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何曾镇魇过废太子,阿玛根本就不相信这些东西的。
八叔在时,弘昱没哭,可出门去找姐姐们的路上,却是越想越难过,走到几个姐姐住的院子门外,便忍不住蹲下来失声痛哭。
哭声把身边跟着的和院子里的太监宫女都吓到了,几位格格赶忙出来,很快姐弟几个就已经哭成了一团,就连向来稳重的三格格都泪流满面。
其实早在八叔和九叔大费周章让人跑到科尔沁找大姐姐做生意时,三格格心中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八叔让人去科尔沁送东西,她明白这是在给大姐姐撑腰,毕竟当时阿玛被关了起来,八叔送那么多东西过去,既是为了震慑大姐姐的夫家,也是为了安大姐姐的心,那只是一时之计。
可做生意,尤其是专门为此组了商队,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了。
如果阿玛还和从前一样威风赫赫,科尔沁怎么会敢不善待大姐姐,大姐姐出嫁时是阿玛亲自送的嫁,甚至跟人家放狠话,让科尔沁的人都知道大姐姐有多受阿玛看重。
只要有阿玛在,大姐姐根本就不需要八叔和九叔送过去的那么多人手、粮食和银子,可八叔和九叔这样的聪明人,如果大姐姐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又何必做这桩看起来费力又没多少利润的生意呢。
她从前也不愿往深了想,可如今预感成真了,阿玛居然被皇玛法圈禁,不知何时才能被放出来。
三格格内心期盼着,再有几个月便是二姐姐的婚期,她希望到时候皇玛法可以将阿玛放出来,还是由阿玛亲自为二姐姐送嫁。
三格格擦掉脸上的眼泪,又吩咐人拿几块浸了温水的帕子过来,分给姐姐妹妹和弟弟。
“都别哭了,好好想想给阿玛的信上写什么,阿玛能早一日收到我们的信,便能早一日得到安慰。”
二格格眼睛都哭肿了,但和弘昱那种嚎啕大哭不同,她哭的时候也在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我们……能回去吗,能回去当面安慰阿玛吗?”
回去?
弘昱抬起头,八叔没跟他说回去的事儿,而且八叔是奉命出来办差的,没接到皇玛法的命令,是不可以没办完差事便擅自回京的。
“我们自己回去?”弘昱问道。
这路上有侍卫、有赶车的马夫,他们单独回去并不难。
三格格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的道:“八叔有皇命在身,是不能送我们回去的,我们自己回,回王府吗?府里现在被人围着,许进不许出,如果不是八叔将我们带出来,我们可能也被围在里面了,现在回去……”
她心中虽然期盼着几个月后阿玛就被放出来,可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天底下就没有新鲜事儿,史书她不是没看过。
万一……她们姐妹总能嫁出去,朝廷需要皇室之女抚蒙,可弘昱呢。
她既不想弘昱跟着被关在府里,也不想弘昱在阿玛被圈后还去宫中读书。
“我们先写信,何时回京都听阿玛的。”三格格道。
弘昱日后如何也要听阿玛安排。
只是她不确定,八叔就算能把这封信送进去,可阿玛给她们的回信能出王府吗。
三妹妹/三姐姐向来有主意,二格格、四格格和弘昱阿哥都没反对。
几个人擦过了眼泪,便去书房铺开纸张写信,各写各的。
二格格写她们姐妹这一路上得婶婶们照顾,过得极好,弘昱被八叔亲自带着,虽然黑了些,可身体也比从前壮士了,像个小牛犊一样。
阿玛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等她们回去,过几个月,阿玛还要为她送嫁呢。
三格格刚上来便开门见山的问阿玛想不想她们现在回来,之后又写弘昱在路上也没忘了读书,八叔特意请了先生,给弘昱单独授课,她倒觉得这样读书比去宫中更适合弘昱。
四格格写了许多页,写的都是额娘生前常常叮嘱阿玛的话,要少喝酒,脾气不要那么大,遇事多想想,吃饭的时候不要只吃肉,练武的时候要悠着点儿,毕竟不是年轻时候了……
等三个姐姐陆陆续续都停了笔,弘昱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可他又知道,这信是越快送出去越好,越快送出去,阿玛便能越早收到。
想不出写什么,他就写这一路的见闻,路过了什么地方,读了什么书,跟着四叔八叔和九叔都做了些什么……!
