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怎么会突然出现?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五条轻笑一下:“是感应啦。”
他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手, 隔空点点由希鬓侧发饰,口吻轻松, “这上面留有我的咒力,一旦被唤起,我就能感知到。”
由希听得似懂非懂。
她不太清楚咒力的事,可既然目前场面对她有利,她也确实需要摇人帮忙,便轻易接受了这个说法。
羂索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青年。
即便五条悟会瞬移,但要在眨眼间跨越如此之长的距离,从市中心来到山脚,哪怕是天之骄子的六眼也做不到。
所以,大抵是那件咒具上被做了什么机关。
定位点?压缩路径?还是直接提供坐标、在极短的时间内直接传送……
嗯,还是传送最有可能。
羂索眯起眼,心念电转,渐渐捋清咒具效果。
他最为自傲的本领是结界术,但术师身份也非浪得虚名,自然早就发现了那件沾满六眼咒力残秽的咒具。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耐着性子玩躲猫猫的原因。
那件咒具除了传送效果外,理应还被设下了结界术。方才他本想利用蟒蛇咒灵困住西园寺、好进行接下来的实验,但尾巴尚未碰到其身体,就被结界拦下。
好在这咒具大约是一次性道具,以他的感知来看,咒具蕴含的咒力已经在这次的结界中全部放出。
不然,一件带有传送功能的咒具……稍微有点头疼。
思及此,羂索身体松懈两分,好整以暇弯唇,饶有兴致调侃:
“你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真了不得啊,从那样的伤势中活下来。”
“还有,这位……西园寺。”
他笑眯眯,“给我介绍一下吧?你们的关系。”
这副亲昵的姿态、恍若朋友间闲聊的口气,令五条悟愈发想起这是个占有挚友皮囊的无耻怪物,当下眉眼微压。
由希察觉到这窒息的气氛,闭紧了嘴巴,从心地躲到五条悟身后。
反正,不开口绝不会错。
她如今灵力全无,什么劲儿也使不上,只好安静如鹌鹑,沉默拧着自己湿漉漉的小袖,决心当个会看眼色的机灵小挂件。
她拧毛巾一样卷着小袖,淅淅沥沥的水淌了下来。
五条悟侧目看她一眼,脸上恼火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冷的平静,凝聚着压抑的风雨。
青年动动嘴唇,朝向羂索,讥诮轻嗤:“……哈,真敢说啊,冒牌货。”
“现在这副姿态也是,看着叫人火大。”
他另一只手也从裤兜里抽出,渺远清透的湛色逐渐在他掌心塑形。
罡风被他牵引,珠子大的雨点合流成涓涓细支,凛风带着掀飞一切的气势在天地间怒啸。
而青年站在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之间,单手结印,另一只手则扣着银发女人的手腕。
无下限绵延出去,在稳定的结界之外又严丝合缝地裹上了一层,无形薄膜隔绝了所有会伤害到她的能量。
由希看看四周激烈晃动不止的树影,又去瞧面前姿容凛然的青年。他掌心托着一汪汇聚的湛蓝,像一轮漂亮轻盈的蓝色满月。
然后,这轮蓝月升了起来,轻薄月光照亮了潮水般的夜幕。
羂索摇头感慨:“真可怕,看来你真的很生气。”
话虽如此,他脸上也看不出一点要躲避的意思。
那轮蓝月离他越来越近,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咒力倾轧而来,羂索脚下不动,如扎了根的老树一般悠然而立,唇角含笑。
“让我们期待下一次见面。”他轻声说。
满月砸下。
一声撼动大地的轰响之后,羂索的身影转瞬淹没在蓝月之中。
风止息了,周遭复又重归平静。
由希悄悄从五条悟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
她看着地面凹陷出的大坑,忍不住张大嘴巴。
没有血肉也没有一点残渣,这大招轰出去,怕是人已经化成灰了。
她扭头去看五条,雪发青年重新将手插进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注意到由希的视线,他也微微偏目,低眸扫去,看见她湿哒哒的额发与水漉漉的杏眼。
“没有死哦。”
五条悟弯下腰,仔细去看她的眼睛,“羂索……就是袭击你的那家伙啦。来的不是本体,而是用术式做成的幻影。”
所以才会看不见血迹?
