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回不同,这车队里人虽多,可除了侍卫宫女太监,就只有她们三家人。
爷和八爷是什么样的关系,就差把两座府邸中间的那道墙拆开合成一家了,就算留着那道墙,日后也早晚是一家。
四嫂也并非那种板正的性子,两处府邸挨得那么近,四嫂一家常常去京郊自然瞒不过她。
虽然她这几个月也听爷说过四爷性子严苛,时常冷着脸,但那都是对旁人,单看四贝勒府的后院,便知四爷在四嫂面前必然也是百炼成钢绕指柔。
所以她才这么大胆,自家爷不是那种重规矩的,八爷跟自家这关系,也不会说什么,四爷那里只要说通了四嫂,便什么事儿都没了。
只要几位爷没意见,这些贝勒府和皇子府的侍卫、宫女、太监难道还敢对外宣扬不成。
这车队里可没有外人。
九福晋掰扯着自己的道理,难得出来一趟,这机会不只对她和八嫂难得,对几个侄女来说也甚是难得。
“在马上奔驰,几位格格也能松快松快。”
这话打动了八福晋,是该好好松快松快,她和爷把人带出来,就是想让几个孩子散散心的,尤其是二侄女,再有半年就要出嫁了。
八福晋道,她现在也学会让别人当出头的那个了。
四嫂居长,又是孝懿皇后的外甥女,说是打小被皇上看着长大都不为过,还是被皇上亲口赞过是有福之人。
如果四嫂也参与进来,就算有管不住嘴的漏了消息,宣扬之人也会嘴下留几分德。
九福晋忙点头应下,她原本也是打算去找四嫂的,先来八嫂这里,一是挨得更近,二是觉得八嫂可能比四嫂更好说服。
她其实不太明白八嫂的拒绝和犹豫,能看得出来八嫂是想出去跑马的,只是碍于规矩才会犹豫拒绝。
但八嫂从前可不是个会被规矩束缚的人,现在就更不应该被规矩束缚了,毕竟八爷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朝野称赞的贤王,如今是凶名在外,朝野都不敢惹的人。
她们离开京城时,内务府几大包衣家族都还陷在八爷抛开的坑里,还没审完呢,宫里已经少了一个嫔。
这样的八爷谁能惹,谁敢惹!
她若是八福晋,这会儿都有胆子在路上横着走,跑马算什么。
“跑马……”四福晋犹豫,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会。
上辈子没学过这技能,这辈子因为姑母的缘故,她的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在宫里过的,还早早的嫁给了爷,成了四福晋,有机会学骑马的时候已经是出宫开府后的事儿了,那时候孩子都好几个了,哪还有功夫和耐心学骑马。
不光她不会,她闺女也不会。
贝勒府里有教骑术的师傅,但那都是爷安排教阿哥的。
长子身子骨不算强健,长女亦是如此,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生的时候她自己都还没成年呢,孩子在肚子里怎么可能养得好。
生下来之后,养护精心,倒也越养越好。
她上辈子毕竟是个医生,这一辈子又没少看医书、请教太医,自问已经很会给孩子们养身体了,但长女去年跟着八爷和八弟妹待了有一个多月,人不光高了圆润了,连力气都跟着涨了,甚至比往年更扛冻了。
可见八爷和八弟妹比她更会养孩子。
四福晋叹气,道:“我不是不想出去骑马,而是没学过骑马,大格格也是如此。”
这……八福晋和九福晋面面相觑,她们来时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佟家也是将才辈出的名门世家,不过是四嫂的阿玛生前的确不是武将,而是文臣……有些病弱的文臣,在八旗里是出了名的,连早亡也是因为身子骨病弱。
她们是来拉人骑马的,不是来教人学骑马的,关键这路上也没法教。
四福晋想撒欢的心其实没比九福晋差,离京城越远,就越是想要放飞自我,在马车里当着闺女的面都直接半趴在窗户口,恨不得把脑袋伸到外面去张望。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车队里也没有旁人。
四福晋眼睛定定的看着八弟妹,只要爷最大的对手八爷不借此生事,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只要与八弟妹行动一致就可以了,八爷将来就算是反悔想夺嫡,也不至于做伤敌八百自损八百的事儿。
“八弟妹骑马能不能带带我?”四福晋满心期待的问道,将门虎女的骑术她还是相信的。
这一路上指望爷骑马带她是不可能,且不说爷是出来办差的,有八爷和九爷在,爷大概不会好意思。
八福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这也算是把四嫂拉过来与她们‘同流合污’了。
好在除了还是小娃娃的卫兰外,只有四福晋母女俩不会骑马,连卫枝都在被过继后的半年里都学会了骑马。