第31章
信是连夜送到八贝勒这里的,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小物件,路上买的风筝,弘昱这段时间的功课,几个侄女绣的荷包,还有今日在淮安府买的几包吃食。
八贝勒一一检查过,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包括这几份书信他也看过了,里面没有埋怨皇阿玛的内容,也没有为大哥叫屈抱冤的内容。
他将这几封书信都放在一个信封里,他自己也写了一封,不过不是写给大哥的,是写给皇阿玛的。
本来他是只准备了一封信,可侄子侄女们为大哥备了东西,这些总是要被皇阿玛看到的,都是父与子,他不备些东西恐怕又会惹到皇阿玛。
所以只好从福晋路上采买的东西里挑了一些出来,这还不够,他又自个儿上手画了幅丹青,把他在信中描述过的四哥和九弟顶着日头大汗淋漓的辛苦模样画上。
第一拨封爵近在眼前,他得在皇阿玛那里多为九弟表表功。
因为时间赶得紧,八贝勒这副丹青画得极快,也就用了两刻钟的功夫,成品自然算不上有多好,主打的就是一个诙谐,让皇阿玛一眼就能看到两个儿子脸上的汗水。
放到室外晾干后,再收起来和信一并送出去。
“把这些都呈给皇上,两拨东西分开放,再让人告诉几位格格和弘昱阿哥一声,说信和东西都送出去了。”
赵喜应下后退出去,照着贝勒爷的吩咐安排,贝勒爷备的东西和几位格格阿哥备的东西用不同的箱子装,信和东西都让人快马送去紫禁城,几位格格那里,他安排宫女去传话,弘昱阿哥那里却是打算亲自去。
虽然贝勒爷是不可能过继弘昱阿哥做嗣子,那毕竟是直郡王的嫡长子,就算是贝勒爷要过继直郡王府的阿哥,那也只能是过继旁人,更何况跟贝勒爷最要好的兄弟可不是直郡王,而是九爷。
他私心猜测,贝勒爷如果要过继阿哥恐怕也是选九爷的孩子。
可九爷眼下就只有一位阿哥,没法过继,贝勒爷无处安放的一腔父爱只能给弘昱阿哥。
弘昱阿哥当初刚接来府上的时候是病着的,爷不光每日熬粥,还日日过去探望,病好了,又亲自教习剑法,连南下办事都把人带着出来散心,怕误了功课,又专门聘请了有举人功名的先生。
这一桩桩一样样的,亲生阿玛也不过如此了。
赵喜这些年来就坚定一条——但凡是爷喜欢的,他都喜欢,但凡是爷看重的,他都敬着。
所以不光亲自去传话,还安慰了弘昱阿哥好一会儿,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一更天的更都打过了。
但是不出所料,贝勒爷还没睡,还在窗前打坐养神,怕是也在挂心弘昱阿哥的情况。
“奴才到时,弘昱阿哥还不曾洗漱,眼皮微微有些红肿,奴才是看着弘昱阿哥睡了才回来的。”
八贝勒不曾睁眼,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在月下吸收灵气。
要拖延回京的时间,就得把差事办得更细致更耗费时间,如此便免不了要比上个月更劳累,为了防止九弟撑不住撂挑子,渡过去的灵气绝不能少。
八贝勒继续打坐修炼,灵气虽稀薄,便是打坐一夜也攒不了多少,却有一样好处——修炼等同于休息,也就是说,他可以打坐一夜,用不着去睡觉,也不会觉得疲惫,只是捕捉这丝丝缕缕的灵气,实在太耗费耐心了。
因此,过去那半年他很少有一整晚都修炼的时候。
九阿哥和九福晋是翌日才知道消息的。
直郡王被圈了让人难受,尤其是最近这个月,九阿哥和弘昱朝夕相处,九福晋和几个侄女朝夕相处。
几大包衣家族不光被免了官,还被要求上交两倍的罚银,关键他们此时还不在京中,这消息便让人心情愉悦了。
郭络罗家的惩罚全落在郭络罗家自己身上,没像董家一样连累到宫里的娘娘。
而且不管是九阿哥还是九福晋,她们都知道郭络罗家每年给娘娘的孝敬是极少的,郭络罗家贪的银子可没怎么花在娘娘身上。
就算是让娘娘把这些年收到的孝敬双倍还回去,对于娘娘来说也是轻轻松松,九阿哥这几年孝敬额娘的银子就不止这些。
关键这时机多好,他们两口子都不在京城,完全可以避免郭络罗家上门借银子。
毕竟谁都知道他九爷财大气粗,出手阔绰,郭络罗家如果上门借银子,他还真不好一毛不拔,可拔给郭络罗家又不甘心。
九阿哥不提,四贝勒不开口,八贝勒也不张罗,但三个人都颇有默契,走更多的路,看更仔细的河堤,问更多的人,算更详细的账,默默加大难度。
这倒是合了福晋们的心意,可以在每个地方游玩得更久,因着直郡王之事,她们还把有名的寺庙加进了行程里,打算每路过一个有名的寺庙,便带几个侄女去庙里拜拜。
先大嫂信佛,几个格格耳濡目染也信佛,虽然直郡王被圈是因为与蒙古喇嘛镇魇太子,但她们都知道听说过那蒙古喇叭的名声,人家出名是因为超度亡者的法事做的好。
再说蒙古喇嘛也不进南方寺庙,见几个侄女对寺庙没有芥蒂,几位福晋在淮安府便让人打听了有名的寺庙。
四福晋是怀着瞻仰的心态去的,古建筑,古僧,古文化,哪怕她现在也是个古代人,可心里头仍旧以现代人自居。
在八福晋这儿,寺庙除了可能让几个侄女安心些外,与旁处的美景没什么不同。
九福晋有心想去送子观音那里拜一拜,虽说她和爷成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前没着过急,是因为她急也没用,如今着急也是怕爷急。
