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光是这样,就已经快让她竭尽心力。
妈妈一张一张捻着钱, 数出数目, 表情平静。
“偶尔也任性一把吧。”
“再稍微自私一点, 至少妈妈是如此希望的。”
于是在妈妈的坚持与纵容下,由希小小地任性了那么一次。
修学旅行的地点是东京。
四天三晚, 前两天在郊野爬山、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后两天则去市中心做社会见学。
学校租了巴士, 由希坐在后排,沿途枫叶火红, 行道两侧金红交织,巴士轮胎滚过落叶,晃悠悠地朝山林深处驶去。
难得的集体住宿活动,学生们都很兴奋。车厢内叽叽喳喳,由希抱着书包,也有点被热烈的气氛的感染,忍不住望向窗外,脸蛋红扑扑的。
巴士行到山脚。
按照行程,他们会在民宿暂住一晚,翌日再分组爬山,在空旷的山顶露营。
深秋,天气渐渐转凉,由希特地带了厚一点的外套。
她穿着学校统一制服背心,裹着杏色毛衣外套,及膝百褶裙露出一双纤瘦的腿,跟着大部队往山顶走。
她其实不太喜欢爬山。
但因为大家看起来都很期待,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强上。
学校大约也是怕他们无聊,故意往里面加了些寻宝要素。
每组上山的路径不一样,分到的地图也不一样,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目标点,由先遣教师队驻守,只要找到他们并赢下一些简单的小游戏,教师就会给小队地图盖章。
只要集齐五个章,就能拿到惊喜大礼。
由希分到的组别中,大半都是运动社团的人。他们不仅热情充沛,体力也很充沛,由希作为其中的脆皮回家部,脚程自然不能与他们比。
她很快就软成了一条没有生气的咸鱼。
田径部的男生见她死死扒拉着树干,腿都快扭成了面条,一副马上就要魂归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卷起地图,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西园寺,你再不走,我们就要抛下你了。”
由希颤巍巍地伸出尔康手:“别……”
篮球部的女经理抽过田径部男生手中的地图,又卷了卷,轻轻敲了下他脑壳。
“行了,别吓西园寺了。这样,我们离前面的目标点也不远,你们先去找老师盖章,一会我和西园寺过来找你们。”
田径部男生敢怒不敢言,悻悻然称了声“好。”
其他人接着往前走,篮球部的女生经理则留下陪由希。
她们寻了块大石坐下。
两人一时无话。
气氛有些尴尬,女经理忍不住去看由希。
银发少女从随身携带的纸袋里翻呀翻的,女经理眼睁睁看着由希取出两张卷子,一张按在石头上方,一张按在石头下方。
由希又抽出笔,对比着两张卷子,开始低头抄录起来。
女经理被她的卷王心态震惊到了:“你要学习?在这时候?”
由希下笔如有神:“不啊,我在替别人抄作业赚外快。”
“……”女经理噎住。
虽是同班,但女经理其实与她并不熟,两人平素没什么交集,可女经理却深知西园寺的大名。
西园寺由希,一款没有感情的赚外快机器。
承接业务广泛,上至枪手撰稿下至跑腿代购,专业能力高超,字迹能模仿到近乎一模一样。
而最近,她经营范围内又新增了恋爱侦探一项。
——若是有人怀疑自己的对象出轨,西园寺就会变身狗鼻子灵敏的恋爱侦探,替委托人调查核实情况。
听说凡是委托西园寺的情侣,最后都求锤得锤、惨烈分手。
想到这,女经理不禁挪动屁股,悄悄坐得离由希远了一点。
女经理观察的时间有点久,由希察觉到她的注视,熟练地抄完最后一道大题,折起收好,再扭过脸,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女经理。
她手指一捏一搓,熟练作出点钱模样。
“你也有委托吗?”
