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再来讲经,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温晚格格这会儿没准已经走到大殿了,若是格格不抽签,不用人解签,那最多半个时辰,也就离开了。
毕竟云隐寺这里,着实是个僻静小巧的古刹,连个景儿都没有。
可爷,这意思,是又不见了?
那这跑一趟是为的什么?
李玉远不如吴书来伺候的久,猜不透主子的意思,虽然知道事情不对头,但也不敢做什么擅作主张的事儿。
只能压下心里的焦急慌乱,给弘历端了茶进去。
弘历已经静下心来,认真的看经书了。
云隐寺的经书,都是古书,还是有些看头的。
李玉不敢出声,待方丈进来,他便退了出去,自己在门外,思索对策。
来之前,吴书来暗示了,爷就是想见见大病初愈的温晚格格,若爷瞧着有兴致,愿意多陪格格,他就该让寺里准备斋饭――一应的菜跟厨子,都带着过来了。
李玉是听懂了的,这斋饭一准备,格格就能再留一留…爷总不能自己开口留人吧?
这事儿本来说难也不难,温晚格格他也是熟悉的,爷向来待她宽和,也愿意同她逗趣儿,他只要看准时机开口就行了。
今儿爷只要开心了,他就算没白来。
但现在…
一切都不在预料中了。
别说斋菜了,俩人很有可能就这么错过…
他本能的明白,若是真的错过了,爷接下来的几天,都不会心情好的!他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这叫什么事儿啊!
李玉深感做大太监,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
心中蓬勃的野心,都稍微遏制了一点。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现在的问题是,爷不知道怎么别扭了,近乡情怯?他听过这个词儿,也不知道用在这里对不对…爷有十多天没见过格格了。
又或者还在生格格的气?但师傅每天都去给格格送东西!亲自去!都是好东西!那独一件的莲纹祥镯,都给了格格!
所以爷心里必然是不生气的,还有些牵挂…
会不会是爷觉得自己巴巴的来了,有失身份?
李玉心头一震!这个最靠谱!
他忍不住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怎么不提前想到!
爷多尊贵的人啊!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女子这么巴巴的…
那就得格格自己找过来,事儿就成了!
可怎么请格格过来?直接去请定然不行,爷知道了,能活劈了他!
外头侍卫明晃晃杵着呢,格格定然知道爷在,或许自己就来了?师傅应该也暗示过钮祜禄大人罢?
所以,自己先稍安勿躁,等一等?
李玉想了又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然后走远一点,招手叫了个小太监过来,低声道:“去前头看一眼,可有香客抽签?”
小太监心知肚明,宝亲王驾到,这里绝不可能有外人进的来。
如果有人,就是爷让放进来的,不管是谁,留意所有动静就对了!
他立刻点头哈腰应了,一溜烟跑了。
李玉又叫了一个小太监来,“去寺里转一转,看看哪里有花呀水呀的。”
小太监也躬身应下,迅速离开了。
李玉自己则又回了房门那里候着了。
再说温晚那边。
寺门口没有宝亲王府的侍卫,她们顺利的进了寺庙。
但一进去后,就看到了一列列侍卫在里头站着。
还有两个小太监,笑嘻嘻的过来行礼:“福晋,格格吉祥。”
伊尔根觉罗氏笑笑:“我们来上香还愿,可会惊扰贵人?”
“我们王爷在后面听方丈讲经,福晋格格请自便。”小太监恭敬的道。
伊尔根觉罗氏点头,带着温晚去了大殿。
伊尔根觉罗氏非常虔诚郑重的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还了愿。
温晚跟着拜了,心道:愿温晚格格已经轮回转世,来生平安顺遂。
过后,伊尔根觉罗氏问她要不要抽签,温晚摇了摇头。
“前尘尽忘,若知来日,也只觉得空落落的罢了。”温晚出去后方解释。
伊尔根觉罗氏宽慰的握住她的手:“总会好的,额娘又许了愿。”
温晚点头。
她一直留神四周,余光看到一个小太监,于角落看了一会儿,又不见了。
应该是弘历的人,看她们的动向。
可只探看,不请?
温晚来时已经知道云隐寺并不大,是个百年古刹,僧人苦修之所,因而并无风景可赏。
她们也就没有什么借口逗留,干巴巴杵在这里,又显得太过刻意,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都是要脸面的。
伊尔根觉罗氏假装在殿前观赏壁画,拖延一点时间。
但是,那边迟迟没有来人请。
第7章
温晚隐约猜出了弘历的心思。
不过是自觉身份,不肯为一个小女子折腰罢了。
她看着天空思索对策。
就此离开,就此错过,不在温晚的考虑范围。
说到底,这是封建社会,还有世人心中的巍巍皇权不可逾越在先,弘历的想法,十分正常,若是温晚拧着,就这么走了,那弘历遗憾会有,但这遗憾,将是两人关系的催命符!
