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看到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惊叹和揶揄。
虽然他们早知道他们教主是去找了那位曾是他未婚妻的朱皇后,也不是没有大胆地想过教主会不会给鞑子皇帝戴绿帽子, 但没想到教主不愧是教主, 他们只敢想想的事,他还真做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自以为已经沐浴收拾过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张无忌哪里能知道过来人的眼睛有多尖, 回到房间的他坐在床上兀自出神了一会儿, 他脑海里想的当然是他刚刚在青天白日里探的香闺的主人。
然而有关于朱九真的事,他在崖底想了五年都想不通,如今只不过是再多浪费一点时间。
眼看天也完全黑了下去, 张无忌惦记着晚上的行动,只能开始闭眼打坐调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等待着夜空出现他们和范瑶约定好的烟花信号。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此之前赵敏先找上了这家客店。
张无忌住店登记的时候报的是假名曾阿牛,赵敏竟然知道, 让店家把他这位‘曾先生’叫了下来, 张无忌看到赵敏出现后自然是警惕的,还以为她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前来抓捕, 但赵敏看起来却只是来找他喝酒。
张无忌知晓她诡计多端,从她出现就事事提防, 更不用说喝赵敏倒的酒了。
赵敏也不意外他的不信任,这在她预料之中,她眼里含了一点笑意,自顾自拿起张无忌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又放回去,心中强忍羞意,但面上却是神情自若地笑道,
“我已经亲身试了,这酒里没有毒药,你可以放心喝了吧?”
张无忌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既不阻止也不应承,若他当真是个毛头小子,或许会不明白赵敏这些举动,但在此之前他已经遇到一个世上最会魅惑人心最有手段的女人,被她迷地神魂颠倒,色令智昏。
他在心中自嘲苦笑,甚至连对方害了他性命都可以原谅……
于是赵敏的这种略微眼熟的挑逗意味的举动在他眼里甚至只是拙劣的模仿,他甚至能敏锐地察觉到她这位未婚年少的郡主是从谁身上学到的这种男女之间调情的手段,又是在什么场景学会的。
脑海里的想象让张无忌原本尚算愉快的心情顿时被阴霾覆盖,再开口时语气就冷硬许多了,“不必了,今日我已喝了许多酒了,郡主便自得其乐吧。”
赵敏被他这无动于衷的态度伤到了,有些难堪,同时心中也有些纳闷地嘀咕,怎么会没有用,明明从前看那个女人就是这样逗弄她哥哥的,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蒙古硬汉都被羞地面红耳赤。
她恼怒质问,“都这样了,你也不信我?我在你心中就这般狠毒?”
张无忌并非故意想激怒她,他之所以还愿意和赵敏在这里喝酒,开始是以为她察觉到不对劲前来试探,后来便是想要顺其自然把这狡诈多谋的蒙古郡主拖在这里,好方便范瑶在万安寺里进行的准备事宜。
担心赵敏一走了之,他到底解释了一句。
“我妈妈临死前曾对我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我不敢信你。”
这句话里隐晦的奉承让赵敏高兴了一些,然而提到这个话题又不免让张无忌想起那个此生骗他最狠伤他最深的女人,这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从那以后,他真是再不敢小觑天下女子。
只是唯独面对真正伤害过他的那个蛇蝎美人,就算是再次受她骗他竟也心甘情愿。
张无忌心中忍不住对如此不争气的自己感到讥诮,脸上神情免不了带出一些,他不欲赵敏窥见,便微微侧了侧脸,此时夜色如墨,客店的大堂里全靠烛火照明,烛光影影绰绰,并不太能看清对面人的脸。
而张无忌这一侧脸,烛光打在他下颌,从赵敏的角度恰好看地一清二楚,她面色猛然一变。
“你!你……你嘴上的伤是谁咬的?!”