八福晋带四福晋,九福晋带四贝勒府的大格格,余下的小姑娘们和弘晖都是一人一匹马。
说是跑马,但其实都是慢行,速度还不如马车快。
面对本来就很慢还越来越慢的车队,四贝勒不得不压着身下枣红马的速度,最后忍不住扯住缰绳,停下马,等后面的车队赶上来,找到八弟所在的马车。
闭目养神的八弟和半歪着身子嗑瓜子儿的九弟和弘昱,桌上热茶点心蜜饯瓜子花生是样样都不缺。
哪有半点出来半差的样子。
四贝勒本来该生气的,但不知为何,此刻他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居然还能保持心平气和,甚至有心旷神怡之感。
八贝勒睁开眼睛,放下腿,倒了碗温热的茶递过去,让四哥消消火气。
四哥向来是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这次巡视河道的差事也是以四哥为主,他和九弟都要听四哥的。
四贝勒接过茶坐下,没提九弟和大侄子刚刚坐没坐东倒西歪的样子,而是直接说起来意。
“皇阿玛让我们巡视河道,我们不能把时间都耽误在路上,另外巡视河道时,女眷和孩子们也不适合跟着。我看这样好了,咱们分成两拨,我们带少部分人马先行,女眷和孩子慢慢走,到前头再汇合。”
该玩的就好好玩,该办差的就好好办差,两不耽误。
“也行,就按四哥说的办,明日就分开。”
八贝勒同意,明天分,今天就算了,各方面的人手总要重新归置一下,他们就算是带少部分人离开,但该有的总要有,除了护卫和贴身太监,厨子得带,行李和食材才也要分,不是说分就能走的。
九阿哥虽然是奔着玩乐出来的,但也没打算玩忽职守,所以也没有反对四哥的提议。
反正有四嫂在,四哥路上总有歇下来的时候。
四贝勒本来就没生气,见两个弟弟都听话,弘昱也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心情甚好,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弘昱明日是想和叔叔们一起去前头巡视河道,还是想留下来多陪陪几个姐姐?”四贝勒温声问道。
弘昱先看了眼八叔,尔后才问道:“弘晖弟弟去不去?”
弘昱和弘晖不光是堂兄弟,还是同窗,他们只相差一岁,一起在上书房读书,连在宫中住的院落都相隔不远。
当然了,相处多只代表熟悉,不代表关系亲密。
“弘晖也随我们去巡视河道。”
虽然给长子请假带出京的本意是为了让孩子好好松快松快,但他对嫡长子寄予厚望,不光安排了府里的几个先生这几个月给弘晖授课,争取不落下太多,还打算带弘晖好好见一见人间疾苦。
十岁也不小了,光在宫中读书可不够,他也是难得才有这样的机会能带儿子一起办差。
“那我也和四叔、八叔、九叔一起去巡视河道。”
只要别让他一个人待着就成,一个人待着没法不想阿玛。
可惜阿玛不肯再让他们姐弟去内务府大牢,以至于他们离京前都没能去见阿玛一面。
不过,八叔带他和姐姐们去看望阿玛那次,阿玛也说了,让他们放宽心,等皇玛法气消了就会放阿玛出来,阿玛没出来之前,让他们凡事都听八叔的。
弘昱知道自己不算聪明,阿玛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第30章
巡视河道并不是件容易的差事,至少对体力的考验很大。
四贝勒做事严谨认真,沿岸的河堤他要一一都看过去,沿途根本没法骑马,只能沿着河堤边走边查看。
四月初的天气已经不冷了,一早一晚是最舒服的时候,中午那会儿最是难捱。
八贝勒还好,虽然顶着身体有疾的名声,但那毕竟是假的,他本来身体就很好,再加上体内微薄的修为,要比寻常人更耐冷热,体力也更足。
弘晖和弘昱也还行,四贝勒只是想让两个孩子见见民间疾苦,又不是想把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给累病,自然不会全程带着他们。
也就一早一晚才会让两个孩子过来一道巡视河堤,中间大半天的功夫俩孩子都是跟着先生读书。
真正苦的人是四贝勒和九阿哥。
四贝勒本就不耐热,体质也不算好,出了名的四力半(只能拉四力半的弓),偏又比所有人都认真,一整天下来可谓是又累又热。
九阿哥素来不爱动弹,体型又偏胖,众所周知,胖人容易热也容易出汗,他又不想在这差事上偷奸耍滑。
倒不是说没了他不行,只是这差事如果不是八哥主动在御前提他,皇阿玛都不会把他加进来,好不容易得了个能出功劳的差事,甭管是为了不丢八哥的脸,还是为了自个儿未来不远的爵位,他都豁出去了。
苦就苦呗,再苦也就这几个月的事儿,他就当减肉了,自离开上书房入朝之后,每年都得胖上几斤,他也担心自个儿再过几年体型就直追五哥了。
每天日头最毒的那一个多时辰,四贝勒和九阿哥脸上和身上的汗一个比一个多,有时候甚至能浸透衣裳。
八贝勒也没什么好法子,白天他是攒点灵气就偷偷摸摸渡给九弟,奈何灵气少不说,这玩意儿也没有避暑的功效,解不了九弟的热,只能用来缓解九弟身上的劳累疲惫。
