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会毫不怀疑地喝下森鸥外给她准备的牛奶,任由混杂在其中的毒药被喝入腹中,那些剧毒的药物如毒蛇撕咬她的肺腑,侵蚀她的生命。从鼻腔流出的浓稠黑色血液堵住了呼吸,她试图伸手捉住桌脚,然而死亡先一步到来。
爱理是被机械臂甩出玻璃水槽的,背部着地,但及时用手臂垫在脑袋下面,但醒来那一刻还是因为背部火燎燎的疼痛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麻耶雄嵩,他的手杖静悄悄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传到爱理耳中的是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机器运作的声音……
内心升腾起不祥的预感,驱使爱理向这个将自己生产出来的老人走去。
食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呼吸。
第8章 第八章
麻耶雄嵩死了,那个将她制造出来几次、赋予她生命的男人就这样死在了她面前。他逝世的模样很安详,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仿佛只是在睡一个长觉,只不过无法再度睁开双眼。
爱理觉得,相比起收养过自己的前任首领和菲茨杰拉德先生而言,也许这个男人更接近「父亲」这个身份。
大门紧闭且没有窗户的房间构成了典型的密室,爱理借助梯子攀上去查看天花板的通风口,通风口的锁完好无损,看来在她被拖入玻璃水槽的那段时间里应该没人闯入这里。
要么是接助异能力完成杀人,要么凶手一开始就藏在这个房间内,她这样思考着。
“爱理,醒了吗?”不远处的收音机里传来电子杂音,她立即转向那台小仪器,这时收音机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啊,已经快要死了,也许你醒来时我已长眠了。我没有办法将你救出港口 Mafia,一直一直看着你在黑暗的泥沼里挣扎摔倒。我本来以为摆脱森鸥外用毒药将你杀死后,可以让你用新一具身体开启崭新的光明的人生,没想到始终不如愿,最后的最后还是在这里见到了你。”
“我有时候会想,我总是一次次地擅自决定你的人生,或许就是我的自大导致了一次次的失败。这一次,我不能再为你作出选择了,我将记忆归还给你,虽然不是全部的记忆,无论是回归港口 Mafia 还是永远离开这里都由你自己决定。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能自由地、快乐地过着平常人的人生。”
杂音更大了,那是麻耶雄嵩死前为爱理录下的话,“听到这段话时的你应该能再次使用异能力了,先代对你的异能大肆滥用时我没能阻止,所以我现在作为你的老师想最后一次劝告你——不要随便使用你的异能!”
听了那些话,爱理发觉自己并不是悲伤的,而是无法感知情感的麻木,是一种更深沉的痛苦,却无法表达,只是麻木。
“再见了,我的夜晚已经到来了……”电子杂音不间断且嘈杂,“晚安,亲爱的爱理,还记得十年前某个夜晚我给你念的小说吗?对不起,我食言了,不能为你念完那个故事了。”
当年麻耶雄嵩为她念的故事,似乎是童话读本,那些内容已经有些模糊了。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听见水声,滴答滴答,人造人的泪水滴落在合金加防的地板上,滴答滴答。
她却哭不出声音。
爱理看向电子屏幕,因为泪水盈眶所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根据上面显示的日期,现在距离她化作乌鸦来到这栋别墅已有四天时间,她在玻璃水槽里用了四天的时间通过生物信号刺激恢复了从被制造出来到第一次死亡时的记忆。
爱理走到镜子面前看着映在上面的自己的身影,镜子里的少女无法止住自己的泪水,但脸上却毫无悲伤,像是漂亮的木偶般无神空洞。
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不是被那藏在牛奶中的毒药杀死时的样子,看上起要更年长一些。
再生产只能按照死去时的模样二度构造人体,也就是说第一次死亡与被英国夫妇收养之间还有一段记忆没能回来。
她抹掉泪水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镜子上,缓缓合上眼睛。
玻璃水槽里的营养液是淡蓝色的,地板上的影子有着水的波纹。那个人眼睛的颜色要更深一些,犹如跌落大海的碎钻一般闪耀的蓝色,偶尔会锐利犹如海边风暴骤起,有时平静而耐人寻味。
“我……还是记不起你的名字……”在只有她一个活着的生物体的房间内,她的声音在宽阔且拥挤的房间内回荡。
“喂喂!听得到吗?里面的人,你们已经被我们黒蜥蜴包围了,如果不想出事的话,快点给我滚出来。”过了许久,一个莽撞的属于青年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过了几秒,换了另一个人,那是爱理无比熟悉的声音。