张无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角的伤口。
他之前对赵敏说的话倒也并不全然都是推脱,万安寺里那一桌准备好的好菜后来到底被两人中间休息时一起吃了,那一壶好酒也被朱九真灌给他喝了,只是地点却是在床上,方式……总之比赵敏方才大胆了不知多少。
嘴上的伤那时被酒刺激地生疼,他红着眼求她别这么玩,朱九真却不肯放过他,再者那酒有多少进了他口中,她便同样喝了多少,她唇上也被他咬伤了,他便只能随着她一起胡闹。
后来疼地麻木了,到现在唇上的感觉还没有恢复,倒是叫他忘了这回事。
张无忌想起自己就是顶着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还有刚回来时杨逍和韦一笑的突然无言以对,不免有些羞窘,还有些对朱九真所为的无奈,但想到她此时和他一样的形容又有些窃喜和愉快。
如此种种情绪,都落在了对面紧盯着他的赵敏眼中,完全否定了她心中的那些为他辩驳的理由,这的确不是他因为什么勉强得不得了的原因自己弄伤的,这酒是他和一个女人亲近过留下的痕迹。
她伤心气愤极了,再次质问道,“是谁?!”
既然被她发现,张无忌也不慌张,他也并没有理由说谎哄骗赵敏,他倒是想毫无顾忌、痛痛快快地对她这位蒙古郡主道出他们鞑子皇帝的皇后的名字,但想到赵敏和朱九真不合,怕她给朱九真带去什么麻烦,到底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于是,张无忌只坦然地回视赵敏,冷淡道,“一个比你更美丽、也更狠毒的女人。”
赵敏毕竟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子,她很快就恍然大悟般明白过来,“就是这个女人曾经骗过你是不是?而你到现在还爱着她?”
张无忌没有回答,然而他的答案对赵敏来说不言而喻。
情窦初开就惨遭夭折的少女终于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她怒骂道,“张无忌!你真是个混蛋!你叫别的女人骗走了一颗心,又来骗走我的心!”
张无忌依旧是那样冷漠的神情和语气,“我从未欺骗过你的感情。”
他的意思显然是他从始至终就没对赵敏动过一点心思,更没想过回应她,这只是赵敏自己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这显然更伤人自尊了。
赵敏气恼地脸都红了,眼泪流地更汹涌了。
张无忌望着她这副难得狼狈的模样,心底到底还是有了一丝触动,倒也不是感动。
他这个人本身其实就心性良善柔软,虽然经过生活毒打过后学会冷漠一些狠决一些,不再像年少时那样优柔寡断,但那颗赤子之心犹在,所以会为了明教出头,会为六大派奔走。
今日便是换做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哭的稀里哗啦,他也会觉得不忍过问一二的。
更何况……
他现在看着赵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因得不到回应而伤心哭泣,可几个时辰之前他不也同样在自己深爱的女子面前痛哭流涕、狼狈不堪?于是不免有些同病相怜地感触。
其实之前赵敏如此算计他们,这人又心机深沉并不是什么表面上的单纯少女,他们又是立场相对的敌人,张无忌并不太相信她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喜欢。
女人为了达到目的有多会骗人,能演地有多逼真,他早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但至少此时此刻张无忌还是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劝慰道,“郡主,并不是你不好,只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次却是为他自己。
“此生我在情爱上能具有的最浓烈的爱和恨都已经给了同一个女人,再分不出半点心力给其他人了,便是有比她还好的女子,也是如此。”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抑制不住地浮现出同时夹杂着痛苦和欢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少年在赵敏眼中一直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能保持温和从容、镇定自若的面庞上是一种令人见之心碎地苍白脆弱的神情。
显而易见,他正陷在一段绝望的爱情中,无法自拔。
赵敏看地愣住了,停住了眼泪,她一时竟然忍不住对刚刚狠狠拒绝了她的真心的张无忌可怜起来。
她轻声问,“既然爱她叫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放弃呢?”
听到她这么说,似乎有些意外于她反过来的劝慰,张无忌淡淡笑了笑,然而笑意中是平静而绵长地悲哀。
“是啊,你说的对,既然一段感情让人备受折磨,不如放弃为好。”
“我的理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各种各样的理由,我也早就在心里劝过自己一千遍一万遍放弃,一度我以为自己能做到,可是每当我再见到她一次就再心动一次……”
“为她,千千万万遍。”
张无忌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于是最后我想,就这样吧,就这样相互纠缠,至死方休。”
赵敏的眼泪没再流,可是她只觉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还要悲伤。
她和他对坐着沉默良久,最后她还是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那个女人是谁?是周芷若吗?”
其实赵敏这么问的时候就知道她应该说错了,她看到过周芷若看张无忌时和她一样的眼神,但既然是两情相悦,他又怎会爱的如此绝望如此卑微?