是以,九阿哥虽然每天大汗淋漓,一个月下来脸明显黑了一个度,但硬是撑下来了,没偷奸耍滑,也没叫苦叫累。
四贝勒自己中间都萌生过歇一天的想法,还不止一次,要不是看九弟每天又苦又累流的汗不比他少都没打退堂鼓,四贝勒可能还真就停下来歇一天了。
有这种亲身体会,四贝勒不得不对九弟刮目相看。
好不容易行至淮安府,两拨人总算是汇合了,打算在此处多住上几日,歇歇脚,好好赏赏景逛逛街。
两拨人都不同程度的黑了。
九阿哥最是明显,其次是弘昱和弘晖,然后是几位福晋和格格们,最后才是四贝勒和八贝勒,前者因为先前翻田种地的缘故,已经被晒的差不多了,后者变化不大,几乎还跟离京前一样,既没被晒黑,也没有晒斑。
八福晋仔仔细细打量着爷这张脸,二十六岁的人了,年纪也不算轻,按照民间‘男子二十八须’的说法,后年都该蓄胡子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规矩,有人蓄胡子比这早,也有人蓄胡子比这晚。
自从爷在御前求了太医,亲手了断对那个位置的念想之后,爷行事便有些像外祖父还活着的那几年,不关注朝堂,也无心朝政,宁可在府里钓鱼,也不愿与王公大臣交际。
可外祖父那是没法子,不得不在府中养老,不得不做一副无心权力的模样,就像寻常人家的老翁一样。
爷呢,行事像老翁,脸却是越发白嫩了,明明是在外面顶着日头晒了一个月,可看着却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屋里捂了一个月的。
八贝勒正在读十弟写的信,察觉到福晋在看他也会抬头,直到读完长达七页的信,才蹙眉把信递给福晋。
“怎么了?京城出事了?”
八贝勒没回答,内容有点多,十弟这七张纸上几乎没有一句废话,倒不如让福晋自己慢慢看。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这话放到如今倒是贴切的。
大哥这回没有像上辈子一样被革爵,但还是被圈了。
他走前留下的案子姑且算是结案了吧。
按照十弟的说法,被处以死刑的寥寥无几,也就御膳房的那几个人,有马家的,也有乌雅家的。
余下之人,都只是暂时的被免了官,没有抄家,也没有流放,皇阿玛只是让这几个包衣家族把吞进去的银子双倍吐出来,而且是限期三个月。
八福晋一页页看下去,眉头皱了又皱。
直郡王被从宗人府大牢移到直郡王府,可还不如不移,前面只是被关着,仍有希望,不像如今,直郡王府都已经被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
难怪爷之前为嫁到草原去的侄女大费周章,原来是她低估了镇魇太子的罪行,她从前还以为直郡王最多也就是被降爵,就像三贝勒因为在敏妃孝期剃头而从郡王降为贝勒那样。
皇上对直郡王的责罚重得超过了她的预料。
但对马家、乌雅家、董家、郭络罗家和曹家这几个包衣家族的责罚却是显得有些轻飘飘了。
“难不成这几个家族只要把他们贪的银子双倍交上去,就不打不杀不流放了,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八福晋难以置信中夹杂了几分愤怒。
免官算什么,不过是一时的。
这几个包衣家族中有三个都出了后妃、出了皇子,日后想重新做官并不难,更何况皇上如今都已经心软到这种程度了,将来哪个娘娘一求,某些人不就官复原职了。
双倍罚银,这算什么。
皇上既然不打算重罚,那又何必在一开始将董嫔降为宫女子,风声大雨点小,结果就这!
“也不算轻飘飘。”八贝勒道。
这案子虽然不是他查的,但上辈子四嫂清理内务府,他也是听过见过的,知道这笔罚银绝不会是一笔小数目,抄家算什么,抄家抄出来的恐怕都不如罚银多。
四嫂上辈子清理内务府也不敢将所有人连根拔起,包衣已经不是早些年的包衣了,无论是宫中还是前朝,都能算得上根深蒂固。
也不只是包衣家族,四哥在登基后,虽然打击、发配甚至杀了不少人,像裕亲王、简亲王、平郡王都被革爵,佟家的鄂伦岱和阿尔松阿先是被发配,后又被处死,九弟的岳父被戮尸扬灰,小舅子被斩,阿灵阿和揆叙都已经死在康熙年了,却还是被翻旧账、被改墓碑。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做天子都会打压曾经死敌和死敌的手下,更何况按照剧情他这个死敌在雍正年也不消停。
四哥只是做的明显了些,但就算是四哥这样眼睛里不如沙子的性子,动的也只是昔日参加夺嫡之人,并不会累及家族,不会动摇其家族的地位,不过是这几个家族换几个在明面上的代言人罢了。
皇阿玛如今对包衣家族的责罚,说重不重,但说轻也不算轻了。
一把刀悬而未绝,就能逼着这些人筹措银两上交罚银,便是卖房子卖地,去亲朋故旧家借,哪怕是印子钱,可能都敢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