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两人只敢在心中不满, 却是不敢说出来的。他们本就是商户子弟,又没有高人一等的读书天赋,最好的前途就是跟朱老爷一样行商。只是他们也没有朱老爷行商的天赋,一看就是只能混吃等死的,不然也不会拼了命地和兄弟争抢财产了。
不管是钱还是权, 两兄弟都不行, 自然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尽管这只是他们自以为的,但于他们而言也是忍气吞声了。
郑夫人却是直接说道:“我们已经在此处久候多时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包大人, 怎么包大人是想让我们一直站着说话吗?”
至于她身旁站着的郑郎君, 一身锦袍却垂头耷脑的, 看起来就是个很听话的孩子。这个听话不是指的乖巧的那种, 而是没有主见的那种。所以尽管他好像对郑夫人的言语有些不敢苟同,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就这么一个罩面, 白毓就知道这位郑夫人大概作风颇为强硬,儿子也只能乖乖听话的那种。
包拯听了郑夫人的话, 眉眼不动,道:“此地宽阔好说话,只能委屈一番郑夫人了。”
他是故意要这些人都在这里回话的,因为朱老三的尸体就在不远处,这会让他们的心中不安,他们才会想更多,心声才会更真。如此一来,白毓能听见的也会更多。
若是那真凶心绪起伏之下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全都暴露出来,那才叫做一个好呢。所以,包拯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离开这里的。
郑夫人还想再纠缠一番,她可不想在这里站着说话,实在是太有失体统了。可是她的袖子被郑郎君给扯了一下,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了,忌惮地看了一眼跟在包拯身边的白毓,不说话了。
白毓:“???”
怎么有一种自己也成什么大人物的感觉了呢?算了算了,这个不重要,还是案子比较重要。
此时,展昭走了过来,“包大人。”
包拯问道:“朱三郎君情况如何?”
展昭回道:“他是被人用了迷.药给药倒之后,再用匕首划开了手腕,失血过多而亡。”
“既然如此,如何会有锦鲤包围着他?”包拯虽然在和展昭说话,但他的目光和注意力却都在面前的这些人的身上。他目光如电,仿佛要将这些人心中的龌龊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船之下有一个水囊,水囊中有一个小机关。”展昭回道,“这水囊里装着掺了迷.药的酒水,机关让这酒水点点滴滴地往外流,那些锦鲤不是醉了就是中药了,游不走,看起来就像是包围着朱三郎君一般。”
那个小机关设置得虽然简单却是颇为巧妙,若不是他和白玉堂有经验,若是来的是一般衙门的人,说不定还真的会被骗过去。如此一来,这汴京里可是又要有新的传说了。
“原来如此。”包拯点头。他明白凶手这么做大约是想要将见到朱三郎君尸首的人给吓着,好让对方可以忽视掉一些东西,如此凶手逃脱的可能就更大了。他可没有忽视掉石学子和李学子发白的神色和微微颤抖的手。
石学子和李学子此时听见了包拯和展昭之间的对话,知道不是什么神鬼作怪,更不是朱三郎君的魂魄盘桓不去,心中的恐惧这才消散了。他们的脸色变好了些,手也不抖了,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只是刚才他们那害怕不已的模样已经叫在场的人都给瞧见了,想要对他们另眼相待怕也是难了。
包拯看向面前的这些人,“本府需要先问过一番,排除一些人杀人的可能,如此就只能辛苦各位了。”言外之意就是想要离开这里去屋子里是不可能了,还是忍着吧。
在场的人自然都听懂了,他们点头表示同意,即便是郑夫人这样强硬性子的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再说下去就要被当成杀人凶手了,他们又不傻。
白毓的目光却是在郑郎君的身上转了一圈,因为她听见了他的心声。
【这个妇道人家,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惹是生非。若不是家中还需要她的话,真是想让她赶紧去死。】
这话中满满的恶意,竟然是对着郑夫人的。郑郎君表面看起来是受制于郑夫人的,是一个听话懦弱的儿子。但实际上他却能够影响郑夫人,否则她也不会因为他扯了袖子就改变了决定。
但是更让白毓惊讶的事,郑郎君的心声之中是满满的对郑夫人的恶意。这可不像是对待自己的生母该有的态度,反而像是对待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她心中想着,这位郑郎君到底为何要做出这种伪装呢?难道他是杀人凶手?
是不是的,要查过之后才知道。白毓不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就妄下断论,否则会影响她的判断的。
先被单独问话的是朱夫人,因为她性子有些怯弱,实在是害怕,所以就朱小妹陪着她。
包拯问道:“朱夫人,朱三郎君是何时离开房里的,你可有察觉?”
