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太宰治脸上露出一个神情复杂地微笑,解释道:“虽然这样做可能会伤害到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最优解。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我保证,你会回去的,恢复身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拥有朋友和伙伴。”陈述的语气忽然活泼起来:“哦,还会拥有一个你爱的人。”说到这里,太宰治的语气又莫名艰涩起来,“嗯……同样也是爱你的人。”说完之后,他反而释然地笑了。断定未来的语气笃定的就好像他亲眼所见似的。
山崎雪落安静地听,听完之后,内心的疑惑不解反增,太宰治尽可能表情自然地告诉她一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山崎雪落的心反而压上了更加厚重的积雪。
她断定自己是个愚蠢的人,否则怎么会产生如此可笑的想法?即使可笑,山崎雪落也要为这个可笑问题寻出答案。“那个人,是你?”
空间有短暂一瞬的静默,年轻的首领难得有这种答不上话的时候,太宰治直视着山崎雪落的眼睛,“唉?”了一声,“雪落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山崎雪落同样直视太宰治的眼睛,回答了这个以问题回答问题的句式,她内心颇为怯懦,行为上却做出了与内心截然相反的回应,山崎雪落身上带着与矮小身高不符的压迫感向太宰治靠近,“是你告诉我的。”
“[呼吸的频率未变,走路习惯性先迈左脚,就连看我眼神都没有任何掩饰,你真的以为世界在你鼓掌之中吗?]”山崎雪落从记忆的一角找出这段话,重复性读出一遍,“是你教会我的。”
太宰治目光闪烁,显然对这段话并不是毫无印象。
“我是个笨蛋。”山崎雪落贬低起自己亦毫不留情面,“所以我依赖聪明人,也相信聪明人。乱步说这不是我的世界。那么在已知‘山崎雪落’已死这个消息的前提下,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呢?太宰。”
年轻女孩眼中的兴奋一闪而过,言辞颇为恶劣地挑衅:“你有那些记忆,而你故意让我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你就这么有恃无恐,我会如你意愿中消失吗?”即使这般处境,山崎雪落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压力越大,越看不清前路何方的境地下,山崎雪落反而无畏。
太宰治有些难以忍耐山崎雪落过度靠近的距离,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平静地微笑,“这副样子实在不像话,要有女孩子的自觉啊。”
“什么样子?”山崎雪落故作不解,伸手扯住太宰治围巾的一角,用疑问地语气说话:“这样吗?”
太宰治不答,垂下眼睑,长长的黑色睫毛颤动,使他生出一种虚假的脆弱感,只叫人心生怜惜,不忍继续逼迫。
山崎雪落压抑着不断从大脑中溢出来的疯狂哼笑一声,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此世之外的游离感,即使下一刻,山崎雪落的存在就此消失,恐怕也无人知,无人觉。
“有些东西,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难得有这等温情时刻,与山崎雪落认识的那个太宰治相比,这个成年后长成大人的太宰治对她表现出的是不合常理的亲密与信任,甚至可以用“宠溺”二字来形容。“不要撒娇了,雪落。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也并不蠢笨。”
“所以——”。太宰治的口吻是尘埃落定的倦怠,“睡吧。从这个腐朽的世界……”。
山崎雪落眨眨眼,眼皮合上再睁开的这个瞬间,身处之地变换,入目所及一片洁白。界外之人终被排除在界外,这就是太宰治有恃无恐的底气。
【世界与世界之间存在间隙,源世界的山崎雪落意外撞破世界连接的奇点,不慎从平行世界醒来。源世界的山崎雪落降落地点为孤儿院,被太宰治带回港口黑手党,后又离开此地,加入武装侦探社,成为侦探社社员,顺利控制隐身异能。三个月后,抹除山崎雪落存在痕迹,山崎雪落在异能特异点出现后回归本源世界。】
这是太宰治为山崎雪落准备好的结局,利用从《书》上撕下来的小半页白纸,为她描绘好出路。即使因此世界的壁垒会比原本更加薄弱。
想要留住什么,必须要为此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这就是并不平等的交换原则。
如果世界最初的本质是什么都没有,会不会那时便是一片洁白呢?
绵延万里的漫漫苍白中,山崎雪落是唯一的色彩,胸前的红色玫瑰花饰随着她的步伐缓缓移动,脚下的触感坚硬冷脆,像踩在玻璃上,每一步都能听到回声。空寂无人的场景,循环不断的重复声音只会把人变得绝望,意外的是,山崎雪落对此适应良好。
记忆不存在,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可以证明她曾经一定长久以往的停留在这种环境下,所以才习惯了这漫漫孤寂。
但孤寂,真的是可以习惯的东西吗?
山崎雪落陷入沉睡后,太宰治将风衣脱下盖在她身上,山崎雪落的长发被太宰治小心地挽在胸前,才半跪着将她抱起,安置在最里间的首领休息室。
青年动作颇为克制的为山崎雪落盖好被子,站在窗前看了山崎雪落一眼,这一眼最多不过两秒,而后便转身出去。随后便是开门关门声,钥匙扭动之后的落锁声。
至此为止,不稳定因素被彻底排除。
太宰治又坐回了那张高背的木制椅子上,恰此同时,芥川银的敲门声响起,“首领,我把敦君带过来了。”
“进来吧。”太宰治的声音一如往常。
“是。”得到回应后,芥川银与中岛敦相继走入办公室。
“见过首领。”芥川银垂首,单膝下跪。
“太宰先生!”中岛敦亦是尊敬行礼。
“都起来吧。”
“是。”
“是!”
