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月心情复杂,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所以你才想为我驱策,助我一统武林。”
上官金虹说是,因为你也是女人,我才会满盘皆输之后,还想要见你一面,为你效力,若你是个男人,我根本不稀罕见你。
“……我明白了。”姚月长叹一声,“但我确实从无此心,要叫你失望了。”
对方推心置腹,剜出伤疤,哪怕曾与自己为敌,也算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所以再度拒绝后,姚月也诚恳道:“我无此心,是因为我只求武道巅峰,但我和你一样,不认为女人就不该争霸武林。”
上官金虹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就见她忽然起身,走到自己面前。
白衣清冷,好似月光暂留。
“之前我说,那些人想开的武林大会,八成开不起来。”姚月神色清淡,语气却十足坚定,“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什么?”上官金虹仰头看着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这是紧张的表现。
姚月说我承诺你,假如他们真开了武林大会,我不会让那些人想推举的那个男人坐上盟主之位。
“不只是他。”迎着上官金虹的目光,姚月又补充道,“任何男人,都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上官金虹听闻此言,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又立刻道了一声好。
“有宫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这一刻她神色奇异,紧张之色尽去,明亮的目光里,似乎还有笑意。
而下一刻,她望着站在她身前的姚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姚月:“?!”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看向怜星,但怜星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同样一脸惊讶。
片刻后,姐弟二人检查完了上官金虹的身体,发现她是中毒而亡。
“她在舌下藏了一枚毒|药。”怜星很恍惚,“方才与姐姐聊完,她就咬破了那枚毒|药。”
姚月也恍惚,她没想到上官金虹失去武功后,坚持要见她一面,竟真不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苟活下去的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像她这种志在天下,一心想要站上武林之巅的人,在失败过后,会做如此选择,也很正常。
“派人将她葬了吧。”姚月吩咐怜星。
怜星点头应下,又问:“葬在何处?”
姚月说无所谓,她这种人目标坚定,只求活得痛快,死后之事,怕是自己都不在乎,能有个埋骨之地便行了。
怜星便唤来侍卫,命他们将上官金虹的尸首抬出去,葬在绣玉谷外的一座山峰上。
那山峰是这一带最高的一处地方,对一生汲汲营营,只为站到高处的上官金虹来说,也算是一个好归处。
做完这些,他又去明月殿找姚月。
他想知道姚月对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武林大会,究竟是何打算。
“姐姐若想将此事搅黄,我倒是有几个法子。”他自愿为姚月分忧,“只是不知姐姐是否有旁的打算?”
姚月看着他诚恳的神色,不知为何,忽然想问他:“你从小到大,一直居于我下,有没有怨过?”
怜星一怔,旋即摇头,说:“我从未怨过。”
姐姐本就比他强,他有什么好怨的?
一定要说的话,他只担心过,这么强的姐姐,会不会哪天就不要他了。
“不过小时候……宫中也确实有一些人,因姐姐不是男孩,跟师父遗憾过那么几回。”怜星低声道,“好在师父不在乎这个,一直最看重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他聊起了这个话题,当天夜里,姚月又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还是她曾经梦见过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两人站在树下,一板一眼地拆解着招式,小男孩跟不上小女孩的动作,看上去颇为苦恼,小声叫道:“姐姐能不能慢点?”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几个侍卫投来目光,似乎是对小男孩有些同情,还议论了起来,说月少宫主事事争先,真不像个女孩。
他们以为两个才开蒙不久的小孩听不见这番议论,却不知道,邀月的五感,因她的奇绝根骨,天生就比常人敏锐太多,将他们的评价听了个一清二楚。
姚月不知道梦里的自己缘何如此肯定那小女孩的情绪,但从梦中醒来,她最大的感想就是,原来就连“我”这样的人,也不是完全没体会过上官金虹的那种处境。
只是相比上官金虹,她遇到了一个正常的师父,又有一个全心全意待她好的弟弟罢了。
而她如今的实力,除却自身努力,其实也脱不开这种幸运。
这江湖,果真还是太腐朽了一些。
第83章 钓鱼
上官金虹死得无声无息。
但她在晋冀两地的多年筹谋, 却不会因为她的死就一笔勾销。
事实上,自从怜星废了她的武功,又将她带走, 原先她养在手底下的那些人,就成了各大势力试图争抢拉拢的对象。
不知何时起, 晋北那边,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里,都在说,虽然上官金虹的财富已尽数归于原主, 但她还有一座私库, 里面放了她十余年谋划下,得到的最重要的几件宝藏。
这传言来得突然, 但不管乍听还是细听, 都称得上有理有据。
所有听过的人都忍不住想:此女既有如此心计,在北地武林一谋划就是十余年之久,那这些年敛到的财,必定不只明面上那些,若是谁能得到她的私库, 那才是真正的突发横财!