果然,张无忌听到她提到周芷若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又笑了一下,说,
“不,是我的未婚妻。”
赵敏还想刨根问底,但这时候窗外夜空中闪现一大片红光,跟着喧哗声大作。
万安寺的宝塔着火了。
张无忌神情一肃,当即毫不犹豫地疾奔出去,将赵敏全然忘在了脑后,等赵敏反应过来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了,只能连忙找和她一起来的苦头陀,却被店伴告知她一进店里,苦头陀就急忙离开了。
第67章 里应外合31
***
这天夜里, 万安寺的宝塔上起了大火,寺里乱作了一团。
闹起来的时候,朱九真正在寺里另外一处较高的藏经阁里翻看里面的经文, 听到动静她便执着手里的佛经来到窗前, 眺望远处出事的宝塔,她没有过去参与进这件事, 就只是这样平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比如范瑶伪装的苦头陀对鹿杖客诬陷的闹剧,汝阳王府的哈总管命人搬来火种柴草堆在塔下烧火,又叫几百名弓箭手团团围困住高塔, 之后张无忌和杨逍等人赶来, 用乾坤大挪移将塔上的人一个个从火海中带下来。
还有最后灭绝师太的坠塔而死。
朱九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张无忌要救她,她不肯, 朱九真要救她, 她也不肯,坠地前的最后一刻,灭绝师太突然对着被冲天火光烧地通红的夜幕没头没脑地大喊了一句话:
“驱除鞑虏!复我汉家河山!”
她因为之前一直被十香软筋散消去内力, 得了范瑶给的解药不久,还未完全恢复,又因为方才从塔上下来时不愿被张无忌这个明教教主所救与他对了一掌,此刻喊出这句话已经是用尽了她最后一点内力了。
但她的声音依旧在这个喧哗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至少远处阁楼上的朱九真耳边清晰可闻。
她知道, 这是灭绝自己定好的死路。
***
时间回到前一天的夜晚, 万安寺里。
当得知了明教的动向,知晓张无忌这位明教新教主已经入了大都后, 朱九真便随意找了一个理由出宫来到了万安寺,她知道若是赵敏得知她来此的目的免不了要从中阻挠一下, 她一向喜欢和她作对。
虽然她的所作所为最后对朱九真总是没法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朱九真也看她向来像是看小猫挠爪子,纯然是无伤大雅的调剂,但眼下的事一拖沓免不了横生许多枝节来,麻烦了许多倍。
因此一到万安寺,她特意直接去了关押六大派所在的宝塔,等她进去了才让人去禀报。
进去宝塔的过程很顺利,虽然这些人都是听从汝阳王府和赵敏的吩咐守住宝塔,但面对皇后的驾临,自然也没法阻挠,尤其是如今在天下离皇宫最近的大都内,朱九真这位皇后的名声几乎已经妖魔化了。
于是守塔的侍卫不但毕恭毕敬为她开路,在听她说要独自与灭绝师太见上一面时连忙将其他一起关押的峨眉弟子带出来关到另一间空屋子里去,还不忘为她搬来舒适的座椅静待片刻。
期间,经过的峨嵋弟子们也瞧见了走道上出现的隆重华丽的仪仗,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就透过整齐排列的宫人轻而易举注意到了被簇拥在最中间宛如众星捧月般容光绝世的美人。
顿时有人就忍不住惊呼出声。
“师姐!”“朱师姐!”“是九真师姐吗?!”
尽管朱九真已经杳无音讯五年时间,但显然峨嵋派的弟子们并没有轻易忘了朱九真这位师姐,不提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便是这她那样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美貌也很难让人不印象深刻。
其实朱九真等候的地方和她们关押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但她当然不会听不到这动静。
赶着人出来的侍卫原本并不知皇后殿下和关押在宝塔上的汉人反贼们是什么关系,原本就担心她们会不会惊扰凤驾,听到她们的喧哗声还没听清就下意识警告道,
“肃静,不可冒犯皇后殿下。”
峨眉的弟子们已经被关押很久了,突然被带出来原本也觉忐忑不安地很。
毕竟她们现下没有内力在身,又都是女子,听到侍卫警告先是下意识安静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侍卫的称呼,顿时都纷纷目瞪口呆,她们险些都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但偏偏这时远处的朱九真也抬起一双熟悉的狐眸看向了她们,点头示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