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显然把人当炮灰的缺德主意,本不该奏效,无奈这个叫荆无命的小姑娘,对上官金虹,实在是太忠心了。
她自己就有强烈的,想去移花宫的欲望,所以听到这个条件,她毫不犹豫便点了头。
天寒地冻,九华地界,在这个腊月,已下足了七日大雪。
荆无命行至绣玉谷谷口前时,瘦弱的身体,已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
她其实知道那些人捉了自己,折磨多日,又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的原因。
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当年救她的人,被移花宫的二宫主废了武功,带到了移花宫,如今生死不知。
而她想来移花宫,也不为别的,只是想知道,上官金虹到底还活着吗?
如果死了,那她也死在移花宫,也算是将这条命还了。
荆无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移花宫的侍卫见她提剑来闯,竟没多做阻拦,就让她闯进了谷中。
虽然她的剑确实练得不错,但她受了近半年的折磨,如今身体垮了大半,出剑再快,也断不该有一剑打退四个侍卫的威力。
荆无命是死脑筋,但不是没脑子。
一剑荡开侍卫,闯入那谷口之际,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而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谷中月下,一身白衣,如同谪仙的青年。
她认出来那是移花宫的二宫主怜星,她也记得,当日就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她与上官金虹面前,废去了上官金虹的武功。
荆无命睁大了眼。
不过下一刻,就有人自她身后出手,一掌将她打晕。
是先前佯作不敌,又追进来的一个侍卫。
侍卫打晕了荆无命,才向怜星行礼,问二宫主接下来如何处置这个丫头。
怜星想了想,说先不用管,等今晚真正的客人来了再说。
他过目不忘,自是记得荆无命的脸。
只没想到,外头传回来的情报里,提到的会被人利用来刺探移花宫的借口,就是这个当日跟在上官金虹身侧,下意识用身躯抵挡他招式的女孩。
那种毫无保留、不惜献上整条命的拥护,让他想到了他自己。
所以那一日他明明可以顺手将她杀了,却还是饶了她一条性命。
只是如今看来,他的这番心软,反倒让她承受了更多灾难。
不过短短一年,就面黄肌瘦到了这个地步,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梗着一口气,撑到闯进绣玉谷的。
荆无命入谷两刻钟,谷外便传来消息,有人求见。
怜星冷笑一声,说那就请进来。
说罢又吩咐两个手下:“你们可以去请姐姐了。”
这出钓鱼的戏是姚月主导,但具体细节,却是怜星在把控。
他有心为姐姐分忧,所以哪怕早早地探听到了那几个势力的计划,也没有与姚月说,想着等人上门,一网打尽之后,再给姐姐看成果便是。
因此,当姚月被告知鱼已上钩,从明月殿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十来个人躺在地上哀嚎,嘴里哭求不断,不停作保的场面。
“二宫主饶命……二宫主饶命!我等再也……再也不敢了!”
“我们真的……真的只是来道、道歉的!”
“是啊,给我们一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来寻移花宫的麻烦呀……”
“真的,二宫主信我们一回!”
而怜星站在这些东倒西歪的人中央,神情自若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不就是为了上官金虹的私库吗?不妨告诉你们,这消息原就是骗你们用的。”
一群被他打断全身骨头的人,顿时全傻了眼。
匆匆赶来的姚月:“……?”
姚月心想我弟效率好高,怎么这么快就把鱼宰得差不多了。
等怜星把这些人分别介绍一遍,又将他们的计划全告诉姚月后,姚月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要是,他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好像只能夸他能干了啊……
姚月说不错,你做得很好。
说完还有点遗憾:“早知你如此有数,对此事尽在掌握,我便不来了,全交予你处置就是。”
这样也不用把好不容易来一趟的楚留香扔下。
怜星闻言,冲她眨了下眼,全然一派得到表扬十分满足的模样。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本来确实不必今晚就请你来,但谁让楚留香也在今晚来了移花宫呢?