为着这个各大势力心照不宣的目的,一时间,先前结盟之际商议的武林大会一事,也被暂时搁到了一边, 没人再提起了。
当然, 他们也不会明着说自己想打上官金虹私库的主意, 所以才要招揽她原先的手下。
各大势力表面上的说法, 都是想给上官金虹原先的手下一个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的机会。
“现在大半个武林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苏容跟姚月汇报, “不只北地如此, 就连秦岭以南的门派,都十分意动,想从中分一杯羹呢。”
姚月毫不意外,嗤笑一声道:“还是财帛动人心,这么个空穴来风的消息,就能让这么多人前赴后继。”
是的,上官金虹有私库这个消息,是姚月派人放出去的。
除了移花宫养在北地的人手,她还叫了无争山庄一起配合,所以这消息最初来源于晋北。
苏容一开始还不理解,那些势力只要向自己手中掌握的上官金虹手下求证,便会知道,这消息是假的,为何大宫主还要这么做呢?
结果现在,何止那几个势力,可以说是半个武林都信了。
苏容也终于明白,姚月对人心幽微的了解,究竟有多可怕。
“他们从上官金虹的手下嘴里问不出私库消息,不会觉得这消息是假的。”姚月当时是这么说的,“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没有找对人,找到的不是上官金虹的真心腹。”
而事情的走向,也正如姚月所料。
所有因这个流言动心的势力,都不肯轻易罢手,甚至为着此事,暗中斗了好多个来回,整个一全员恶人的状态。
苏容一方面觉得可笑,一方面又觉得夸张。
完全没影的东西,竟就能惹得这么多所谓的名门正派明争暗斗,简直讽刺至极。
好在移花宫不干这么没谱的事。
不过移花宫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也猜不透。
他只能请示姚月。
姚月倚在榻边,美目低垂,道:“什么都不用做,先让他们斗着吧。”
苏容再度不解起来:“他们不可能一直斗下去呀。”
姚月说对啊,不可能一直这么斗下去的,所以时间长了,他们就会彼此怀疑,是不是有谁已经得到了上官金虹的私库,但一直隐而不发。
“可当日是二宫主带走了上官金虹!”苏容下意识道,“他们可能会觉得,是移花宫得到了。”
话说到这里,苏容也陡然明白过来,原来大宫主是这个打算。
大宫主她,等的就是那些贪心不足又不长眼的人,为此事惹上移花宫的机会。
到那时,大宫主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
想通此节,再看向姚月时,苏容的目光都变了。
他此前也很崇拜姚月,但那是出于对其超绝凡尘的武力的向往,但现在他发现,他们的这位大宫主,动起脑子来,威力竟丝毫不逊于动手。
苏容定定地看着姚月,一时间,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内心震动不已,但想出这种缺德办法的姚月,却是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
说白了就是钓鱼嘛,在法治社会,这种不太道德的行为,还会被人谴责程序不够正义呢。
可江湖毕竟不讲法治,她也没那个精力把所有自命不凡又贪心不足的人全教育一遍,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钓鱼了。
反正这么离谱的钩都能咬的鱼,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敢来,我就敢教训。
姚月就这样,抱着等鱼上钩的想法,继续在移花宫过自己的宅女生活。
期间两个侍女陆续回宫,又给明月殿添回了一丝人气。
一点红去南海走了一趟,变化很大,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也瘦了一些。
去秦地的洪七,则是正好与她相反,脸又圆了一圈。
如今两个人站在一起,身量上的区别,与初至移花宫时,可谓天差地别。
那时洪七瘦得跟个猴似的,还比一点红矮半个头,哪像如今珠圆玉润。
不过胖瘦这种事,只要不影响健康,姚月觉得就无所谓。
所以她也不做任何评价,只问了些武功上的事。
一点红的剑其实已经不需要她再做任何指点了,但姚月毕竟亲眼见证了叶孤城那招天外飞仙的诞生,如今还是可以同这个姑娘好好讲讲那一招,多少能启发她一二。
果然,听完她对天外飞仙的理解,一点红瞬间陷入沉思。
沉思过后,她又郑重地谢过了她,然后自个儿去闭关了。
至于洪七,她这趟跟王重阳交上了朋友,现在对这位王仙姑十分佩服,回来一见到姚月,立刻倒豆似的,跟姚月讲了许多王重阳的事。
从她的剑,到她的人,甚至连她出家做道姑之前的那段感情,都原原本本跟姚月说了一遍。
洪七还向姚月表达了自己的不解:“她都出家了,那位林大侠竟然还是那么执着,何必呢?”
