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算你不孝呢?!你只要好好的,阿玛就高兴,真的!阿玛可高兴了!”艾善咧开嘴,试图证明自己的欢喜。
一旁的吴书来,不动声色的看着温晚。
还是那张脸,瘦了,白的快没有血色了,更显得楚楚可怜,他没读书,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爷瞧了,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但他本能的觉得,温晚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
他心里又急又闷的慌。
失忆了,竟然是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么?
这怎么跟爷形容呢?!
他按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微微一笑,一边行礼,一边尽可能温和又小声的对温晚道:“见过格格,格格吉祥。”
温晚坦然的看向他,这就是李玉?
长的有点普通啊…
“抱歉,我不记得您了。”温晚柔柔的回了一礼。
这一礼,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有些站不稳的晃了晃。
刘嬷嬷赶紧扶住了她。
艾善也担心的上前一步。
吴书来见状,笑道:“格格只是还没养好,定能想起来的,格格莫要着急。”
“奴才吴书来,宝亲王让奴才给格格送了补品来,还有格格素来喜欢的珠子,给格格打发时间。”
温晚听了,先下意识看了一眼艾善,然后才再次行礼:“多谢。”
吴书来看的清清楚楚,她对宝亲王三个字,毫无反应。
她甚至下意识的先看艾善,似乎是因为茫然,所以想看她阿玛的意思。
到底是骨肉至亲,不记得了,也是信任的。
吴书来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格格不记得爷了,毫无波澜的那种。
爷怎么能接受的了?
他决定最后挣扎一下,他亲自打开南珠的盒子,对温晚道:“格格请看。这是新到的南珠,虽然个头不大,但胜在色泽。”
又打开另一盒:“这翡翠珠子,给格格听响儿。”
这两样东西,温晚是很喜欢的,她一向不爱金银点翠。
宝亲王给的都是成色最好的,这粉色南珠,不多见,她若是还有记忆,总会露出一分欢喜,哪怕跟爷生着气,也能好那么一分的――用她当初自己的话说,东西不在贵贱,在有多用心,东西有多合她的心意,就是爷对她有多用心。
她只要爷的心。
吴书来是怀着期待的。
但温晚的反应,让他希望破碎了。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眼神茫然,又小心。
没有欣喜。
她再次看了一眼艾善,然后行礼:“多谢。”
吴书来看着她摇摇欲坠,赶紧道:“格格快别多礼,格格身子未好,还是休息为要,奴才告辞。”
艾善道:“我送公公。”
“温晚,你快去歇着,阿玛明儿再来看你。”
温晚行礼,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院子,艾善看着竟有些垂头丧气的吴书来,叹了一句:“公公,我没诓你吧,这孩子,如今规矩好着呢。”
吴书来心里也叹气:“大人也宽宽心,格格会好的。”
“借您吉言。”艾善道。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言语。
艾善一直送吴书来上了马车,吴书来在放下帘子的时候,说了一句:“格格大病初愈,怕是要拜佛祈福。京郊云隐寺,甚灵。”
艾善等马车吱吱呀呀走了,才反应过来。
云隐寺,在圆明园边上。
第4章
圆明园。
“不记得你了?”弘历放下笔。
“是!奴才,奴才眼拙,实在看不出格格是不是故意的…”吴书来颤颤巍巍的回话。
然后,他紧张的等着。
弘历是嗤笑,还是会被气的骂骂咧咧。
然后什么都没有。
长久的沉默。
吴书来最后没沉住气,偷偷,偷偷的,看了一眼,但他的头是没有动的――这是大太监们独有的本事。
他家爷竟然在继续看奏折了。
这是不在意?
怎么可能?
那就是不信格格是真的不记得了?
也有可能,毕竟眼见为实,他家爷必然是要亲眼看一看格格的。
他静静等着,直到弘历再次放下了笔,“茶。”
吴书来立刻出去端茶上来。
弘历脸色看不出什么,喝了茶,便起身走动了几步,权做休息。
吴书来,想了又想,还是没提云隐寺。
再等等,看看爷的态度。
弘历今天格外勤勉,除了在书房内走动休息,几乎一直在看奏折,傍晚时候,被万岁爷宣过去,头一回不是对政务的苛责,这次是赞赏了两句。
若是以前,弘历心情当极好,晚膳又不用陪万岁爷的话,会叫一杯小酒,解解乏的。
但今晚,并没有。
依旧是每道菜,吃了一口,就让撤下去了,吴书来特地让人上的汤――平日里爷喜欢的。他也只喝了半碗。
这无疑不透露着弘历心情欠佳。
简单的在院子里消了食,弘历就要回去泡脚就寝。
吴书来亲自给他揉脚,眼见着弘历眉宇间终于舒缓了一点儿,他小心的开口了:“爷。”
“要不,明儿,奴才再去看看格格?”