喝一夜的酒多伤身,为着姐姐的身体考虑,怜星觉得,很有必要打断一下。
像他这样贴心又懂事的弟弟,如今可不多了。
第85章 当个女魔头
有怜星在, 姚月确实几乎不需要操心。
这一晚,她被叫来验收钓鱼成果,不仅全程没有出手, 就连口都没开几次。
怜星比她会威胁人多了,他温温柔柔地站在那里, 将那些自觉计划得周全的人讽刺了遍。
末了又开出天价,狠敲了这几家势力一笔,才勉为其难地表示,既如此, 就不要他们的命了。
“来吧, 先给你们的主子写信。”他将这些人的来路查得一清二楚,也早早准备好了笔墨, “限他们一个月内, 带着钱来赎人,不赎也行,回头连同他们手中的门派,一起从江湖上除名就行。”
那些人被他打得一句不敢多说,活像十来只鹌鹑。
等战战兢兢提着笔, 按怜星的要求写完信,又被侍卫带下去,才惊魂稍定,喘着气开始后怕。
能不后怕吗, 他们十几个人, 全来自有名有姓的势力, 也都是门派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可这样一支由高手组成的队伍, 进了移花宫, 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根本反抗不得。
光是怜星跟他们交手时,展现出的武功,就足以吓破他们的胆了。
更别说之后还被告知,这本来就是一个给他们设的圈套。
恐怖,太恐怖。
移花宫分明不常入江湖,却手眼通天到这般地步,实在恐怖。
在这种恐怖的地方捡回一条命,他们已算是幸运,哪还敢考虑别的。
所以被侍卫带下去后,他们甚至没聊赎金的事。
所有人都相信,但凡他们背后的门派不愿配合,那必定要倒大霉,移花宫绝对会说到做到。
既如此,他们这些阶下囚,又操心个什么劲呢?
姚月也没想到,她为了敲打这些势力才想出来的钓鱼手段,最后被怜星用来狠赚了一笔钱。
不过钱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嫌多。
敲诈这几个非要上钩的门派,她更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所以过完年,这些门派陆续派人来交赎金时,她也收得极痛快。
但这些门派还是不放心,交完了怜星要求的赎金,又一齐跪在她面前,瑟瑟发抖地表示,愿意臣服于移花宫,只求两位宫主给他们一个追随的机会。
姚月想了想,反正她本意也是约束他们的行为,那允许他们臣服,名正言顺地管理,顺便给其余势力立威,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便问:“那你们可知,臣服于我,就要守我的规矩。”
“我等自然知晓!”
“是啊,我们定会遵移花宫的规矩,万事以两位宫主为先。”
姚月就看向怜星。
怜星立刻会意,开始给他们讲,移花宫究竟有哪些规矩。
结果这一讲,就是半个时辰。
姚月都听傻了。
再看正殿中的侍卫,一个个表情如常,毫不意外,显然不是第一回听二宫主讲规矩。
姚月:“……”
我弟也是辛苦了,要操心这么多。
要操心很多的怜星讲完规矩,又现场编了一条,说你们想当移花宫的附属门派,受移花宫庇护,那往后每年还得交一笔庇护费用,放心,数目很小,绝对在你们的承受范围内。
“多、多少?”有人提心吊胆地发问。
“每年五百两。”怜星说。
这数目……还真是很小。
甚至可以说,小得有点超乎在场之人的想象,以至于他们听到的第一时间,还以为是不是听错。
但怜星又重复了一遍:“每年五百两就行,不过必须由你们几人,每年亲自来交。”
等于说这几个门派的首领,往后每年都要来移花宫做一次孙子。
相比单纯收钱,这确实是最有力的,证明他们受移花宫庇护,乃是移花宫附属门派的证据。
就是有点折辱尊严,毕竟每年都来,这和番邦朝贡有什么区别,时间长了,全武林都会知道,他们就是移花宫的狗。
怜星真正想要的,是这个效果。
若是真心臣服,这要求并不过分。
姚月明白了他的意图,也配合道:“不错,你们若想追随于我,就得答应这个条件。”
众势力之主面面相觑,沉默许久后,终于有一个率先开口,应了下来。
怜星说行,那你现在把今年的庇护费给了,就可以带你的人走了。
姚月心想你这么干,其实就是根本不给他们拒绝的余地啊。
不过臣服的事是这些吓破了胆的人自己提出来的,现在被怜星拿来做文章,也不冤枉。
这么想着,姚月又觉得,其实相比她,怜星真的更适合做一个争霸武林的门派之主。
他的手段,都是非常实际且有效的。
等这些势力之主陆续带人离开后,她打量着这个弟弟,不由问道:“移花宫不入江湖,不去争霸天下,你有没有遗憾过?”
怜星十分不解,说我为什么要遗憾?
