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喜恰忙不迭点头。
真的听没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哪吒站起身来。
好歹是在别人的广寒宫里,喜恰与嫦娥玉兔是朋友,但他与她们却不熟,环顾四周,打算带喜恰离开。
“差不多走了。”
又恰巧玉兔去而复返,小心翼翼轻叩门扉:“三太子,您有没有提醒软软喝药?”
方才见喜恰起身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哪吒微皱起眉,他竟是给忘了。刚要答话,又见喜恰眉眼一扬,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绒绒,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哪吒轻点她额头:“......你看看我们如今身在何处?这本就是广寒宫。”
喜恰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犹自呢喃了一句怎么跑这里来了。
门外玉兔也应了她一声,语气迟疑:“你、你可确定要我进来?”
喜恰忙看向哪吒,她与哪吒大眼瞪小眼,无话了好一瞬,但哪吒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分明在无声央他能不能留下来玩。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小主人,我就玩一会儿......”
“你的病还未好。”哪吒心里略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浮,难道别人比他还重要。
喜恰撇了撇嘴,忽见桌上哪吒方才搁下的瓷药瓶,眼尖瞥见上头圆圆的月盘印记。
“这是绒绒给的药。”遇事总很心大的她,一时竟真反应了过来,“小主人,是不是绒绒为我医治的?哎呀,那你就更该放心了,她会照顾好我的。”
“......”
“我一定会乖乖,按时敷药。”上次她来广寒宫没有见到嫦娥姐姐,喜恰还对天蓬元帅被贬下凡的事有点失落,正想趁这个机会问问。
但哪吒嘴唇微启,却仍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那点躁闷似乎越发呼之欲出。
喜恰纳闷了,偏头看他:“小主人?”
“那记得将药喝了。”罢了,哪吒心想,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莫要贪玩,忌口,玩够了就回云楼宫。”
“好好好!”得了他的同意,喜恰眉眼带笑,鬓间的小绒球也一摇一晃。
哪吒盯着毛绒绒的球花,指尖一动,将混天绫替她重新系了上去。
......
月宫在天庭偏僻处,出了广寒宫再跨过广袤的天河畔,才回天宫天阶边,再往东十里才是云楼宫。
哪吒脚踩风火轮,这样的距离与他而言不过瞬息,但从闪烁的星河步入长久白昼前,他特意放缓了速度。
天河,原本是天蓬元帅在此看守的。
如今少了守卫官,星河潮涌不算太过平静,但尚在天庭的掌控之中,他还听说马上就要调来新官上任,一时再看这里,竟有几分人走茶凉的意味。
上次天河泛起这样的汹涌波澜,还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
哪吒目色一沉,再想起蟠桃宴上玉帝给天蓬定下的罪责,也怎么看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与大闹天宫一样的闹剧。
“卷帘大将又如何了?”
“也被贬下凡去了......”
才过天河畔,便听见两个小仙童交耳低语着,哪吒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多听,也难免听得很是清楚。
“不是吧,一场蟠桃宴贬下界去两个神仙?”其中一个小仙童张大嘴巴,惊讶道,“这三百年难得一次的圣会,怎么颇有些晦......”
另一个忙捂住他嘴巴,慌张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嘘——此话怎能开口,正因三百年才开一次,这可是天庭的大圣会,去的都是有名头的圣人,自然做错了事惩罚也就重些。”
“但卷帘大将也不过是碎了个杯盏——”
“那可不是一般的杯盏,那是玉帝陛下最爱惜的琉璃盏。”
哪吒皱眉,自己也是随朝玉帝的将领人物,也算了解玉帝这个神。玉帝一天换一个杯盏用,向来都不带重样,哪来什么最爱的。
再无法当没听见离开,哪吒飞身下玉阶,落到两个小仙童面前。
“卷帘大将出了何事?”
一开口,虽长相明艳的小少年语气却十足凌厉,眉眼也沉如冰霜。两个仙童哇地一声,背地里八卦被天庭大神发现,吓得腿都软了。
“三、三太子饶命!”
他平日虽说一不二了点,但也没有到这种让人见之色变的地步吧。
按耐住揉眉心的动作,哪吒缓了语气:“他碎了玉帝的琉璃盏,便被贬下凡了?”