这话他故意说的没什么技巧,就是一个关心主子的奴才,真心又蠢笨的言语。
“不用了。”弘历淡淡的道。
“你不是说,她身子未愈?你再去,岂不折腾?过几日罢。”
弘历这话说的也很正常,依旧透着对温晚的偏爱。
但吴书来却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伺候他那么多年,爷什么时候真生气,他是分得清的。
可爷气什么呢?
他不是很捏的准。
气格格是装的?可他觉得,爷心里明白,格格是真的病了,不记得了。
那气格格病了?
若是气这个,又不能这么严重。
捏不准的时候,吴书来伺候的就格外仔细又悄无声息。
他给弘历按了脚,按软了枕头,放到一边,先叠了两个迎枕在后,然后伺候弘历半躺下,又移了蜡烛过来,放在窗边的高几上,把昨晚未看完的书捧了过来,弘历拿了,他调整了蜡烛的位置,才往旁边,把小金鼎里的熏香换了。
弘历照例看了半时辰的书,在躺下的时候,吴书来听他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皇阿玛给了十几盆兰花,开的正好。明儿送回府里,给福晋四盆,乌拉那拉氏两盆,高氏两盆,苏氏一盆。”
“是。”吴书来躬身应下。
“里头,有两盆蓝色的,甚清雅。给她送去罢,观花养心。”
她,自然是温晚。
吴书来一颗心方稍微落了地。
爷既这样说了,便是消气了,至少是不打算拿什么撒气了。
待弘历睡了,吴书来特地出去看了看那十几盆花,两盆蓝色的瞧着最精神,花朵也最大。
“叶子好好擦擦。”他指了指。
自有小太监点头哈腰的上前,拿了软布再仔细擦拭。
“师傅,这两盆是要给贵人的?”高玉在旁小声道。
“嗯。”
“明儿你回趟府里,红色黄色里,选四盆最好的给福晋送去,两盆给侧福晋,两盆给高格格,苏格格也得了一盆。”
“若是福晋问话,你仔细回答。”
高玉躬身应下。
他没有不知死活的问那两盆给谁,他也不是瞎子傻子,心里一想,就知道是给温晚格格的。
物以稀为贵,蓝色的兰花不常见,竟都给了温晚格格。
这偏宠真的是越来越明显了啊。
高玉心思微动,多看了两眼那蓝色的兰花,也不知道格格何时入府,他也能有机会去奉承几句。
吴书来瞥了他一眼,就回去伺候了。
高玉之所以不如李玉,从格局上就能看出来。
李玉看的透,同吴书来似的,对后宅女眷一视同仁,尤其是不太得宠的,也态度很好。
因为后宫中,沉沉浮浮,是最说不准的。
如今爷对温晚格格是样样上心,可谁知道以后呢?
花无百日红啊。
第二日,温晚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两盆花,也发出了这样的喟叹:花无百日红啊…
哪怕它们是蓝的。
今儿是兰花,明儿就有荷花,世间繁花种种,谁又真的能独占鳌头一年四季?
后宫中的女人也一样。
温晚又看了眼跟兰花一起送来的两个首饰盒子:粉玻璃葡萄花双环耳盒,金累丝镶宝石烧蓝孔雀盖盒。
精致奢华。
再随手抓了把翡翠珠子,在盒子上方缓缓松手,珠子撞击的清脆之声,十分悦耳。
一旁的含珠笑着捧上了一盘点心:“格格喝了药,苦的很,这玫瑰乳饼,甜而不腻,格格尝尝?”
温晚咬了一口,同以前吃的鲜花饼全然不同,细腻丝滑,这才叫细糠吧?