她笑了笑,说因为我觉得你很有这个天赋,但平时待在绣玉谷里,只做些耕作养殖的统筹活,有些大材小用了。
怜星闻言,垂了垂眼,道:“可是我就想呆在绣玉谷里,为姐姐分忧解难。”
他的天地很小,从过去到现在,就只有一个姚月而已,如今看起来对旁人他物关心得多了,那也是因为她在关心。
移花宫入不入江湖,争不争天下,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她。
“姐姐觉得我做得好,多夸我几句就是了。”他说,“不要说这种试探我的话,好不好?”
姚月心想我在你心里形象是有多恶劣,怎么就成试探了?
可望着他满是水气的眼睛,这样的话,顿时便说不出口了。
姚月想了想,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他果然立刻起身,乖巧地在她面前站定。
此时的正殿只剩他们姐弟二人,其余人皆退了出去。
分明一派寂静,她却好像感受到了他平静的反应下,涌动的情绪。
应该是有点委屈。
姚月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多了,我没有试探你的意思。”
他一愣,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她拉住自己衣袖,骤然起身,朝自己伸出手来。
下一刻,她的手就落到了他头上。
狠狠一揉。
“我只是随口一问。”她神色冷静,语气却十分霸道,“就算你真的遗憾,也只能替我做事。”
怜星睁大了眼。
她则长眉一挑,故意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他终于笑起来,说:“当然愿意。”
姚月算是懂了。
不管她在旁人面前如何和颜悦色,如细雨春风,面对怜星,还是不能丢了女魔头的本色,他就只吃这套。
何况比起武林中一些人希望她做的武林盟主,当个肆意妄为的女魔头,确实要爽得多。
至少她很享受,很喜欢。
—正文完—
第86章 幕间·新春
宋田十五岁这年, 也跟姚月申请,独自去移花宫外闯了一闯。
此时楚留香在江湖上风头正盛,追求者多不胜数, 他从绣玉谷出来,去松江府渡口去找这位幼时救了自己的姐姐时, 便不可避免地,被那些对“香主”有意的江湖人,当成了竞争对手。
那些人听说他也是来寻楚留香的,立刻围上来一顿盘问, 从名字到年纪, 再到出身,全问了个遍。
宋田虽然心眼不多, 但面对这种境况, 也知道不能全说实话,就说自己无门无派,是个游侠儿。
“无门无派?”有人嗤之以鼻,大概是觉得就这等水准你怎么好意思跟大家竞争。
他就笑了笑,说是啊, 我无门无派,但我儿时见过香主,她那时还救了我呢,我此来松江, 也是为了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此话一出, 一起候在渡口的一众青年才俊, 都笑了出来, 还是哄堂大笑。
宋田:“??”
见他不解, 边上总算有个好心人提醒了一句, 说你这个理由早就被不知凡几的人用过了,谁都知道香主行侠仗义,最爱随手扶贫,救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所以这两年用这个理由求见她的人不要太多。
宋田:“……但我是真的被她救过。”
周围人一听,笑得更开心了,说每个用这个理由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宋田沉默,终于不再跟这些人理论。
他心想等楚姐姐的船到了渡口,你们就知道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他就这样,跟一大批听闻了楚留香近日会在松江府停靠的江湖人一起,在渡口处等了好几日。
正值盛夏,天气十分炎热,这地方又人头攒动,实在闷得紧。
可有心见楚留香一面,梦想着被她请喝一次酒的这些武林才俊,愣是忍着酷暑,等了足足四日。
四日后,楚留香的船终于靠岸,这些人又瞬间变了模样。
先前互相讽刺,互相挤兑的场面,立刻消失无踪。
所有人都想在“香主”那里留个好印象,所以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装模作样。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宋田:“……”
怎么说呢,他虽然知道楚留香现在非常有名,追求者能从玉门关排到山海关,但这个场面,还是有点超过他的预计。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有信心,在见到楚留香时,得到与这些人全然不同的待遇。
毕竟他可是移花宫的人,是姚月的书童。
船在渡口停下没多久,船舱内便走出一道窈窕身影。
众人屏住呼吸,待看清那人着的是白衣,又瞬间泄气。
香主爱穿月白,向来一身浅蓝,这是全江湖都知道的事,爱穿白色的,则是她的朋友,如今在江南经营珠宝生意的姬冰雁。
姬冰雁刚从船舱里出来,就看到了岸边那密密麻麻在等候的人,也是一阵无语。
但她确实要在松江府下船,所以还是蹙着眉走了下来。
香主的两个好友,一个大大咧咧无拘无束,另一个脾气不佳十分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