他既然已经生了不能为小女子折腰的想法,这点让他烦躁的遗憾,就会让他生出温晚是不是已经过多的影响了他的心情这样的想法,他是奔着天下之主的位置去的,在他还没有醒掌天下权之前,什么都可以舍弃,更何况一个小女子而已。
一旦他“幡然醒悟”,克制了自己。
温晚损失就大了。
所以,温晚此刻想的,是怎么去见弘历。
空无香客的古寺,站满了的侍卫,偷偷观察的小太监,还有一个故作矜持,却是特意而来的人…
这样的背景下,见一面,还需要偶遇吗?
不需要了。
温晚低头,对着还有点尴尬无措的伊尔根觉罗氏笑了笑:“额娘。”
“其实,我们不必等着王爷召见,我们既然知道王爷来了,那么前去拜见,也是礼数。”
伊尔根觉罗氏一愣,随即点头:“你说的是。”
若是以前,去请安也没什么,她也不会犹豫纠结,如今这样,不过是潜意识的怕王爷怪罪,怪罪什么呢?怪罪温晚不是以前的温晚了――所以才下意识的就小心谨慎了许多…
温晚对此十分明白。
她淡淡的道:“刘嬷嬷教的规矩,我记着呢。”
不会给钮祜禄家惹来祸事的。
伊尔根觉罗氏心疼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终却只道:“随我去见王爷吧。”
温晚点头。
两人走了几步,伊尔根觉罗氏又停下了,“这…王爷也不知在哪里?我们总不能四处溜达着找吧?”
“问问他们不可吗?”温晚看向那些侍卫。
伊尔根觉罗氏犹豫:“不及问问服侍的公公们…”
“再往里走一走,若遇不到公公们,只能问侍卫了。”
温晚点头。
说来也巧,两人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几个端着盘子等东西的小太监正往这里走。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道:“几位公公请留步。”
这几个小太监,都认得温晚,立刻止步,小跑过来打了个千:“见过福晋,格格。”
伊尔根觉罗氏笑道:“敢问公公,不知今日来的是吴公公,还是?”
她没有直接问弘历,这样就不算打探贵人行踪。
“回福晋,来的是李玉,李公公。”
“那能否劳烦公公,通报李公公一声?”
“臣妇伊尔根觉罗氏,携女,想给王爷请安。”
几个小太监正等着这话呢,忙不迭的应了,一个立刻小跑往后面去了。
然后不多时,李玉亲自跑来了。
“见过福晋,格格!”李玉也要行礼,伊尔根觉罗氏赶紧侧了侧身:“公公莫要多礼了。”
温晚跟着侧了侧身,微微低头。
李玉笑道:“谢福晋宽和。”
他直起身看向温晚:“格格身子大安?”
温晚点头:“多谢公公关心,已然好了。”
李玉突然神色小心下来:“格格,竟,不记得奴才了?”
温晚认真的看了看他,缓缓摇头:“抱歉。”
李玉有些难过的溢出一丝苦笑:“奴才李玉。”
“李公公。”温晚微笑:“我现在识得了。”
早就想认识你了呀!
李玉被这话似乎治愈到了,笑了:“格格还是叫我李玉就好!我听着惯呢!”
温晚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李玉见状,也不耽误时间了,赶紧道:“福晋,格格,王爷正在听方丈讲经,约莫还要两刻钟,不如福晋跟格格先去旁边的禅房歇歇?待方丈讲完,我再同王爷禀告。”
伊尔根觉罗氏点头:“那就有劳李公公了。”
李玉嘴里说着客气,就带着她们往后面禅房去了。
在一间禅房门口,侍卫太监站了不少,还有几个丫鬟。
显然弘历就在里面了。
李玉将伊尔根觉罗氏跟温晚带到了离着这间禅房三间屋子的距离,方停下,“福晋,格格,请里面坐,我让人上茶。”
伊尔根觉罗氏自然客气的说不用,李玉没有争,不过很快,茶水点心就上来了。
给温晚的居然不是茶,而是一碗淡红色的水,她喝了一口,隐约喝出了红枣枸杞的味道。
温晚并不意外,李玉毕竟是弘历将来的贴身大总管,体贴入微是最基本的素质了。
倒是伊尔根觉罗氏说了句:“这位李公公,行事倒是很像吴公公。”
温晚一笑,却道:“额娘,刘嬷嬷教我规矩,她说,君臣有别,我们来拜见,是不是应该站着候着?”
