇嫩的少女,肌肤粉薄, 眼里见什么都觉初绽新鲜, 生怕轻轻一碰都要惊动了它的美好。
而旁边的黑牡丹花, 则是既稀有还不易成活的品种,即便再过十年也仍然珍贵。
还有素冠荷鼎与多肉, 两盆都产自于大理国,是魏妆在找花坊的铺面期间,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个急需用钱的商客手里买下来的,竟然只花了三百两。把她从筠州府带出的体己钱基本都用去了,但她知道,但凡过个一年半载,转手千两也能高价卖出。
正是如此,魏妆先头问谢敬彦借钱时,开口毫无压力,只因晓得自己必赚无疑。
四小姐谢蕊平素只顾着吃,俨然对亲事无甚着急。再加上那前三姐夫(呸、呸)惹出的事儿一闹,她更加没兴致了,只空手蹭着谢莹的香玉牡丹组一组热闹。
这会儿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年岁相仿的各府千金们。斗妍会评比完之后,还要持续到下午,已婚嫁的官贵夫人则会稍晚些再到。
一个个成群结队的,正好往湖畔慢步而来。抬眼间只见有五盆花格外夺目,各盆别具特色,偏偏搭配在一起更为绮丽,还皆是罕见的品种呢!姑娘们立时便被吸引住,脚下步姿纷纷一拐,很快便把湖畔围了一小圈儿。
正符合魏妆的心意,她便半俯下腰肢,在旁边给大伙儿讲解起花卉的品名、习性与来历。
夏日衣裙单薄,她内里裹着嫩绿的软纱抹胸,腰系精致丝带,外罩浅绯翠烟长衫。忽而弯得动作久了,衫子垂晃,越觉女子香腮似雪,而那起隆的娇满之上,现出用妆粉遮掩的嫣红浅印来。
这二日京中都在传闻,只道傲然如霜的谢修撰被御史弹劾,因与少夫人锦瑟和鸣,恩爱无与能及。
说在某夜子时,谢府各房都去城外庄子了,三公子却执意接了妻子回府就寝,竟连地都舍不得让她下,很是兜搂着进门去的。又把那个中画面形容描绘,譬如少夫人腰肢被扣紧,纤盈翘媚,弯得能勾魂,三公子则脸侧挂了红唇印子,没准儿是在马车里……之类的。
此刻被人亲眼瞧见这一幕,不禁各个眸色里都带了些暧昧艳羡。
京中何人能得第一公子的真心呐?谢修撰文采与武艺皆斐然,那蹴鞠赛上踢进的得分不知惹得多少女子夙夜难寐;而成亲时在宫门前的催妆词亦被引为了范本,端得是打动人心扉。魏女不仅嫁了,且还是被他这样的宠爱!
魏妆怎耐得住谢敬彦呢,这男人本就令人凌冷生惧,忽而卸下了距离,竟是对她毫不收敛狼野之性。
那十三年的夫妻里,魏妆每每已觉他用时过长,而今竟是堪比续航一倍。因她从前多有羞怯,总将自个儿裹束,怕是叫他思眷而不得,如今一动房-事,便总要深啄浅舐直到她筋骨酥麻。
被众人双双眼睛打量,她忽地才记起自己锁骨处的妆粉,昨夜书房里的波涛骇浪顿然又浮现眼前。
魏妆忙直起了身姿,故作泰然道:“这多肉最是适合女子们养栽,五日七日不浇水亦能成活,大伙儿若喜欢,可到我簇锦堂来瞧瞧。”
话毕,揩起衣襟在抹胸前挡严。引得贵女们切切低笑起,询问了一番花坊的地址,而后又踅去下一处欣赏。
林梓瑶千方百计暗算谢莹,这次却是无颜来参加,已提前去往河东姨母家修养了。
倒是从前低声细语、纤薄隐忍的谬萱早早地出现了,一旁还站着奚淮洛,脸骨上些微淡青。
谬萱挺直了身板,遥遥瞥见谢莹带来的牡丹花,可谓前所未见,看得眼里一亮。
顿然想起了这花原本的参赛目的,乃是为了给自己的准夫君,不禁脸色又复杂地暗沉下来。阴凉地咬紧嘴角,老远就扯着奚四逛去另一边。
奚四却也看见谢莹了,本来以为谢莹那般温润的性子,怕要哭得憔悴。没想到脸颊红润,气色好似苹果,而谢莹根本就没转过头来。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他眸子一敛,带着脸侧的青瘀走远了。
谢莹其实余梢也已瞥见,但蓦然扬了扬眉,就跟看见了秽物一样。痴心枉付,有什么可看的!