由希恍然。
五条悟歪了歪头,没什么距离感地抬手,将她淌水的额发往后撩。
这让由希有点紧张,她忍不住往后仰了一点,五条悟看她一眼,也没在意,而是从口袋里掏呀掏的,忽然抽出了一条黑色眼罩。
“要吗?”他问。
由希没明白:“什么?”
五条悟指指她的眼睛,好像是以为她有点后怕:“不是在哭吗?”
由希:“……”五条的眼力好像愈发不好了。
“这是雨水。”她耐心。
“哦。”五条悟点头,没再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由希环视一圈,见羂索似乎彻底消失了,连忙踮脚朝五条悟招手示意。雪发青年很乖地弯下腰,侧耳去听她的话。
由希把七海建人独自去找咒灵的事情说了,五条悟想了想,脸上浮现一点兴致勃勃的笑意。
“那我们一起去找七海海吧?”
……
二人在半山腰找到了七海建人。
当时他正陷入苦战,五条悟一句轻佻又浮夸的“七海海”从天而降,好像眨眼间便刺激到了七海建人,让他额角蹦出青筋,用黑闪砍掉了蜘蛛的一条腿,从禁锢中挣脱了出来。
再后来,事情就很顺利了。
有五条悟在,蜘蛛很快被解决,由希被五条悟夹在胳膊底下,一路风驰电掣带回了旅店。
但他们很快发现,蛛线是断了,黑雾却没有散去。
五条悟弯腰,盯着软倒的老板娘看了会,伸出一根食指,碰了碰那些缭绕不散的黑雾。
“不是术式的效果。”六眼的持有者如此肯定道,“是瘴气。”
七海建人扶着老板娘,闻言皱眉:“瘴气?”
“是哦。”五条悟扫一眼自动自发缠上指尖的雾气。
他只触到了最外围的部分,所以沾染的瘴气极少。
“虽然现在不怎么常见啦,但在以前,一些堕落的妖怪十分擅长使用这种把戏。”
雪发青年捻了捻指腹。他开着无下限,瘴气触及不到本体,但同样的,哪怕他注入咒力驱散,黑雾也依然缭绕不去。
五条悟没怎么在意,他侧过身体,将骨节分明的手递到由希眼皮底下,熟练又自然地撒娇:“帮帮我?”
“……”
七海建人撩起眼皮。
由希也是一愣。
她倒不是因为五条的态度而诧异——从这几次短短的接触中,她也隐约发现了五条是一个没什么距离感的人,性格很孩子气。
她只是觉得,五条撒娇的口气,微妙地有点像她家的猫。
尾音轻轻上扬,像叼着玩具踩着爪爪蹭过来的小猫,若有似无拿尾巴一撩,蓝眼睛再委屈巴巴地看过来,“喵呜”叫一声,她就没了办法,只能抛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去陪猫玩。
真是古怪的既视感。
她心里泛着嘀咕,身体却诚实地压榨出才恢复一点的灵力,替五条悟解决了那丝瘴气。
七海建人将两人熟稔的互动收进眼底,微敛眸。
“——像这类玩意儿,术师的咒力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五条悟收回手,翻出手机,食指轻点,迅速拨出一个电话。
“不排除一些效果特殊的术式……比如我的无下限,也算对瘴气有一定意义上的抗性。但基本,这类净化工作还是得交给巫女来做。”
五条悟说着,将手机夹到耳边。
他简单讲了两句,很快就挂断电话,表情轻松地对由希与七海说:“已经在调集附近的巫女了,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其余二人微松口气。
由希松懈下来,这才感觉到肩膀沉重;浴衣吸饱了水,更是重中之重。
她颈间、胸口、腰腹,全是淌进去的冰雨,冷飕飕的,让她不适地蹙眉,没忍住,手掩住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两个男人的视线同时望来。
见她形容狼狈,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西园寺,你没事吧?”
“呜哇、衣服都湿透了。还是早点去洗个澡比较好哦?”
“……”
话音刚落,一金一银、发色迥异的两个男人不着痕迹地互相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别过脸。
由希揉揉鼻子,有点犹豫。
五条悟见状,走过去双手搭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女汤的方向推。
“好啦好啦,多少信赖我一点?别看我这样,人家也是备受尊敬与信赖的最强术师喔。”
“所以别想那么多,交给我吧。”
最强术师?
