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疯狂跳动的名字,嘴角无语地一抽。
他的手指才刚摁下通话键,就听到雾岛羽香的声音同步传来。
显然, 某个大小姐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温情的。
在解决完最关心的案件详情后, 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任劳任怨、被欺负得恨不得跑来‘嗷呜呜’告状的刑警队长。
“国木田,直接转告屯田大叔, 让那个预告犯等着, 我们暂时不需要他。当然, 如果屯田大叔实在生气到内心崩溃, 脆弱到又哭又闹的话——”
雾岛羽香说到这, 语气停顿了一秒。
她接过中原中也递来手杖起身, 掌心搭在手杖上, 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缺德建议。
“那个预告犯, 也差不多24小时没有进食了吧?”
“给他一杯水,温度在19°以下,然后找几个警察轮流在他面前吃东西, 具体的食物种类随意, 只要冒热气、味道重的就行。”
比如, 高油脂的糖油混合物、调味料超标的碳水化合物……
嗯, 都是横滨警局平时最喜欢的食物类型,不需要她再赘述。
国木田独步:“……”
谷崎润一郎:“……”
与谢野晶子:“……”
让警方只给饿肚子的嫌犯一杯水, 然后自己当着对方的面疯狂吃大餐?
小羽,你这是什么新世纪的魔鬼拷问?太幼稚了吧!
一时间, 众人欲言又止。
而更加让人一言难尽的是,电话另一头的屯田五目须知道后,竟然还真照做了!
电话挂断的刹那,国木田独步他们都清楚地听到了,对方让部下滚去订‘汉堡拉面薯条炸鸡’的吼声。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转头,瞅了眼自家的心上人,
“我说大小姐,你只是在记仇,那个预告犯‘指名’的做法吧。”
雾岛羽香:“……哼!”
****
事实证明,在案件上,侦探的直觉总是对的。
很快,国木田独步就知道雾岛羽香提到的,‘我们才是不受欢迎的那个’是什么意思了。
“我不知道。”
MGT株式会社,某个谈话的办公室内
一个男人瞥了眼桌上的警方档案,语气冷漠地说道。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整个谈话过程并不顺利。
当然,这里的‘不顺利’,并不是指国木田独步受到了什么刁难。实际情况是,在看到姜发青年出示的警方授权证件后,会社的高层们表现得相当配合,几乎有问必答。
“想要伤害九十九君和山崎君的人?怎么可能。”
接受问话的高层哑然失笑,摇着头说道,
“国木田调查员,你有所不知,九十九君和山崎君是值得信赖的可靠人才。”
“我的意思是,他们最近经历了很多,私生活方面我们不便评价,但在工作上,他们一直尽职尽责,深受公司看好。”
“尤其是九十九君,他马上就要调任东京总部了,怎么会有人同他结怨呢?”
“你说对吧,国木田调查员。”
管理高层说到这,像是寻求认可般,微笑地看向国木田独步。
然而姜发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他把手边的档案打开,递到了管理高层的眼底,
“伊藤先生,麻烦确认一下,请问你对这上面的车牌号有印象吗?”
说是确认车牌号,但事实却是,在这份摊开的档案上,除了左侧的车辆相片之外,右侧上方,赫然还夹着一张受害者满是鲜血的正面照。
遭遇爆炸的受害人横躺在地面,死状凄惨,腰部以下的双腿被炸飞,骨骼碎烂,血肉模糊。
“……!!”
管理高层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扭头转开了视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没有印象,这应该是九十九君自己的车吧。”
“是吗?”
国木田独步掀起眼皮,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高层僵硬的脸上。
足足三秒后,姜发青年才点了点头,合上了那份案情档案。
而当照片消失的那一刻,国木田独步分明听到了,对方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好,很感谢你的配合。”国木田独步说道。
坐在对面的管理高层很快就离开了。
在对方走出办公室时,国木田独步眼角的目光垂下,看到了对方藏在背后的不停发抖的手。
很明显,这是恐惧。
他们在害怕什么?
是单纯对血肉模糊照片的排斥,还是害怕其他的东西?
【“不明嫌犯和受害者存在深仇大恨,而这个动机,就藏在那两个受害人身上。”】
一瞬间,黑发少女明确的断言,在国木田独步的脑中闪过。
青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抬眼看向了第二个询问的对象。
在那之后,国木田独步得到的对话信息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两人是公司的顶梁柱’‘工作尽职尽责,私生活不便评价’‘职场上没有遭受到怨恨’。
显然,这群与九十九元康同级别的高管们,都在尽全力把警方调查的焦点往死者的私生活上靠。
与此同时,在看到了死者的照片后,他们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恐惧和不安。
这群高层知道什么,但他们统一了口风。
而这一个僵局,很快就随着问询对象的职级下调,出现了新的突破。
“我不知道。”
谈话间内,男人瞥了眼国木田独步手边的档案,双臂环于胸前,冷冰冰地说道。
“山田先生,你的职位是行政助理,九十九元康的直属部下。”国木田独步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
叫做‘山田’的男人面色冷硬,表情不为所动,
“法律难道有规定,打工仔必须对上司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吗?”
【法律】
【规定】
坐在对面的国木田独步闻言,眸光一动。
他注意到男人在提到‘法律’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不屑和轻蔑,语气中同样透露出深深的不满。
对这个反应,国木田独步并不陌生。
事实上,他已经从第三个基础员工的脸上看到了。
更不用说——
“那么,山田先生,你对这个车牌号有印象吗?”
