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本官把你留下是有个不情之请,你的才学我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考生我是考官,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才学在本官之上。你要回乡教书,我便想让我那长子随你读书,把他托付给你。”
“我那长子虽说天赋差了些,但为人谦恭仁厚,日后定把你当做长辈来尊敬,他若有不敬之处,你尽管罚……你在家乡若有为难的地方,也尽管写信给我。”
他是四品京官,家族虽然不是五姓七族十家之一,但也不是没有根基和传承的小家族,更何况他还有一位简在帝心做宰相的叔父,要护佑一个人再简单不过了。
沈凌云抿了抿唇,主考官的背景在这营州城不是秘密,这位考官大人喜欢的文风和过往写过的一些文章在考试之前便都已经传遍。
冯宰相的亲侄子,正四品的礼部侍郎。
想想自家的生意,想想二侄女的扩张计划,他应该应下这位冯大人,只是他现在感知不到灵气,拿什么来哄小孩,小孩哭了闹了生病了怎么办。
“令公子今年多大了?不瞒大人,学生最怕小孩子哭闹,因此不打算教蒙童。”
“凌云放心,我那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了,家中连亲事都给他定下了。”
那就好。
若不是长子远在京城,冯大人恨不得现在就领着长子把束脩奉上,定下这师徒之名。
冯大人不方便,不代表旁人不方便。
翌日,一大清早,沈八郎和沈四郎行李都已经搬到马车上去了,预备出发时,被人叫住。
“听闻沈解元您预备回乡教书,您看我们兄弟俩能不能跟着您读书?”
说话之人是这次乡试落第的秀才,寒门出身,一同求学的还有他弟弟,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少年人。
沈四郎抬眼望去,好家伙,兄弟俩求学至于带这么多人吗。
“这些人都跟着去?还是来送你们的?”
“都跟着去,这是我娘子,这是我一双儿L女,这是我的书童,我娘子的陪嫁丫头,家中仆妇……”
沈四郎抽了抽嘴角:“书院怕是住不了这么多人。”
除非何先生把自个儿L的院子腾出来,但哪有书院山长给学生把院子腾出来的,何先生也愿意,何夫人也不能愿意啊。
“这位兄台说笑了,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住书院,自然是在书院附近买处院子,如果沈解元肯收我们的话。”
教谁不是教,又不是收为关门弟子,沈八郎没有拒绝冯大人的长子,自然也不会拒绝这携儿L带女的兄弟俩,也没有拒绝快到城门口时又加塞进来的两位世家少爷。
沈四郎瞠目结舌的看着越来越长的队伍,他哥俩就一辆马车,那求学的那兄弟俩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足足五辆马车,不过那好歹是一大家子,城门口加塞进来的那两位小少爷更不得了,每人也足有五辆马车。
“啧啧啧,幺弟啊,你回去跟何先生商量商量,这束脩可不能少收了。这段时间我在营州听人家说,世家大族打赏下人都用金子,吃鱼人家只吃鱼须,吃鸡只吃鸡舌,你想想那得多少条鱼、多少只鸡才能凑一盘菜,这些人可太有钱了,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腿粗。”
就不提种地了,他们辛辛苦苦卖卤肉,一天赚上十几两银子就高兴的像做梦一样了,可这些钱都不够人家打赏下人的。
“是得商量商量。”
但不能提高束脩,否则便违背了先生当初建立青云书院的本心。
第66章
衙役们敲锣打鼓到家中报喜时,沈夏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租书生意干不成了。
半年前,八叔考中秀才,租书生意便跟着火热起来,八叔的那些书几乎每天都在借阅状态中,很少会在书摊上闲置,只会被借出去或者……还不回来。
租书摊子上已经半旧的书,按照规定,不还是要照价赔偿的,花一样的钱,买一本半旧的书,可以说是很不划算了。
但每逢数月月考,租书摊都会迎来一波买书潮,八叔的那些书,已经有四分之一被卖出去了。
‘秀才’的影响便如此之大了,更何况举人,还是解元。
沈夏半是高兴半是惊讶的‘苦恼’着,这租书生意是做不成了,只能老老实实发展家里的卤肉生意了。
报喜的衙役一来,整个沈家村都跟着热闹起来了,张罗着要开祠堂祭祖的族老,跟沈老爷子商量办流水席庆祝的里正,哭得泣不成声的沈刘氏被一群老姐妹围着劝……
沈家新建成的院子里围满了人,日入十多两的卤肉生意都不得不停了几日,来招呼到家中贺喜的族人和亲友。
沈家村人不多,早些年战乱的时候抱团取暖,好些虽然早就出了五服,但交情并不浅,八郎中举,可不只是一家的喜事,而是阖族阖村的喜事。
沈夏觉得,家里这几日都快成茶楼了,从早到晚,屋里院里就没少过人,不是亲戚来了,就是族里人来了。
她仗着年纪小,屋里屋外听了不少,有单纯来贺喜的,有来打听四叔婚事的,更多是来投献土地的。