“这天大地大,干点别的不好吗?住进墓里,连口好吃的都难找!”
姚月穿越前就知道王重阳和林朝英的故事,但穿越之后再听,感触竟又不太一样。
也不是单纯因为性别变化而不一样,而是她真真切切觉得,在这种实力为尊的时代,将自己的一生与一段感情绑在一起,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不论男女,做这种事,在她看来,都是不值。
所以听洪七讲完后,她没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只盼那位林大侠能早日想通罢。”
……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岁末。
这一年多来,移花宫在江湖上可谓出尽了风头。
先是一点红两战白云城主,迈入顶尖剑客行列,再是洪七出席华山论道会,与王重阳一道为世人解惑,到了今年年初,怜星又出宫北上,擒了上官金虹。
每一件事,都是足以震动江湖的大事。
哪怕在此之后,移花宫又沉寂了下去,也足以叫好事的江湖人,津津乐道上许久了。
而这些人每每聊到移花宫,最终都要拐到姚月身上去。
谁让一点红和洪七都是她的侍女,怜星还是她的弟弟呢?
楚留香赶在除夕之前,过来找姚月喝酒的这晚,还模仿了一些外界如今对她的评价给她听。
“都说她性情冷酷,最爱折辱于人,可她的侍女在移花宫都能得到这等指点,我看那些江湖传言,都是嫉妒她的人编的吧——”楚留香举着酒杯,拉长了语调对姚月道。
姚月笑着摇头,说你师父教你变声之术是为了让你学这种话给我听吗?
楚留香看着她,也笑起来,说只要能让你高兴,我师父她老人家不会介意的。
“你师父又不认识我。”姚月觉得她在强词夺理。
“可是我出师前她说过,她对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我活得肆意,活得开心。”楚留香一本正经地同她讲道理,“你若高兴,我便也开心,那你说,我师父会不会希望你高兴?”
姚月:“……”
姚月彻底服了这个女人。
“喝你的酒罢。”姚月只有这句了。
楚留香又哎一声,说我杯中酒已喝完啦,烦请宫主替我再斟一杯。
姚月当然不会拒绝这种请求,便侧身去取酒壶,岂料才侧一半,便看见一道月白身影,自眼前飞快晃过。
下一刻,那酒壶就先被楚留香抓到手中,从高处倾斜而下,潺潺一声,酒液便不偏不倚,落在姚月面前的白玉杯中。
姚月哭笑不得,说你这都是哪学的啊,拿我寻开心呢?
她就放下酒壶,举起自己的空杯,笑吟吟道:“我为你倒完,你再为我倒,难道不是十分公平?”
夜深酒暖,友人又是难得来一趟,姚月自忖说不过她,只好配合。
可这一杯新酒倒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入楚留香的口,姚月钓了半年的鱼,突然上了门。
第84章 贴心的弟弟
钓鱼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 也极有可能忙活半天徒劳无功。
而对姚月来说,若是这一回真徒劳无功,一条鱼都没钓着, 那反倒是个不错的结果。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摆出这么个一看就极具风险的鱼饵, 鱼还是咬了上来。
当然,风险在前,这些鱼也没笨到大大咧咧直接开咬。
他们想的是徐徐图之,先想办法探听移花宫内的消息, 再做打算。
但移花宫避世已久, 若无大事,平日里根本不与外界往来, 他们想探听消息, 也找不到门路。
于是最终,这些人也想了个缺德主意。
他们鼓动了上官金虹那个特别忠心的手下来绣玉谷探路。
等那个人闯入谷中,他们这几方,再以看管不力为借口,上门道歉, 顺便刺探移花宫一二。
是的,经历了半年的狗咬狗,最初想合立武林盟主的那几家势力,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要不是打算再次合作, 他们也不敢上移花宫来刺探。
他们想得很好, 自觉找了完美的借口, 便赶在年关前, 驱使着那个被他们几家都折磨过一遍, 但愣是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小姑娘, 来了九华山。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逃走,想为你的主人报仇,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拼尽全力,入绣玉谷,进移花宫,从今往后,我们这几家 ,便再不会寻你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