“麻耶先生,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不知你的身体状况是否有好转。”那是黑蜥蜴百人长广津柳浪的声音,与刚刚那个人相比要沉稳,但话语中有着老派黑|手党的危险感,“首领没有将你定义为叛徒,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我们已经在门外等了四天的时间,今天就是对峙之日,所以请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
黑蜥蜴作为武斗组织自然不介意使用暴力,不如说暴力才是他们的强项,而广津柳浪的异能「落椿」用于破坏这道门也绰绰有余。
这里没有逃跑通道,与其和黑蜥蜴的人僵持不如主动面对。做出选择的爱理凭借记忆按下了大门的密码,惊讶地发现这里的门仍保留着她的虹膜和指纹信息。
大门缓缓开启,迎接爱理的是数十位武装完备的黑蜥蜴成员,那些货真价实的枪械已经上膛瞄准爱理所站着的方向。
“麻耶老师已经逝世了,你可以这样转告现在的首领。”爱理站在一群用枪瞄准她的人面前,毫不畏惧,甚至向黑蜥蜴那位头发花白的百人长打了个招呼,“广津先生,好久不见。”
那个曾经在她使用异能消灭敌人时永远站在她身后保护她的广津先生,那个会对她说教让她喝下营养冲剂的广津先生,那个容忍她扯自己胡子的广津先生,现在因为这突发的情况握着手杖的手颤了一下,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没让自己的部下放下枪械,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应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了,我在你的葬礼上看了躺在红丝绒毯上的你的尸体,我以为那就是最后一面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尽管见到了本应死去的人还是那么震惊,真不愧是广津先生呢,爱理在心里感慨。
虽然爱理还活着,但现在物是人非,无法证明自己立场的爱理现在对港口黑.手党而言仍然是有威胁的存在——从黑蜥蜴持枪瞄准她就可以看出这一点,Mafai 现在并不认为爱理是他们的人。
“现在的首领是森医生吗?”爱理问道,她这是明知故问,毕竟菲茨杰拉德跟她介绍过港口 Mafia 的一些情报,得到广津柳浪的点头肯定后,她笑着说出一句,“哦,怪不得他当年要毒死我,是想除掉我这个继承人吧。”
她虽然是用机器和科技制造出来的人造人,但对外身份一直是先代首领的养女,原本是港口 Mafia 的正宗继承人。
为了不让局势过分紧张,她又说了句话意图缓和气氛:“不过森医生能成为首领反而是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情。”森鸥外有实力和谋略,与先代最大的不同是——他有着对横滨这个城市的爱。
“可以让我见见他吗?”爱理看着广津柳浪,询问道。
这不是广津柳浪能擅自决定的事情,也许别人看到爱理那少女的模样和毫无威胁的身板会放松警惕,但是曾经目睹爱理用异能对敌人做过的事情的广津难以放松警惕。
“这个需要由首领决定。”广津回答道,如果待会儿森鸥外给出的指示是将爱理就地解决,他也会毫不留情,尽管他认为黑蜥蜴在三岛爱理面前毫无胜算。
一番简短的通话过后,广津举起手示意他的部下退出预备攻击状态,让他们放下举枪的手。
“首领答应了。”他告诉爱理。
港口 Mafia 大楼顶层,那是她以前多次造访的地方,回想起当初那些痛苦而见不得光的经历,站在电梯内的爱理就不由地右手发颤,她一再告诉自己现在在那个房间的人已经不是先代首领了,但她很快就发现森鸥外也不是她能轻松应对的人。
“我现在可没有柠檬糖了。”在电梯里,陪同她的广津突然说句那么一句话。
爱理以前紧张或者情绪不对头的时候,广津先生都会给她柠檬糖安抚她,酸且带着苦涩味道的糖果并不讨小孩子喜欢,但却能让爱理安心。
“我呢……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爱理回答道,她抬头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距离首领的办公室还有八层。
很快就要到了。
“对我而言,爱理小姐还是小孩子。”广津回答道。
电梯门开启,没有被首领召见的广津只能陪同她来到门口,帮她打开首领办公室的大门。
首领办公室内光线略显昏暗,不知为何森鸥外只开启了少数的几盏电灯,然后在四周点着蜡烛,像是电影里会见到的场景。
森鸥外的异能化身爱丽丝坐在一把椅子上,金发小女孩手肘撑着桌子单手托腮看着从门口处走进来的爱理,森鸥外则坐在办公桌后同样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摆在桌面上的是用纸牌叠成的塔。
气氛有些紧张,空气仿佛要凝结成冰块。
“我并不是回来继承家业的,森首领可以放心。”
这是一句笨拙的想要让气氛松弛下来的话语,但并没能起效,空气里仍弥漫着焦灼的紧张。
她清楚森鸥外在等她的一句话,等待她的一个效忠,又或者等待被她拒绝后对她的抹杀。
“你这次回来是来做什么的?”森鸥外问道,声音低沉,像是伊甸园里的毒蛇吐出蛇信子诱惑来人。
爱理知道接下来这个举动会决定她此后的人生,但还是照做了,她单膝跪地向这位现在的港口 Mafia 首领说:“三岛爱理,现在回归港口黑.手党。”
她今天听了麻耶雄嵩死前留给她的话,明白话里的潜台词是希望她离开横滨的一切自由地生活,但这不是爱理所追求的。
她作为人造人来到这个世界,她的诞生唯一的意义便是港口黑.手党,即使首领已经更替了,但是这里仍然是港口黑.手党。