这都半年了,爷火急火燎的想生嫡子,为此后院的格格侍妾都成了摆设。
可她这里迟迟没有消息,她就怕爷等不及了,再退而求其次,不要嫡子要庶子,搞不好还会为了抬高庶子的出身,把孩子生母抬成侧福晋。
她相信自家爷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的,所以她想要去寺庙的时候顺便拜拜送子观音,让菩萨保佑她今年怀上,至于男女她就不为难菩萨了。
远离京城的淮安府一片祥和,办差的办差,游玩的游玩,即便是担心阿玛的几位格格和阿哥也没有一直绷着神经。
三贝勒和荣妃一早就商量好了要弃车保帅,如果只是马家落难,三贝勒可以不受影响或者少受影响,不会被踢出夺嫡的序列,那马家的落难就只是一时落难。
端嫔被降为宫女子时,三贝勒惴惴不安,生怕额娘也会和端嫔一样也被娘家所累,都不需要降成宫女子,额娘的位份哪怕只是降一级,对如今的他都是莫大的打击。
可他没想到皇阿玛的责罚会是这样,只是免官显然不足以抵罪,所以又让几大家族将贪污的银两两倍上缴。
这是皇阿玛给几大包衣和他们这几个皇子的机会,上缴完两倍的罚银,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又何尝皇阿玛给挖的坑,如果凑不够罚银,皇阿玛是不是就不手下留情了,该怎么办怎么办,打板子抄家流放甚至像对端嫔那样给妃嫔降位。
他赌不起,他不能赌,交罚银对他来说是补过的机会,哪怕他对马家做的这些事情并不知情,哪怕这是一笔巨款。
马家每年只孝敬额娘三万两银子,这还是后来才涨上来的,并非一开始入宫就这么多,这些年林林总总加起来,其实只有五十万两左右。
但马家被查出来的贪污总额却高达百万两——一百一十八万两白银,两倍罚银,那就是一百五十多万两银子。
朝廷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四千万两,马家的罚银已经超过朝廷一年税收的一十分之一了。
马家这些年给的孝敬,额娘多数都还留着,有四十五万两的银票。
马家那边,他逼过了也查过了,把能卖的都卖了,也就能凑个六七十万两。
就算是把他自己府里能卖的产业和现银都加上,那还差一百万两呢。
马家可以不保,但额娘的妃位不能不保,可银子从哪儿来。
三贝勒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家福晋,想到的是自己的妻族——董鄂氏。
三福晋和九福晋同出一族,都出自满洲正红旗董鄂氏,跟先帝的孝献皇后,大名鼎鼎的董鄂妃并非同一族,但同样显赫,底蕴深厚。
尽管战功赫赫的岳父已经亡故,大舅子的能力远不及岳父,但董鄂家是大族,人丁兴旺,真若是想凑,一百万两银子也不是凑不到。
像董鄂噶礼,被数次弹劾贪污,如今也只是被免官在家,并没有被抄家,也没有被皇阿玛要求上交罚银,不提祖上积累,单是噶礼贪污所得的银两恐怕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董鄂家余下的人里,还有都统,有人在朝中任职的官员,甚至有不少佐领。
母族绑在他身上,妻族不也是如此。
三贝勒向福晋许诺,只要董鄂家能助他渡过这一劫,他日后绝不会辜负董鄂家。
他若能成事,那董鄂家的地位绝不下于今日的佟家,他若不能成事,也必会竭力提拔董鄂家的人,以报今日之恩。
三福晋早已不是刚出嫁时的小姑娘了,不会被爷这张嘴哄了去,从前柔情蜜意之时,爷又不是没有顺嘴许诺过她,可这也没妨碍府里多一个侧福晋田氏,爷从前对长子长女不也视若珍宝,可这几年提都不提。
所以爷的话听听就好了,不能完全当真。
“爷想拿董鄂家的银子去补马家的窟窿,臣妾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臣妾一个出嫁的姑娘,阿玛又离世多年,如何能管得了娘家。
更何况继承阿玛爵位的兄长是继福晋所出,与臣妾并非一母同胞。平日里花花轿子众人抬,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也就算了,可如果拿真金白银出来,臣妾与嫡兄的情分恐怕还到不了这份上。”
三福晋毫不介意在爷面前说起自己与娘家的关系,她额娘是阿玛的侧福晋,而且额娘只生了她一个,她没有同胞的兄弟。
阿玛这一生娶过四任嫡福晋,再加上侧福晋和侍妾,可以说是女人多孩子也多,关系复杂,不同母的兄弟姐妹之间很难有多少真情实感。
“臣妾连勇勤公府都没有把握,对整个董鄂氏一族就更没有把握了,爷也知道,董鄂氏不止出了臣妾一个皇子福晋,还有九弟妹呢。”
董鄂氏不光是爷的妻族,也是九爷的妻族。
九爷的岳家,没道理砸锅卖铁补爷的窟窿。
福晋说的这些,三贝勒都知道,正红旗董鄂氏虽然是有着一个祖宗的亲族,但最近这十几年也分了三个阵营,一边是他的岳家,另一边是老九的岳家,最后则是两边都不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