由希想到他那好似能撼动山海的一击,又思及方才电话里的安排。
她心下微松,又因寒气过重,忍不住抱紧小臂,哆嗦着点头:
“那、那就拜托你了,五条先生。”
五条悟笑嘻嘻地推着她走。
临到拐角,他轻飘飘瞥了金发的后辈一眼。
七海建人扶着老板娘,视线隐忍又克制地钉在五条悟手上。
大猫不动声色地晃了下尾巴。
是七海海先放手的,那就不能怪他啦。
猫想要,猫得到,猫来保护。
小猫咪很贪心的,抓到了就要紧紧攥在手里,藏进柔软的肚皮底下,才不会给任何一点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五条悟愉悦地眯了眯眼。
……
进去洗了个彻彻底底的热水澡,由希这才感觉好受不少。
她拿吹风机随便吹了下头发,换好长袖家居服,正想回自己房间再看看实习生的情况,途中却遇见了五条悟。
青年倚着墙面,背影颀长,正在打电话。
由希不方便打扰,便放轻脚步打算默默绕行,谁料五条背后像是长了眼睛。
他转过身,朝由希摆摆手,很快就挂了手机,笑容灿烂地走过来。
五条悟弯下腰,打量她两眼。
脸颊红扑扑的,嘴唇也有了血色,娇小玲珑的身体裹在干净清爽的家居服中,看上去比刚才狼狈不堪的样子要好上太多。
小猫咪满意地拿爪子摸摸饲养员的脑袋。
一次两次三次,这样堆积下来,温水煮青蛙,由希也有点习惯了他古怪的分寸感。
她感受不到恶意,又见过五条醉酒时比三岁小孩还麻烦的模样,晓得他自来熟又玩心重,便没多说什么,只是抬眼看看他,大方道:
“刚刚,谢谢你帮我。你一定很累了吧?”
五条悟懒懒应道:“嗯?还好啦。只是随手做了份街边问卷的程度。”
“……”
那个、原来只是街边问卷调查的程度啊?
由希闭上了嘴巴,深受震撼。
她这边震惊到说不出话,那边五条悟又忽然将脸蛋凑近了一点,精致绮丽的容颜霎时在她眼前放大。
由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有点慌张地退了一步,疑惑:“五条先生?”
五条悟思忖一会,忽然勾唇:“之前约好了吧?等出差回来,就让你看我的眼睛。”
由希想了想,才记起这个由五条单方面发起的约定。
她有点无奈,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热衷于晒眼睛。而五条悟已经捉过她的手,领着她探入眼罩边缘,她挣脱不开,也只好由着他。
指尖内陷,丝滑布料翻卷,她被五条悟带着,一点一点掀开眼罩。
柔软光滑的雪发垂落。
然后是深邃眉骨。
最后,她看见一双微微上翘的猫眼。漂亮的圆形,熠熠生辉如蓝宝石,瑰丽而夺目。霜白长睫若覆雪的松枝,轻轻掩映着那汪冰蓝色的湖面。
“…………”
由希陡然沉默。
她看着这张拿出去说是十七八岁都有大把人信的脸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
“你,全名,是——”
“「五条」「悟」?”
第31章
中学最后一年时, 由希破天荒地参加了修学旅行。
修学旅行是自费,需要交一笔费用,对那会的由希来说, 是没有必要的开销。
好在学校并不是强制要求,她原本想顺势拒绝——小学毕业那次的修学旅行,她也同样找了个借口躲避不去, 但没想到妈妈整理她的背包时, 发现了那张学校下发的那张修学旅行申请书。
妈妈在回执单上签了名。
由希不太明白。
她们住的房子是很简陋的一居室,没有厅, 只拿隔断稍微拦了一下,房顶总是渗水,床也很窄, 她要很努力蜷起身体, 才能给支撑起小家、拼命工作的妈妈多一点休息的空间。
可因为租金便宜, 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由希想要抢过申请书。
在她心里, 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描绘青春需要很多的钱, 她现在没有、也无法去想象那样的生活,她只能顾着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