两个仙童瞪大眼睛,这不是都听到了吗?但面上哪里敢忤逆哪吒的意思,忙将自己知道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原是蟠桃宴会虽已结束,众仙也都离去,玉帝却想起自己斟酒喝的琉璃盏落在了瑶池,叫卷帘大将回头去取。
但卷帘大将却在护送途中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许是因天蓬一事在前,玉帝怒气未消,这下更是盛怒,二话不说直接将他贬下了凡。
哪吒听完皱起眉头,一个琉璃盏罢了,真值得这般严惩么?
“三、三太子,小童们也就只得知这些了。”两个仙童瑟瑟缩缩,见哪吒不说话,更是心慌,“您...您还有其他事吩咐吗?”
哪吒也无意再留他们,微一挥手,两个仙童忙如释重负般离开。
天河水仍旧翻腾,星浪涌起,掀起一阵嘈杂浪声,像是多事之秋的征兆。
他仍顿在原地垂头沉思,嫦娥失手摔了酒盏天蓬元帅被贬下界,如今又碎一个酒盏又抓着卷帘大将不放......
从前从未有这样的事。
不像是真惹了谁生气,这样的事分明几分荒唐,倒像是故意寻个什么由头......思及此处,哪吒一顿,想起了当年的一场安天大会。
......
灵山一如往昔安谧,远山已化了难得的霜雪,四处生机盎然。
这里奇山异水,人杰地灵,生得许多开了灵智的灵兽,喜恰也曾是它们其中的一员,此刻都隐在暗处窃窃低语着。
“这是天庭的三太子吧?啧,真是丰神俊逸......”
“小白鼠就是随着他去了天庭,好羡慕她呀,要是也有人愿意带我修行就好了。”
“鼠鼠如今成仙了没?我们能不能去看她。”
但此时,哪吒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细声细语,他方从大雷音殿出来,原本觉得有些想不明白的事,要想明白,还是得找他的义父如来。
可如来替他解答的却不算多。
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昊天玉帝办了一场安天大会,如来同样坐镇其中,又邀了三清四御五老等神仙一同赴宴。
当年他也身处其宴同众仙一同拜谢大法,自那以后,天庭与佛山的联系便越发紧密起来。
哪吒垂头沉思,再细想来,似乎是从那时起,玉帝与大法就达成了什么约定......
“哪吒。”不远处忽有人唤他,声线清冷如雪。
是他的大哥金吒。
金吒一袭白衣,疏冷蓦如远山雪,信步走来,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似乎早已摆脱淡去七情六欲,脱离红尘纠葛。
也的确是这样,自金吒在灵山修行,已鲜少过问李家事,一心只向佛祖。
哪吒向他颔首当作兄弟间的见礼,大哥一向淡漠寡言,却见今日他开口便问起——
“近日家人可安好?”
哪吒心中蓦然生出些异样,但没多想,只答道:“都好。”
金吒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又问一句:“那便好,两个妹妹都年纪轻,你留在父亲身边,若能照拂她们......”
还没说完,已被听见李靖就想皱眉的哪吒打断。
“贞英一切都好,百年前我去过人间看望她与母亲,她已有了半仙成就。”
金吒面上依旧平静淡漠,嗯了一声。
但哪吒心里那点怪异情绪忽然明朗,他狐疑盯着自己大哥。两个妹妹......是了,贞英是他们妹妹,但如今他们李家还有一位义妹。
他的声音倏尔沉了些,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样警惕:“两个妹妹,你是想问软软好不好?”
金吒没说话,微微上挑的凤目里漆黑如墨,似一潭静水。
“为何问她?”金吒不答话,反而叫哪吒心里生起些烦躁来。
在他眼里,大哥对任何人或事都向来没什么关心的念头,毕竟李家众人如今都是神仙,都能够自顾自足。
即便是留在凡间的母亲和李贞英,两人都有护身法宝在,陈塘关李府也遍布阵法,哪吒还调了数百精锐家兵镇守,平日里都不用多忧顾。
“哪吒。”静默好一会儿,金吒才开口,语气仍然平静,“都是亲人,我为何不能问?”