所谓投献,就是把田地产放到八叔名下,地还是原来的主人种着,只是每年要给八叔交租子,当然要交的租子肯定得比朝廷的税收低。
如此,种田的人每年能留下更多的粮食,八叔拿出免税的名额,每年都能赚一笔租子,双赢,唯一亏的就是朝廷。
不过,八叔名下只有五百亩的免税额,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些了解的沈夏明白,五百亩是她们现在掏空家底也买不起的田产,但对最寻常的世家而言,有能耐的世仆也不止五百亩的田产,还是不用交税的那种。
所以她压根就犯不上心疼朝廷吃这五百亩的亏,还不如屋里屋外多听听,这可是她难得能了解亲戚和族人的机会。
自家的猪虽然还没养起来,但村头的百十只鸡已经养成了,要打的样打好了,八叔又高中举人,都有人愿意把土地投献到八叔名下了,愿意跟着她们家养鸡养猪赚钱的还会少吗。
在沈八郎回到家之前,沈夏已经在暗戳戳考察她的未来合伙人们了。
等到沈八郎回来,沈夏计划书都写好了,计划书里列了她看好的合伙人们,她希望八叔如果接受土地投献的话,可以优先考虑这一部分人,这都是她觉得老实踏实有上进心的亲戚和族人,至于被筛掉的那些,各有各的毛病。
太懒的不行,瞧不起女人的大男子主义不行,偷鸡摸狗的混混不行,严重重男轻女的也不行……
“八叔,除了咱家的五十亩田,你剩下那四百五十亩的免税田打算怎么分?我是这么想的——”
“不是四百五十亩,是九百五十亩。”沈八郎打断侄女的话,解释道,“举人名下有五百亩的免税额,但是作为解元,额外还有五百亩。”
这是本朝的规矩,现在还说不上好与不好,一方面是世族占有的田产太多,另一方面是人少地多,这么多年的战乱,世家大族没遭受什么灭顶之灾,可百姓不一样,老百姓死了一批又一批,外面闲置的荒田可太多了。
“剩下九百五十亩的免税额,你看着分就行。”
沈八郎没多嘱咐什么,一方面是相信夏丫头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相信他这个侄女的人品,跟他比起来,不管是这辈子的二侄女,还是上辈子的四嫂,都比他心慈,比他更能体恤人心。
他嘛,只想过些松快日子,所以哪怕是做先生,也不准备教蒙童。
沈夏瞪大眼睛:“我来分?”
“对,你做主分。”
她是侄女,不是女儿!
虽然沈夏也知道八叔一心躺平,备考乡试的态度就很咸鱼,考中解元,也不愿去做官,可能如今也不想在免税田上费心思,但她还是震惊于八叔对她的大方和信任。
上千亩的免税额,哪怕租子不是给她的,可这毕竟是八叔目前看起来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八叔寒窗苦读十数年才考来的。
“八叔放心,我一定不会乱来,也不会胡乱许诺,等八婶娶进门,我立刻把这些都送回来。”
沈八郎皱眉,八……婶?他可并没有打算娶妻生子,上辈子是不得不过继九弟的儿子,这辈子他一没皇位,二没爵位,不需要有孩子,沈家的香火,自有大哥二哥和四哥,他都已经有六个侄子侄女了,爹娘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孙子孙女,不差他这一支。
“没影的事儿,就别瞎操心了。”
现如今还有四哥排在他前头,家里一时操心不到他身上,等过段时间,他去找个算命的来,给自个儿算个克妻的命,日后也就不用谈婚论嫁了。
沈夏只当八叔是害羞了,就算是学神,也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年轻人,放在大魏朝,都能算得上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
家里的另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四叔今年都相了十几场了,本来都没什么媒人上家里来了,结果八叔中举,上门给四叔说亲的媒人可比给八叔说亲的媒人多多了。
名下的免税额,沈八郎都交给了侄女,他从营州带回来的学生以及未来的教书安排则是都交给了老师。
“您看着安排,除了十岁以下的蒙童,我的课谁听都行,但我只教一个班。”
何先生还是觉得不甘心,这举人都考中了,离做官就差那么一哆嗦,回来教什么书做什么先生,就算是在他的书院里头,他也觉得亏。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做官还能比科举难吗,朝廷那么多官员,举人才多少,从开国到现在,解元那就更少了,更别说你还是河北道的解元。”
“所以你做教书先生,可能这一生也教不出几个举人,但你要是做官,进士起步就是从六品,以你的学问考进翰林院不在话下,那是多清贵的地儿,不只是光宗耀祖,你喜欢看书,那里多的是民间看不到的书……”
何先生是真替弟子觉得可惜,八郎如果出身世家,做个教书先生倒也无妨,反正什么都不缺,还有家族帮着扬名,可八郎这样的出身,这辈子止步举人,做一教书先生,既不会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的名气,如此平淡一生,对得起八郎这一身的天赋才学吗。