此等事情,自己想开了最好,魏妆并不多劝。
陶沁婉也进了园子,正在寻找适合的展架。忽地一眯眼瞅见魏妆,和女子已然梳起的绾髻,只觉心底一烫。
但一想到谢公子此番做出的选择,分明预示自己机会还有,不免稍感舒适起来。
第90章
谢三公子与魏女成亲近一个月了, 而恐怕只有陶沁婉心里最清楚,他们是为何忽然退亲又忽然结亲的。
蹴鞠决赛那日,陶沁婉被谢敬彦球场上的风姿着迷。原本谢敬彦对她冷眼无睹后, 她已莫名心虚不敢面对他。
可是看出魏妆或将被纳为梁王侧妃,陶沁婉又觉得自己还有点机会。她正想腆着脸下去给谢敬彦送水, 却发现他疾步往后头的别苑而去。
陶沁婉好奇悄悄跟过去一瞧,便看到那中间的厢房里魏妆竟中了媚毒, 在床榻上若隐若现着雪嫩身姿。还有谢三公子隐忍克制,俯下去给她拾衣系带的背影。
啧, 在陶沁婉的梦中, 只知小魏氏是个媚惑人心的。却没料到眼见为实,中了媚药的她那般不顾闺房羞颜,主动撩吻着冰冷俊美的男子。
……原来就是这么娶上她的。若谢公子当日没去救她, 或者大概闯进屋的, 该是另一个旁人。
这与梦里的魏女设计高嫁谢家, 似乎有那么一点吻合。
只可惜的是,礼部翟老尚书告老辞官后,虽然力荐陶邴钧接任, 淳景帝因着太后对陶家的不悦, 却以陶邴钧魄力尚不足以堪当而拖着没答应,只说待各部考核之后另择人选。
这么一来, 陶沁婉的父亲却不能似梦中那般,当上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而陶沁婉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 能够嫁给状元榜眼了, 未免黯然失落。
但转而一想, 却也是有好处的。
谢公子前几日去到翟老尚书府拜访,品了好一会儿茶。听父亲回来说, 他正在备考礼部的主客司郎中一职,如此一来,今后便能与父亲及自己有更多机会接触。
难怪翟祖父啧叹说,果然敬彦最重忠孝仁礼义,能记着他这个开蒙之师的托付。
但得谢三郎在侧,陶邴钧或终可升至尚书也,那翟为希也算对得起糟糠未婚妻刘氏了。
陶沁婉便琢磨着,若是过个二年,假使父亲当上了礼部尚书,而魏氏女当真与梁王或者哪个旁的男人越了矩。届时谢公子必定伤心失落,而自己也就还能有所图,毕竟她在锁骨涡里也花高价点了颗朱砂呢。
想想她便又舒坦了起来。
陶沁婉带来一盆斑斓多彩的蝴蝶花出展,稍一顿,便往魏妆那边走过去,眯起柳叶眼笑道:“魏姐姐来得早,你我也是多有缘分,上一次都参加敬彦兄的进讲经学,这次又同在锦卉园里斗妍会。今后怕还会有更多的时日相处,还请互相照应则个,我且将花摆在你旁边好了。”
姐姐……呵。
即便重生有些日子了,魏妆已不去回忆,听着这个称呼未免冷笑!
前世陶氏抄家守寡两年,约莫吃足了苦头,进了谢府后讨好服帖、左右逢源,惹得府上对她多有怜恤,却把下作伎俩使在暗处。
眼下约莫如谢敬彦所述,不过借着玉璧机缘梦了些琐碎。但还是个吃穿无忧的四品官家小姐,手段不及之后,盘算却急切暴露了出来。
经筵日讲的时候,还称呼魏妆“魏妹妹”,这转眼成了婚,改口“魏姐姐”了。偏就一句三少夫人不愿说出口。
但“姐姐”岂是你陶氏配叫得的?
魏妆嘴上虽硬着,然而内心底,其实已经信任了两世夫君。
她真就爱过谢三郎,闭眼前也是因爱彻底冷绝,而由不得自己不承认。毕竟那些恋慕刻在骨髓深处,可以不去动它,但若一触碰,便如流水般伴随时日活泛开来。
在深夜爱意融融的交-抵-弄缠中,彼此漩涡般身不由己,魏妆能感知到谢敬彦汹涌如潮的炙热。他再不似她曾以为的傲凛,而是用行动表露告知她,对她的深情。
魏妆清醒,只是不妨碍陶醉。
谢三为官狠辣,然品格她从未质疑过。
他既说了对陶氏无感,且给了她应得的酷刑,魏妆便不屑理睬。
总之心想着,谢敬彦好歹位极人臣,出言如金,他若连这些话都对自己妻子哄瞒,他们之间也就没任何必要继续了。
眼见陶沁婉恬不知耻地把蝴蝶兰放在牡丹花盆旁,魏妆便用脚尖支起木架一端,淡笑道:“陶小姐这话说的,经筵日讲那天多少女子,个个便都是有缘分了?瞧我这处架子已快摆满,你放上来,小心滑落地上摔碎了。”
话音方落,陶沁婉的花盆被夹角锐石磕出了一些裂缝。
哇哦,三嫂嫂好精准出击啊!