他这话一出,两人之间反倒更沉默了。
一向对大哥敬重的哪吒,此刻神色无端有点冷,良久之后轻笑了一声。
“你就是担心她。”
谁都不用担心,偏偏又要特意问一句,不是特意问他的小灵宠软软,那还能是问什么。
想起她去了天庭后两次回灵山,也都是与金吒在一起。可那是他的小灵宠,他自己的唯一的小灵宠。
红衣小少年面上并不显怒意,眉目平和,一双潋滟的凤眸微垂,尽敛光华。但金吒与他做了千年的兄弟,不过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按耐不下的怒火。
金吒一顿,思忖着许是自己不该问的,也不该这样直接问。
原来,哪吒这样在乎那只小白鼠。
他不再多言,轻叹了声要离开。
“站住。”但哪吒已起了无名火,并且嚣张发作,“你为何担心她?”
不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可不甘心,甚至翻起旧账。
“软软上次将香花宝烛给你,我都看见了。她说是托你交给佛祖,但是大哥——”
哪吒盯紧了他那宽大如鹤翅的袖摆,语气越发不好:“你根本就没有交给佛祖,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金吒仍未答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哪吒,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三弟会咄咄逼人。
“所以,为何?”哪吒最后问了一遍,势必要弄清楚这件事。
方才求问佛祖的问题无法得到解答,另一个压在他心头久久没能问出来的问题,今日便一定要知道清楚。
“哪吒。”如冰雪初融,向来没什么神色起伏的金吒,此刻眉眼中才浮现几分异常心绪,“只因我问一句她,你便如此激动么?”
这下轮到哪吒不说话了。
他似乎说不出话,解释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烦闷,只下意识掐紧了手心。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断下一截的香花宝烛如何回到烛台上,我将它收下,只是全了喜恰的愧疚之心。”
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灵宠究竟叫什么名字,哪吒仍在气头上,依旧烦闷,哼了一声:“那你将香花宝烛交给我,我替她保管亦是一样。”
“你与她朝夕相处,若被她发觉灵烛气息,免不了叫她伤心。”说是这样说,但金吒原本有所起伏的神色已然平静。他微抬袖子,已是将那截香花宝烛拿了出来。
哪吒原本澄澈的双眸如今晦暗不明,看着金吒仍没什么波澜的面色,没有说话。
他伸手接过了那截香花宝烛。
再看金吒,从始至终都还是那副淡漠表情,好似真的没什么在意。
是他想错了么?哪吒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捕风捉影了,大哥或许真的只是关心一下亲人,可是关心归关心,他的小灵宠有他关心已经够了。
不需要别人来关心。
正欲开口,金吒已双手合十向他颔首,是打算离开的意思。
“你......”拿回香花宝烛,哪吒心里生的郁气缓下许多,也答了话,“大哥,软软一切都好,就是昨日吃了个蟠桃起了风疹,如今也差不多好了。”
他不大自在,将这样的小事都和大哥说了,意图掩饰一下方才的冲动。但也唯有自己,才明白内心深处想得到的结论是什么。
金吒会关心么?
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盯着金吒的神情。
金吒只是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
“你既然关心她。”但金吒又开口了,虽然语气依旧疏冷,却不免叫哪吒的心又一次提起来,“就该想想,为何会关心她。”
哪吒一愣,一时竟想不明白自己大哥的意思。
金吒是有意提醒。
但是,为什么要提醒,提醒他什么?
想不明白个中原因,抑或是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却扭捏着不想明白的三太子,最后还是闷闷将大哥的话压在了心里,风风火火回了云楼宫。
看看天色,他特意绕了很大一圈才回天庭,按理说也过了两三天了。
但水华苑里清冷依旧,莲池一点波澜也没有泛起,是喜恰仍在广寒宫没回来。
好不容易缓下心绪的哪吒,此刻心里又生出点莫名的烦躁,而且愈演愈烈。
“小主人!”门口却突然传来那熟悉绵糯的声音。
哪吒微顿,一点烦闷被压了下去,抬头看向门外,果然是那一身皎白的衣裙,是他特意为她挑的,走起路来裙摆摇曳,步步生姿。
视线上移到喜恰怀里,又发觉她揣着不少灵丹妙药,连着许多包得精巧的礼物。
“你回来啦小主人,我的病都好了。”
没察觉自家主人的脸色并不好,喜恰絮絮叨叨和他说着这两天的收获。
“昨日七仙女姐姐们也去了广寒宫,姐姐们一听说我起了风疹,送了我好多东西。之后我回来云楼宫没瞧见你,就在外头与宫娥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