“不曾。”朱夫人摇摇头,因为女儿就在自己身边,她看着胆子大了许多,“其实他们三个都和我不亲近,去哪里也不曾和我说过。而且我们来大相国寺借宿,男女之间是分开住的,是以除了每日里的上香祈福,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在何处。”
她虽然是朱老爷的表妹,但实际上年岁和他差得挺多的,也就比朱老大的年岁大上几岁。再加上朱老大这三兄弟很有自己的主见,她当他们的母亲,委实是有些艰难。
在还没有生下朱小妹的时候,朱夫人甚至不认为自己是朱家的一份子。直到小妹生下来了,渐渐长大了,朱老爷喜欢朱小妹这个聪慧的女儿,朱家三兄弟又觉得一个女子妨碍不了他们,朱夫人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我也不爱问他们,免得被冷嘲热讽。只要我和小妹好好的,其他的就随他们去吧。】
很意外的是,白毓竟然能够听见朱夫人的心声。她还以为像她这般怯弱的人是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情的,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听得见。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这位朱夫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她竟然能够听得见对方的心声。
包拯又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在看到白毓给的示意之后,突然问道:“朱夫人上一位丈夫是怎么过世的呢?”
朱夫人猛地被问到这个问题,像是被吓了一跳,而后半垂着眼眸,半是伤感地说道:“他命不好,出去做工的时候砸伤了腿。家中的银钱不够,即便是花光了也没能救得了他,后来他就过世了。”
【我命不好,碰上这么个爱打人还爱喝酒的。他遭了难,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只需不管他就能逃出生天了。】
听到这里,白毓看了朱夫人一眼,而后继续听着她的心声。
原来这位朱夫人早先嫁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做工做得一般还爱喝酒,喝了酒就打人骂人。她的前任公公婆婆自然没事,而且他们也会躲起来,那就只有朱夫人遭难了。
当时她被他打得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娘家没用,公婆帮着隐瞒,她又被打在外人见不得的地方,无人能帮她。朱夫人的力气也没有那个衰人的大,每次反抗还会被打得更惨。
如此过了两年,她的前任公婆在下河捞鱼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水。本来若是放弃手中的鱼还能活,却是贪心不肯放手,等到旁人去救的时候已经晚了,就这么没了气息。
朱夫人还以为自己要过得更惨了,会被那个衰人打得更惨。谁知道那个短命鬼竟然用失去父母心中痛苦不已做借口,四处喝酒。在他喝到醉醺醺的时候回家,却失足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
两条腿都摔断的人,就跟废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原本朱夫人若是好好地照顾他,他还是能够活下来的。可是她又不是什么犯.贱的人,被打成那样还无怨无悔地照顾他。
于是,朱夫人就在人前装着对他很好,但背后却是完全不管他。一天一顿饭,饿不死就行,至于吃药?家里的银钱都叫他喝酒喝光了,没有钱买。
就这样,他熬不过一个月就死了。他不算是朱夫人害死的,却间接和她有关。如此,朱夫人就开始守寡了。虽然人人都心疼同情她,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
后来就是朱老爷要续弦了,她这个守寡克夫的表妹就这么入了朱老爷的眼。虽然朱夫人当时有些害怕,但是想想嫁给他总好过再次被她娘家嫁给什么又穷又横的人。
不管如何,朱老爷好歹有钱,她能够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就算是死了也不会什么都没有享受过。如此,她就成为了朱老爷的第四任夫人。
白毓听着听着,眼睛都亮了。这位姐姐哪里怯弱了,伪装功夫一流啊。
第107章 家产继承案4
白毓又将目光投向朱小妹, 却没有能够听见她的心声。但是见她时时刻刻维护朱夫人,情绪也略微有些激动,就知道她的内心不是彻底平静的那种。
好了, 这位朱小妹的身上没有半点问题,可以换下一位了。至于朱夫人, 虽然她的心声中似乎朱老三的死与她无关, 但是前车之鉴还是让白毓将她放入待定人选之中。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白毓看向了展昭, 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表示她这边暂时没有问题了。
展昭眨了眨眼,便去将朱老大夫妇带了过来。至于朱夫人和朱小妹,且先让她们回到亭子里。
朱老大的神情有些不耐烦, 但不知是何缘由,就那么一直忍着,“我怎的知道老三会去哪里呢?我连白日里都不知道他去哪里,更遑论是深夜了。老三和我的关系只能说一般,你们要是要问, 也应该问老二才对, 他们可是表兄弟呢。”
说到表兄弟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可想而知他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很是看不惯。若是在争家产之前他还要伪装一番, 现在伪装已经没有必要了, 谁不知道他和自己的两个弟弟闹翻了呢?
【那个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关我什么事。他死了正好, 少一个人跟我抢家产。该死的老头子,我是长子, 家产里面七成都应该是我的。他居然没有留下遗嘱,害得那两个王八蛋和我抢。】
只是站在朱老大身旁的朱大媳妇神情有些着急的模样, 只是似乎朱老大平日里积威甚重,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白毓将目光投向了朱老大,他做过什么呢?“朱大郎君对自己的弟弟似乎颇为不满。”
朱老大看到是白毓问话,眼底带出了几分不屑,“是啊,我很不满,这件事情整个汴京城都知道,怎么大人不知道吗?”