谢蕊站在旁边瞧着,这陶小姐真不招人喜欢,总到跟前碍眼,心机都快写在脸上了。
先前就故意唤着三哥“彦哥哥”,还在课讲上屡次话刺三嫂嫂,蹴鞠观赛也是,生怕三嫂嫂当上侧王妃,风头压过她。
待与三哥成了亲,又莫名其妙改口叫起“姐姐”凑近乎。自个三嫂嫂才过十七,比她还小半岁呢!
只看魏妆态度冷慢,还把花架子支得角度微斜,谢蕊心里直呼爽快。
见惯了三嫂嫂说话温柔动听,端方颖慧,没想到凶傲起来也是很不饶人的。
所以,三嫂嫂该对三哥也动了情呢……府上私下里都传说他两口子恩爱,只有恩爱的人才会吃醋使狠吧。
谢蕊就干脆上前,把五花盆挪开了间距,嘻笑道:“哟,才剩下不到半掌的距离了,陶小姐你的摆不下。委实抱歉,还请拿走吧,仔细真跌碎了!”
谢侯府怎么说也是一品的贵胄门阀,平素府上对人优厚,那是自个的荣德修养。但若要狠起来打压人,也是很不留情面的。
……明明刚才还足够容下一盆的,摆在此处或还能多引来些关注。
陶沁婉愣了愣,看着魏妆矜持傲慢的姝色脸容,只得不甘心地移了开去。
时日还多,且看她日后怎么与谢公子安然和睦,哼。
一忽而,围观的人群又多了起来。魏妆借着讲解的时机,便推销起了簇锦堂,以及新开业的三项优惠。
但见她年岁恁轻,花却养得那么好看,许多人都动了心思。早便听说魏女姝绝,难怪会惹得谢公子动心,只有足够优秀才能高岭相见呐。
“老远就觉着一抹淡妙的牡丹香随风飘来,却原来在这里,让本宫瞧瞧是什么品种的花。”
“皇后娘娘!”
“臣女参见娘娘!”
只听脚步声琐碎挪开,竟是今年斗妍会的三大主宫娘娘来了,大伙儿连忙鞠礼。
但见焦皇后、杜贵妃与沈德妃盛装华裳慢步而来,其后紧随着董妃、饴淳公主,还有“身怀六甲”的梁王妃霍柠,以及皇后宫中的季花师。
各人只扫来花架子一眼,便被赫然吸引了目光。
焦皇后先开口道:“这是,魏妆你们今年参赛的花卉?”
“是两位妹妹与我一同带来的。”魏妆搭腕福了一礼,先将谢莹谢蕊的香玉牡丹介绍过,又解说了自己用来供观赏的三盆花。
应道:“另外,臣妇新近在永昌坊开张了簇锦堂,地址便是先前的悦悠堂,花坊里还有不少好看的品种呢。欢迎各位娘娘夫人小姐们,得空前去参观,魏妆备着茶水果子恭候。”
这巧嘴儿伶俐的,听着多舒适。焦皇后才听淳景帝闲聊,谢修撰对妻子怎么温柔体恤,眼瞧魏妆如此姣好颜色,便晓得夫妻间必然满意不已。女子婚后幸福与否,只看形与容便知道个八分。
还是自己做的一桩好媒诶,焦皇后心里也高兴,称赞道:“说来去岁秋就听闻洛阳已育出一款牡丹新株,却小半年了无甚下文,难得今日在你们这里一见,却是娇妍瑰丽,叫人过目难忘啊。果然,谢府姑娘出类拔萃,本宫没看错魏妆的花艺!”
夸魏妆,连带着谢府千金也抬高了荣宠。话毕,示意身后的季花师,将投票签子给了谢莹两枚。
今日入园的不管男郎女郎,人人手上都有三枚签,用以投给钟意的花卉。之后统计谁的花获得签数最多,哪盆花就是今年斗妍会的花魁了。往下再评选出第二名、第三名,和入围奖两名。
皇后中宫的季花师肩膀微勾,看上去是个面容平静素淡女子,闻言斜眼瞄了一下魏妆。上次的帝王花就是她救活的,季花师本来算着时间告了假,没想到回来花却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