伊尔根觉罗氏又愣住了,跟刘嬷嬷面面相觑。
温晚受弘历偏爱,连带着,弘历对她对艾善,都是宽和的…
但按照规矩礼法,确实没有来拜见还坐着喝茶的。
若是弘历开口让她们稍后,那自然可以,但现在弘历并不知道她们来拜见了…
“规矩是这样…可,以前…王爷宽和,你不必多虑,再说,你身子还未完全好呢…”
温晚起身摇头:“额娘,我前尘尽忘,兴许,咱们同王爷,就只剩以前的那点情分了,那么,少消耗一点,是一点罢…”
伊尔根觉罗氏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无法否认,温晚说的对。
情分是会用完的。
她也站了起来:“好,我们出去站着。但你若不舒服,绝不可以强撑!咱们就是…今儿见不到王爷,也不能再伤了身子,知道吗?”
温晚点头:“额娘放心。”
两人便出了门,带着刘嬷嬷跟含珠,就站在门口这么等着,李玉远远看见,暗道不好。
王爷若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他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小跑过来,道:“福晋,格格,这是――”
“格格大病初愈,王爷哪里会计较这个呀?!”
伊尔根觉罗氏笑道:“公公好意,我们心领了,温晚她许多规矩都忘了,我当重新教她,不能因为王爷宽和,就不知道规矩了不是?”
这话让李玉无可反驳。
王爷可以说免了,但现在王爷没说。
那规矩,就是规矩。
李玉哎呦了一声,一副心疼的样子:“格格!若是不舒服,可千万不要撑着!”
说完招手,叫了个小太监来:“福晋,格格,有事就使唤他!”
“格格,您往这边一点,太阳晒…”
“多谢公公,公公快忙吧。”伊尔根觉罗氏道。
温晚欠身:“多谢。”
李玉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
这么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去了。
期间李玉又跑过来问了一次,还给换了一盏茶。
终于――
方丈离开了。
李玉进去了。
温晚低头看着手帕上的兰花,心里默默的数着数。
这是末世养成的习惯,跟着队伍狩猎异种,等待猎物进入包围圈的时候是最难熬的,因为不知道来的异种是不是好对付的,不知道这次谁会死,还有一点,过度紧张的砰砰心跳声,也容易被异种感知到――所以,温晚便习惯性的在心里数数,她的心跳也会跟着慢慢平稳…
当她数到三百的时候,李玉来了。
他满脸笑容又急切,生怕温晚倒下似的,快速的道:“福晋,格格,王爷有请。”
温晚心里还在数着数。
“301,302…”
“322。”
到了。
禅房的门开着,但看不到里面,李玉躬身引着她们进去。
“臣妇伊尔根觉罗氏,携女温晚,给王爷请安!”
伊尔根觉罗氏,深深蹲下行礼。
温晚亦然。
“福晋,不必多礼。”一道声音几乎在温晚的头顶响起。
听声音,倒是不错。
如今是雍正十二年了,弘历应该二十五岁了吧?
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挺干净的,带了一丝丝少年感。
就在温晚要跟着伊尔根觉罗氏站起来时,一只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只带着玉扳指的男人的手。
只能是弘历。
温晚看到这只手时,心跳平稳到了极点,她在心里笑了。
就是这一刻了――
她没有伸出自己的手,也没有起身,而是抬起了头。
她的表情,她的眼神,毫无遮拦的映入弘历的眼中。
前调是:好奇,期待…
中调是:陌生,茫然…
最后是:怅然若失…
弘历仿佛看到光在她的眼里一点点黯淡下去。
最后归于平静。
平静且陌生。
弘历呼吸一窒,随即是针扎似的微痛,呼吸才重新恢复。
他收回了手。
温晚同时慢慢起身。
眼睛却不再无遮拦的看他,似乎想起了规矩。
李玉恰到好处的开口:“王爷,福晋方才说想听方丈讲经,奴才自作主张,请了方丈去那边院子稍等了…”
伊尔根觉罗氏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她没有任何意外,立刻欠身道:“王爷,臣妇前几日,夜不能寐,虽有所好转,仍未完全好,因而想听方丈讲经,还请王爷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