她吃了一块,就克制着收了手,太医今儿又来了,说身子还是虚的很,不能多食。――原主自尽前就绝食了,又选的是溺水,救上来昏迷了数日,脾胃虚弱也太正常了。
日子不在这一时,养好了,才有日后。
只是这日子,让一个末世里遭了罪的人来过,着实有些经不住诱惑。
人总是贪心的。
温晚叹了口气,不过是一天一夜,她就喜欢这样的日子了。
那么,就得想办法过的长久一点。
后宫不是个好地儿。
如果有的选,她想着,不如带着十里红妆,以熹贵妃教养过的身份,嫁一个小门户里,吃喝不愁,人事简单。
熹贵妃在历史上也是长寿的人儿,自己好好笼络着,一辈子的靠山也就有了。
可弘历今儿送了兰花来,那个吴书来又暗搓搓点了她,只有这两盆蓝色,特意指给她的。
这意思就有的琢磨了,大概率,弘历没打算抛了她。
毕竟十年的情分,还有她这张脸…
还有额娘今儿提了一句云隐寺,说云隐寺在圆明园旁,而宝亲王,就在圆明园。
这意思也很明了了。
弘历要亲自见她。
她如果能装疯卖傻,膈应对方一把,没准儿他就不要自己了。
但她醒来,已经把这步棋错过了,她太淡定了,在旁人眼里,就是本能的没忘了规矩。
不能发疯,那就得把握住这次机会了。
她今儿也试探了含珠一些话,大概知道原主对弘历的态度――满心爱慕。
这样一个娇俏小女子,满心满眼都是对方,难有人不动心的,动了心就愿意宠她几分,更何况还没有入府,她也没有什么能牵扯到利益牵扯到后宅平衡的。
但入了府,一切就都难说了。
她就是后宅中许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那些女人哪个不是满心爱慕,一个个装也装的死心塌地的。
到时候,也许他会觉得乏味,也许会有别的性子的女子吸引住他…
历史上,弘历不就是最风流最渣的大猪蹄子么。
温晚托着脸思索。
含珠见了,犹豫再三,还是劝道:“格格,您坐了有一会儿了。不如回床上歇歇?”
温晚点头:“只是总躺着,也乏的很。”
“那不如奴婢取画出来,格格在床上赏画?”含珠说完,又赶紧解释:“格格原来就喜欢赏画的。”
“好。”
含珠扶着她回床上,在后面给她放了两个迎枕,又把帘子紧了紧,确保不遮挡她的视线。
又端了一杯蜂蜜姜水过来,温晚喝了,她端着杯子道:“格格,我去库房取画,让穗儿在外间先候着,可好?”
穗儿是另一个丫鬟,也是平日里贴身伺候着的,但温晚如今表现的不太爱见生人――虽然如今所有人都是生人,但含珠好歹是她醒来见的第一个。
因此,含珠也不敢贸然让穗儿进来伺候。
“嗯。我也没什么事儿。”温晚点头。
含珠明白,这是不愿意穗儿进来的意思了。
她出去嘱咐了穗儿两句,就匆匆去了库房。
路上她在脑子里思索:熹贵妃喜画,格格耳熏目染,也跟着愿意赏画,宝亲王向来也喜欢这些,因而给了格格不少好画,格格每一幅画都赏过多遍了,今儿挑哪个呢?
格格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吃食的口味未变,那性子里的喜好约莫不会变吧?
就拿格格最喜欢的那两幅罢!
含珠抱着画匣子回去,温晚便睁开了眼。
“格格,这画有些大,奴婢一个人撑着怕是不能,可否让穗儿在那头撑着?”含珠小心的问。
温晚这才明白,这画是怎么赏了。
跟她想的,自己铺在腿上一点点看…完全不一样…
如果自己这么要求,含珠怕是会吓着。
她只好点了点头。
含珠唤了穗儿进来,两人合力慢慢的拉开了卷轴。
温晚一眼就被画作末端的一堆章惊住了――乾隆被骂的另一个点就是喜欢给名画盖章!万万没想到,他还是宝亲王时候就开始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画这么倒霉。
温晚有些看不大懂那些章的字体,因而也看不出作者,只能略过那些章,看画。
这…是一大缸子的荷花?
小里小气的。
她摆了摆手,意思不看了。
含珠欲言又止。
格格果真忘了,这幅画竟然看了这么几眼,似乎还有些嫌弃。
温晚看向她:“这画是有什么来历么?”
“回格格,这画是宝亲王画的。”
温晚?!!
这还真没想到…
“画的是永寿宫的荷花,格格入宫那日,荷花正好盛开,格格看了许久呢。”
温晚瞬间懂了…
看来原主喜欢的是这幅画背后的意义。
温晚点头,神色不变。
含珠只好同穗儿又打开了一幅画。
这次是一幅风景图。
“格格,这里画的是圆明园,格格第一次去园子里住的地方。”
温晚看了眼那一堆红印,摆了摆手,见状,含珠同穗儿立刻收了起来。
“我以前,是不是不善丹青?”温晚突然问道。
不然怎么有纪念意义的场景,都是别人画的?
“格格虽不善此道,但格格赏画,见解独到,熹贵妃娘娘很是称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