【女人就应该乖乖地待在家里生孩子,做的什么官。】
好了,她懂了,这位看不起女人。白毓上下打量了一下朱老大,“朱大郎君似乎很是看不起我?怎么,你觉得官家不应该封我做官?你是对我不满还是对官家不满呢?”
她的话让朱老大彻底变了脸色,“没有没有,白大人想太多了,我如何会不满官家的决定呢?我就是因为失去了弟弟,心中悲痛,所以才会看起来脸色难看。”
【该死的jian女人,居然拿官家来压我。若不是我时运不济没有考上科举,这个官就应该我来当,什么女人都滚去死。女人不是在家生孩子,就是应该留在青楼里面伺候男人。要不是朝廷查抄了青楼,我也不会也没有地方去。要是我当了官,一定重新办青楼,把这个女人也送进去伺候我。】
朱老大的面上认着错,但是心里的恶意却一点都没有少。【到时候我要听着这个女人的哀嚎声,像打死以前的ji女和我的妾室一样,活生生打死她们。这样的话,我心里才会痛快。】
“是吗?”白毓挑眉,“可是我看不出来你对弟弟的死有什么悲痛,倒是看出来了你对女子的不满。”而后她当即拉下脸,“朱老大,你如此不满官家的决定,还颇为愤恨,看来你是对皇家对朝廷都十分不满了。”
“我没有,我……”
“说起来,”白毓对着朱老大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我看朱老大你浑身戾气,想来应该打死过不少人。只是瞧你这身无二两肉的无能样,大概也就只能够在弱女子的身上逞能了。不知道你打死过多少个人呢?”
【七个。不对,她怎么会知道的?】
“包大人,朱老大生性凶狠,一看就知道手上沾过鲜血。我们还是应该好生调查一番才是。”白毓的脸色难看极了。若对方只是看不起女子,她顶多就给他一点脸色看,却没有想到他还打死过人。
呵呵,这个垃圾,他别想翻身了。在大宋,就算是有卖身契的奴仆都不是能够随意打死的,他一个没有官身的商户子弟倒是有能耐啊,打死了这么些个女子。
她要是不把他踩死的话,她就不是白毓!
“来人。”包拯的手挥了挥,“将朱老大押后再审。”白女官的态度如此,想来这个人的心声里面怕是暴露了许多,大约是事关人命。既然如此,自然要将朱老大关押起来,查清楚再说。
“我不是……”张龙赵虎扑了上来,将朱老大的双臂往后一剪,又用东西塞住了他的嘴巴,让他无法再口出秽言了。
他们一看就知道这个朱老大肯定是杀过人了,并且还对大娘子不满。呵,他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对大娘子这般态度?张龙赵虎决定将朱老大关进大牢的时候,将这件事情透露一点给狱卒。
如今开封府上上下下,谁没有承过大娘子的情?到时候狱卒肯定会好好招待他的。那些狱卒都是经年的老手了,还都是祖辈一辈辈传下来的,手段有的是呢,一定让朱老大有苦说不出却又看不出来伤,呵。
朱大媳妇看到朱老大被抓走了,第一反应是往后看了看亭子的方向,好像要看谁的反应一样。但是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松了一口气。她看向包拯,却还是有些害怕,又看向了白毓,“白大人,他不会再出来了,是吗?”
“若是查出来他确实是杀过人的话,他的确是再出不来了。”白毓看出来了,比起伪装功夫一流的朱夫人,这位朱大媳妇才真正性子怯弱的人,“你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我……”朱大媳妇迟疑了片刻,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点头,“是,我有话要说。我要告发夫……朱老大,他曾经打死过七个女子。有的是他买回来的妾室,有的是以前的青楼女子。白大人,我这里都记下来了。”
说着,朱大媳妇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了一条丝绢,上面还绣着字。看得出来,她是日夜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可能是怕放在哪里就会被发现了。
白毓却是眼尖地发现朱大媳妇的手上好像有伤。是了,朱老大这般性子暴烈的人,能够打死其他女子,怎么会放过朱大媳妇呢?恐怕她也是日日夜夜都在他的暴力威胁之下夜不能寐吧。
所以,她才会在认定只要朱老大身上的罪证确凿,自己就能脱身的情况下将证据拿出来。
朱大媳妇像是感觉到了白毓的视线,不自在地扯着袖子遮挡自己的手臂。很显然,她不想提及此事。
既然如此,白毓就挪开了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朱大媳妇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也挨过打。她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的,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
白毓凑过去和包拯他们一同看丝绢上的内容,上面绣着朱老大在何时何地打死过谁,那女子又是谁。内容不算多,但足足是七条人命,是七个女子的斑斑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