姜发青年把手边的案情档案打开,连同受害人遇难的照片,一起递到了山田的眼皮子底下。
然后,他再次目睹了那个熟悉的反应——
和其他的基础员工一样,男人并没有排斥地转开头,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上的惨状。
半响后,他才抬起头,看着国木田独步问道,
“他死了吗?”
“没有。”国木田独步平静地回答,
“九十九元康先生当场身亡,幸运的是,山崎裕光先生死里逃生,现在正于ICU内抢救。医生希望,他能尽可能避免沦为植物人的结局。”
说话间,国木田独步的目光,始终一动不动地停留在男人的脸上。
然后下一秒,他清楚地看到,这个叫做‘山田’的助理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快意表情。
“哦,那还真是遗憾。”
男人弯着嘴角,如是说道,
“真可怜,赚了那么多钱,后半生却只能像一头猪一样躺在床上,靠着氧气管子活下去。”
“哈哈,可怜,可怜。”
这一句句的【可怜】,语气尖锐又讽刺,它们落在国木田独步的耳中,几乎和【活该】无疑。
已经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到了这一步,国木田独步可以确定,自家侦探所指的动机和仇怨,就和这个会社的上下级有关。
更有甚者,和那群担惊受怕的高层不同,这群基础员工们很清楚投弹手的身份。
但他们不准备告诉警方。
因为他们和投弹手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在保护凶手。
作为这番推理的证据——
这名基础员工起身,准备离开谈话室。
对方坐的位置就在门边,只要转一个身,就能踏出办公室,但男人依旧刻意绕了一圈。
他面色如常地从国木田独步的背后经过,在走到监控器拍不到的死角时,男人猛得伸出脚,鞋子往姜发青年的椅子腿上狠狠一踹!
‘呯!’
皮鞋重重踹在木质的办公椅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国木田独步的脸色不变,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侧头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姜发青年的神情严肃,肃穆严厉的目光看得男人一怔,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但很快,对方又强打起凶恶的表情,不客气的压低音量吼道,
“滚出去,会社的狗!你们这群恶心的帮凶!”
这一声就像一个信号。
走出谈话室的国木田独步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就在前方过道的位置,正有一颗颗人头,从工作的格子间里探了出来。
他们全都是这个会社的基础员工。
销售、营销、设计……
每一个都与管理层隔着天壤之别,而此时,他们又每一个,都带着连续加班熬烂的眼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调查案件的国木田独步,神情冷漠。
“……”
死寂在空气中沉默,某个瞬间,似乎有一个整齐的尖叫在空气中划开。
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却仿佛有一群人在厉声尖叫——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
…………
谈话室门口,国木田独步伸手抬了一下眼镜。
他像是记住嫌疑范围一样,不躲不避地迎上了员工们盯视的目光,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随后,姜发青年状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档案,镇定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离开了MGT生物医药株式会社。
在踏出大门后,国木田独步故意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脚下方向一转,直直打开了侧边消防通道的拉门,沿着台阶向下走。
哒、哒——
皮鞋敲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回荡。
某个时刻,明明是只有一人的楼梯内,突然多出了第二个人的足音,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前方的国木田独步。
姜发青年不作反应,却骤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此时,楼梯间一层的逃生出口已经近在眼前。
国木田独步斜睨过眼睛,借着眼角的余光,果然看到有一个人加快速度跟了上来。
但青年依旧没有出声,他径直伸出了手,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出口的门把时——
“喂!”
一个声音如石破天惊般,骤然从背后高声响起。
【】【】——!
国木田独步微微向后方侧过头,下一秒,伴随着突兀的喊话声,一个物体的尖端猛地划开了空气。
它呼啸着,对准了青年的门面笔直掷来——!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某个独栋的自建屋外,一对夫妻挡在门口,不假辞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们再说一遍?什么叫需要和我们的母亲面谈?”
“该说的我们都和警方说过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来死缠烂打。”
“我们正在调查另外几起情况类似的死亡事件,只是确认一下,排除谋杀的可能性。”
屋外,面对受害人家属戒备的眼神,中原中也赶紧抢在某个大小姐开口以前,面不改色地说出了无可挑剔的回答。
生怕自家侦探照常发挥,把遗族气得一蹦三尺高。
到时候,别说是进门调查了,受害者家属估计能直接把门板拍在他们的鼻子上。
……虽然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好在,某个大小姐似乎是注意到了其他线索,转过脸,‘望’向院子的方向。
【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有点在意地瞥了一眼院子,在心中想道。
然而还不等他细看,屋主的反问再次响起。
“谋杀?”
夫妻中的女性拧起眉毛,毫无松口的意思,“我的父亲是死于心脏病,和谋杀没有关系。”
这样笃定的语气……
中原中也的眉心一跳,不需要身旁的雾岛羽香提示,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般来说,刚刚失去至亲的家属在听到上述这番话后,真正合乎常理的反应是什么?
是表现出迟疑,还是像现在这样,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一口咬死不存在谋杀的可能性?
除非——
这家人很清楚死者的发病过程,甚至亲眼目睹。
但这是不可能的。
“失礼问一句,宗田女士,你们是和父母一起住吗?”
另一边,雾岛羽香收回了落在院子处的注意力,突然开口问道。
“是又怎么样,你是眼瞎……”
女人皱紧眉头开口,刚想把一句不客气的反驳甩在雾岛羽香的脸上,结果话才说一半,突然听到身后的丈夫用力咳嗽了一声。
妻子一愣。
她顺着丈夫示意的位置看了一眼,在发现少女手中的导盲杖后,喉咙顿时哽了一下,又艰难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
“……他们年纪大了,独居不太放心,我们就把父母接来一起住。”
“原来如此。”雾岛羽香理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