第9章 第九章
“前几天和森医生见面了,不过现在我得改口称呼他为首领才行了。在我死去的那一日,八年前那个阳光明媚、温度舒适的下午,森医生用手术刀把先代——也就是我的父亲大人杀死了。”
“那一天和森医生——哦,不对,我该喊他首领才行的……”爱理眼皮半垂,展现出一副很疲倦的模样,“首领告诉我当年往牛奶里面投毒的人不是他,也不会是太宰治。”
爱理站起身来,穿着港口 Mafia 提供的有些宽大的黑白配色西服套装,拿着杯子走到在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
“还有哦,港口 Mafia 情报部门的人发现了我和菲茨杰拉德先生是养父女关系了,而且他们还怀疑养父女关系是包养关系的幌子,想象力实在丰富。”说到这里,她用右手掩住嘴角的笑容。
她有些急匆匆地将一整杯水喝入口中,那急切的模样仿佛已经数日滴水未进的沙漠旅行者一般,喝完水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迹。
爱理打了个哈欠,迎着从玻璃窗外照进房间里的明媚阳光,宽大的白色衬衫被套在她身上,袖子顺着手臂的曲线滑下,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有种透明一般的视觉感受。
在这个季节里,这种天气下的阳光透明而温暖舒适,或许是重获了那段黑暗无边的作为 Mafia 杀戮工具时代的记忆,爱理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赞美这样舒适和煦的阳光。
她转过身,看向刚刚一直听着她碎碎念的“朋友”。
“狗是听不懂人说话的,所以现在和你说话的我是寂寞得受不了了。”爱理蹲下来,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生牛肉撕成小块放到小狗面前的地板上,“别挑食啊,广津先生的家里可没有狗粮。”
爱理现在的身份依旧敏感,无论是菲茨杰拉德的养女,还是前任港口 Mafia 首领养女,这两个身份对于森鸥外而言都是威胁,所以他才会让爱理暂时住在广津的住宅里不要外出行动。
爱理踮起脚看着在外面驻守的黑西装——那些人在爱理的异能力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唯一的用处是警告爱理不要擅自外出,就像昼行灯一般无用的摆设。
她听到了门口处传来的声音,是有人在用钥匙开锁,爱理的第一反应是抱起正在吃生牛肉的狗狗,把它藏在阴暗的储物室内。
从门口进来的人是广津柳浪,他将脱下的大衣挂在门关的衣帽架上,然后将脚下的漆皮黑皮鞋换成室内拖鞋。老牌黑|手党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地板上的生牛肉以及生肉留下的些许血迹。
“爱理小姐,您把流浪狗带回我家中的事情,我早就从下属那里听说了。”广津看着站在储物室门口的爱理,看到她那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但实际心虚完全写在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那只流浪狗是被藏在储物室,对吧?您不太擅长掩藏证据和说谎啊。”
意识到自己拙劣的演技根本瞒不住广津先生,爱理抿了抿下唇,然后点头。
她打开储物间的门,把坐在地上的小狗抱了起来。
爱理知道自己现在只是暂时住在广津先生家中,擅自把流浪狗捡回来养在别人家里是非常逾越的行为,所以她不会开口祈求广津先生让他允许自己把这条小流浪狗养在他家中。
爱理给怀中的小狗顺了顺毛,做好了要和它说再见的打算。
“看来您给它洗过澡了,等组合的事件过了之后再预约宠物疫苗吧。”
广津柳浪的话超出了爱理的预期,她原以为对方会让她放弃养狗,把这只流浪狗扔回到大街上。
“真的吗?真的可以养在这里吗?”爱理想再向广津先生确认一下,但话语里的惊喜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了。
“暂时是这样。”广津坐在沙发上,合上双眼回答道。
广津先生看上去很疲倦,眼眶下的皮肤泛着浅淡的乌青色。
爱理穿着拖鞋站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沙发上的广津,她看着对方随着岁月流逝越发沧桑的容颜,只有在安全的地方才会展现出来的疲倦——这是他不允许自己展现给下属看的神情。
不用问也知道,在她被软禁在这栋房子的几日内,组合的攻击势头肯定更猛烈了。
但是她不能出手,森鸥外不信任爱理,因为她是菲茨杰拉德的养女,而爱理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狠下心对曾和她一起跨越太平洋的组合成员出手。
也许被软禁在这里是最好的逃避之策。
片刻后,安静的房间内传来了广津先生有规律的呼吸声,比起平日要平稳的气息,看来是睡着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不过彻夜未归的广津先生昨晚大概也没能睡觉。
但他的补觉计划却落空了,房间内响起了悠扬高雅的古典钢琴乐,那是广津先生的手机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