“老师,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跟您相处的时间比和爹娘相处的时间都久,在我心里头,您不只是我的老师,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像您这样的教书先生……”
官场复杂,皇族与世家之间未来几十年都消停不了,他无心进官场,只想躲清闲,但躲清闲有很多方式,作为举人,就算不事生产,也足以养家糊口,更别说他还有个很会做生意的侄女。
他之所以选择回书院教书,而不是去做别的,不是待在家里混吃等死,不是跑出去游山玩水,就是因为这份师恩格外沉重。
何先生心里头依旧觉得可惜,但他这个弟子说话实在熨贴,实在可人疼。
“你这张嘴也太会哄人了,行行行,你先教一段时间,左右还年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去做官也不迟。”
他夫人,他闺女,都没他这个弟子会哄人,多适合做官。
可惜呀可惜。
书院里的先生教哪个班都是有数的,学问最好的教甲字班,其次是乙字班,依次论之,何先生看着自己弟子默出来的乡试试卷,书院里的哪个先生都不及,但他总不能把书院所有的先生都往下调一个班,毕竟他心里头也盼着弟子能早点回心转意。
再加上弟子乡试还带了几个学生回来,有童生,还有秀才,这书院里教甲字班的先生就是秀才,余下的不是没去考过,连秀才都考不中,怎么能教秀才。
能教秀才的只能是举人,那几个学生也都是奔着他这个弟子来的。
“我打算额外给你开个班,你带回来那几个学生,都在这个班上随你读书,至于咱们书院原来的学生……有童生功名的才能进你那个班。”
那才几个人?
何先生有自己的道理,书院虽然没几个童生,八郎自己带回来的学生也不多,但教这种有了功名还要继续参加科举的学生本就比较费心力,他打算给八郎开双份的月钱呢,这是书院的排面。
学学生送来的那些礼物,除了书院规定的束脩以外,别的他也不留,那些锦衣绸缎他也不缺,倒是八郎能用上。
“原来的学舍就不要住了,我在先生们住的地方给你腾几间房。”
何先生还打着弟子教几个月就反悔的打算,所以并没有劝弟子在书院周边买院子,先糊弄着住吧。
让何先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弟子还真就教上瘾了,一年两年三年……不挪窝。
书院附近住宅的价格一年比一年高,不只是书院周围,整个县城的房价都涨了,县令都打算向外扩建了,谁让他的弟子在考中解元后,又教出了河北道的下一届解元,这几年里还教出来十几个秀才,名震河北。
第67章
几年的时间里,沈家村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牲畜,村里办了族学,沈家不光把卤肉卖进了府城,还开了七八家的饮品店,冬天卖奶茶,夏天卖各式的饮子,春秋则是两者都卖,不是没有仿着,只是谁都模仿不到精髓——白糖。
时下,糖是奢侈品,市面上没有白糖,甚至没有红糖,只有由甘蔗汁晾晒而成的紫砂糖,因颜色为紫红色而得名,价格是盐的几十倍,寻常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沈夏早就做出了廉价的白糖,只是不敢往外卖,唯恐得罪了垄断紫砂糖生意的几个世家,只能偷偷摸摸作为秘法放在饮品里,人家卖糖,她卖的是甜奶茶和甜饮子。
不光不敢卖糖,沈夏守着八叔这么一位金牌讲师,却也不敢开书肆卖教辅,毕竟知识被世家垄断,八叔在书院教书不过才二三十个学生,这二三十个学生里又有一半出自世家,倒也不必担心会因此惹恼了那些世家大族,可要是铺开了卖书,那不等同于挖世家的根吗。
沉浸在赚钱喜悦里的沈夏也好,随遇而安每日只上三堂课的沈八郎也罢,都无意挑战对抗世家,无意参与朝政。
何先生也怕弟子太扎眼了,自从八郎教出一位举人后,安排给八郎的学生不增反减,从二三十人的中班变成十个人的小班,无论是书院里的学生,还是外来求学的世家或寒门子弟,一律考核过了才能入班,入班后两年结业。
山县县令家的长公子,原本的男主,考了两次,才堪堪挤进来,成为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不过也已经16岁了,是已经可以相看定亲的年纪,在原本的剧情中,男女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相遇,但这辈子却是到了这会儿才碰面。
虽然见面晚了,但缘分依旧在,沈八郎知道的时候,他的二侄女和他的学生已经私定终生了,用夏丫头的话来说是谈了半年的恋爱预备见家长结婚了。
沈家长辈的催婚对象从此不再是叔侄两个人,而是只剩沈八郎自己。
三十而立还不成婚,每旬回家,父母和兄嫂们总是免不了要唠叨几句,以前还有口齿伶俐的侄女能分担,如今就剩他自个儿。父母催,兄嫂催,老师和师母偶尔也要催一催。
为了躲避催婚,沈八郎开始带着学生出去游学,一次一年半载,年近四十岁时才消停,彼时家中早已无人催婚,也无人再催他过继子嗣,生怕他再醉心山水,外出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