女经理疯狂摇头。
“好吧。”
西园寺看上去有点遗憾。
她又马不停蹄地抽出另一张空白卷子,笑容灿烂,“以后还有机会嘛。同班可以打九五折哦,烦请多多惠顾。”
想发展潜在客户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女经理无语凝噎。
两人坐在原地歇息了会。
女经理摆弄着手机,忽而蹙眉。
她又拨出一个电话。
片刻,女经理起身,对由希说:“西园寺,我们得过去看看了。”
“没回消息,而且下一个目标点的老师也说还没见到他们。”
女经理面露忧色,由希匆忙写完最后一笔,小心将卷子收进纸袋。
两个女生往下一个目标点走去。
四周渐渐起了雾。
柔白雾气合着湿润雨丝,潮水般攀上二人脚腕。由希摸摸脸上砸到的一点冰凉,将纸袋搂进怀里,眯着眼,仰头去瞧秋日的天空。
这会太阳挂得正高,枫叶罅隙间透下薄薄金红。随着她仰脸,更加细密的雨丝也纷纷落了下来。
——是太阳雨。
“天气预报可没说会下雨……”由希喃喃。
她们已经走了有段时间了。
在选定修学旅行的目标地之前,计划委员会会进行实地考察与交涉,确保学生安全问题。
尤其是爬山这类项目,教师更是早已探过点,给的地图也绝不可能出错。
按地图显示,她们早该与下一位目标地的教师汇合了才对。
可是没有。
周围都是雾,她们连丁点人影都瞧不见,更遑论找到先前走散的队友了。
由希拿手背抹了抹脸,擦去水珠后复又低头,说:“我们——”
她声音戛然而止。
前后、左右,除了汹涌翻滚的山间晨雾外,空无一人。
只有她一个,孤零零地站在四面环林的空地之上。
“……”由希捏着地图,停下脚步。
她开始觉得事情变得不大对劲。
怎么走也缩不短的距离,辨不清的方向,很像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由希想了想,从毛衣口袋里摸出一部边缘布满裂纹的手机。
这是她腆着脸问同学要来的。同学因为屏幕摔裂了,要换新手机,她便以极优惠的价格回收过来。
反正她也不在乎美观,只要能用就行。
可电话也没能打出去。
这下是真的不妙了。
由希蹙眉。而就在此时,缥缈轻盈的雾气之中,忽然隐隐出现了几道人影。
朗朗白日之下,那几道人影却还提着纸皮做的灯笼。幽幽烛火与鲜红油纸伞交相辉映,配着一地洒落的红枫,莫名叫她毛骨悚然。
眼看这些人就要往她这边来,由希急忙弯下腰,躲到了生长茂盛的草丛之中。
他们没有发现她。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提着灯笼、抬着大红喜庆轿子的,压根不是人,而是一群狐狸。
它们有着尖尖的吻部,眼睛细长,头颅很小,长耳朵乱七八糟地竖着,身量大约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不像寻常狐狸那样四蹄着地,而是以后掌支撑起全身的重量,像人类那样走着路。
由希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面前却还是这幅诡异的景象。
少女屏住呼吸,待到那奇怪的狐狸迎亲队伍走远,她才小心翼翼、像只爬出巢的幼猫那样,四肢并用地将身体前倾,顶着一头零碎草叶,悄悄探出了半个脑袋。
狐狸的身影不见了。
由希犹豫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嘶——”疼的。
不是幻觉。
科学与唯物观被彻底颠覆,她一时缓不过神,趴在原地,无声在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沙沙。
湿凉雨丝之中,又忽而蹿出一道矫健身影。
是一只狐狸。
它从队伍中折返回来,垂荡着又细又长的两条前肢,嶙峋脊背弓起,一双细长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嘎嘎!是人类!本大爷的鼻子真是太敏锐了!”
它嗅闻着空气里的味道,眼神死死盯住面前的人类少女。
她看着孱弱、纤细、像不禁风的蒲公英,一吹就散。
没有什么比细皮嫩肉的人类少女更美味的了。
而它将独享这份美味。
狐狸毛绒绒的脸上流露出残忍的味道。
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它这份垂涎的恶意,立即机警地竖起耳朵,匆匆转身就跑。
狐狸不以为意。
若是往常,它也许会享受这场你逃我追的残酷狩猎游戏。可它如今是借口要方便才草草脱离了队伍,自然是要速战速决的。
狐狸亮出了满口尖牙。
而就在它狞笑着伸手,利爪刺入她脖颈,生死一线之时——
少女挣扎着用力给了它一拳。
狐狸的视野忽然天旋地转。
它的上半张脸滚落在草地、眼白朝天看,下半脸却与站立着的身体一起,以一种茫然的姿态站立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
它愕然瞪大眼,视野被天空所占据。
好像是灵力。
从她的身上,忽然爆发了一股十分强劲的灵力。
狐狸的身体四分五裂。骨头、血肉、利爪,像点起了一把永不止息的烈火,迅速被焚烧成灰。
它眼前坠下淅淅沥沥的雨雾。
如此纯净的灵力,竟让它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
“四魂——”
浑浊贪婪的眼珠注视着软倒在地的人类女孩。
早在方才放出灵力那一刻,她就像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般,踉跄着昏迷了过去。
“……之、玉。”
渐渐的,连仅剩下的一只眼睛都逐渐烧了起来,一点一点化成灰烬。
即便如此,那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眼珠,在此刻也充满了欲.望,充满了对力量直白的渴求。
直至被彻底焚烧殆尽,这份贪婪也不曾退却。
……
由希是被人叫醒的。
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下子,脑壳晕晕的,好像被什么钝物打中了一样,有点钝钝的难受。
那道将她唤起的声音很不客气,她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顶着零碎叶片,小脸沾着泥土,勉强撑起眼皮去看来人。
面前是一个有着蓬松银发的少年。
他很高,哪怕是弯着腰低着头,看起来也像是个小巨人。长腿很嚣张地高高踩在树干上,手肘随意搭在膝头,脸上则戴着副古怪的小圆墨镜。
而此刻,那副奇奇怪怪的墨镜滑落半截,露出一双璀璨如星的蓝眼睛。
他正很仔细地打量着她,低垂的视线恰好与由希上抬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由希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人,笼罩在日光中,像个骄矜的小神明。
砰砰。
她傻乎乎地张大嘴,忽然羞涩,感觉心中好像有小鹿在跳。
少年挑眉,表情惊奇:“居然还活着呐。”
由希:“?”
他又看她一眼,重新拉上墨镜,客观评价:“好弱好脏欸。”
由希:“……”
心中乱蹦乱撞的羞涩小鹿突然就暴毙了,尸骨无存。
她面无表情地把他拉入心中黑名单。
第32章
由希不再理他。
她的身体不知为何变得很没有力气, 好像托着浮木在海上漂游了三天三夜,手臂与大腿都软绵绵的,比起面条来也不遑多让。
而且……
她小心找了块石头扶着坐了下来, 四周的雾没有刚才那么浓了,渐渐淡了一些,露出影影绰绰的黝黑树影。
没有狐狸的身影。
是走了吗?
由希小心谨慎地环望一圈, 她想不明白, 看起来对她垂涎欲滴的狐狸,为什么会放着晕倒的食物不管, 就这样施施然离开。
可转念一想,那狐狸不是人,也许不能拿人的常理去推断。
人无法理解怪物。
今天发生的事都太颠覆她的认知, 也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
会说话的、走路像人的狐狸, 加上迎亲仪式, 很像传说中狐妖娶亲的故事。
……世界上原来真的存在狐妖?
她暂时将得不到解答的疑惑抛到脑后, 转而小心从口袋里抽出手机。
由希昏倒的姿势不太巧, 口袋朝下,恰好压到了手机,让这部满目疮痍的电子产品又再度添上了几道累累伤痕, 裂纹密布的模样好似下一刻就会在她手心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