二人相继应声。
“敦君,有一个送信的任务交给你。”太宰治拿起摆在桌面上的信封,“信的内容是小银的照片与处决时间,把它送到武装侦探社。”
芥川银微微垂头,安静站在一旁,反而是身为游击队长的中岛敦惊诧不已,“银,为什么……”,疑问的话语被打断,“好了,敦君,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违背……命令……”,痛苦之色从中岛敦脸上一闪而过,“不,属下绝不会再违背您的命令。”中岛敦神情惶恐地上前接过信封,目光中残留着惊惧,“属下一定完成您的命令。”
“只有……命令……一定要……”。港口黑手党的黑色死神目光坚毅,弯腰告退,“属下这就去做。”
第59章
“小银,有什么要说的吗?”中岛敦离开后,太宰治的目光落在自下达命令后始终保持安静的芥川银脸上,那张少女的面孔毫无质疑,毫无恐惧,有的是对太宰治的全然信任与尊崇。
“没有。只要是首领说的话,我都会去做。当初被只顾着复仇的哥哥抛下后是首领救了我,是首领给了小银第二条性命,因此无论是什么样的命令小银都不会有怨言。”芥川银如此说道。
“去领罚吧。”太宰治道。
“是。”芥川银告退离开后,这个昏暗的房间再度死寂,黯淡的灯光自头顶照射而下,将太宰治头发的阴影打在脸上,使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他的唇角弧度微扬,脸上是笑着的,所以此刻,他的心情一定是飞扬的。
太宰治利用实验室的信息引开山崎雪落,从而达到孤身一人出行的目的。他见过芥川,将芥川心中的愤怒火焰再度燃起,接下来的一切如计划中进行,转眼便是三天以后。
三天之后的黄昏,便是定下的芥川银的处刑时刻。
名为Lupin的酒吧即使在白天也依旧是纸醉灯迷的昏暗场景,为了营造可以尽情放纵的氛围,灯泡散发出来的光是浅黄色,如同残阳般的色泽。地址也是在最为偏僻的角落,若是没有熟人引路一定无法轻松找到。
侦探社准备正式发动对港口黑手党袭击的前夕,织田作之助收到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没有姓名也没有原因,国木田与谷崎还讨论过是不是陷阱,最后将求助的眼神望向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嘴里咬着牛奶味的棒棒糖,审视地看了一眼那张只写着地址的白纸,感到麻烦的“啧”了一声,“这张纸上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无论是纸的材质还是笔的品牌,都只是最普通的随处可见的那种,这个笔记的主人一定十分了解侦探社成员能力的构成,否则,我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来!”
“连乱步先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不然还是不要去了?”谷崎君担忧道。
“会有危险吗?”织田作之助坦然问道。
乱步烦躁地扭开头去,“你不是已经准备去了吗,即使有危险你也不会放弃这个决定吧。”
“我是想,这种时候送来的信件,恐怕会与港口黑手党有关系,万一可以得到芥川妹妹的信息呢?”
“织田先生……”,芥川内心十分触动,“请让我一起去!”
“不。你们需要按计划进攻港口黑手党,我一个人去就可以。”织田将探寻地目光看向乱步,乱步嘴里小声嘟囔了句没人听清的话,说道:“没有危险,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织田点点头,走出侦探社的大门,按照地址上给出的路线一路走过来,最后来到这间酒吧。
进门后,织田习惯性地观察酒吧里的人员与环境,以免有意外情况发生时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应对方式。
酒吧此刻只有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人背对着他趴在吧台,从背影看有些瘦弱,额头与手腕隐约可见被绷带缠绕的痕迹,青年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酒杯底部,将酒杯推远,推出一定距离后又将酒杯拿回来,重复先前的动作。
织田走上前去,坐到青年旁边隔了一个座位的位置,“是你找我?”
织田靠近时,青年已经发现了他的身影,不设防地看着织田走近落座后,才惊喜地喊了一句:“织田作,你来啦!”
青年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但搜索记忆后,织田确认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可以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是提前调查过吗?思及此处,织田作心生警惕。
再看青年标志性的打扮,黑色风衣与全套黑西装,脖子上的红围巾与没有受伤却浑身缠满绷带的身体,在横滨只有一个人是如此打扮。“你是太宰治。”织田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青年的语气有些热切,听起来高兴极了,又叫了一杯酒,“老板,来一杯蒸馏酒。”
太宰治手中已经有一个酒杯了,织田得出结论,这杯新叫的酒是给自己的。记忆中,自己是很少来酒吧,而这个男人却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喜好,此刻织田心中的警惕到达巅峰。
酒是新开封的一瓶,从头到尾是在织田的目光下被倒进酒杯的,这个过程没有丝毫做手脚的可能。但是无法确认酒在开封前是否已经被下过药,所以织田将酒杯拿在手里,并没有喝的打算。
太宰治眼里的受伤神情一闪而过,织田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个以诡计多端而出名的黑手党首领,怎么会存在如此脆弱的心理?说不准又在思考什么阴谋诡计。
像是看透了织田心里的想法,太宰治解释道:“酒里没有下毒,可以放心喝。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会信我。”
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太宰治举出例子:“你的天衣无缝只能提前五秒发动,所以只要在酒杯杯壁提前涂好接触皮肤就会中毒的神经毒素,即使触发异能也没有办法了。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否则早在进入这个酒吧之后,你已经被我抓住啦!”
“所以呢?”织田有些惊讶自己不耐烦的语气,“你这是证明了自己能轻易杀我却不杀,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不是这样的。”太宰治明白自己搞砸了,他脸上撑起并不想笑的滑稽笑容,“你听我解释,在另一个世界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绝对不会……”。
“没有听的必要。”织田颇为冷酷的回应,“我并不想知道你所说的另一个世界的事,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我并不会和一个刽子手做朋友,况且你绑架了芥川的妹妹。”在涉及到孩子们的事情时,织田的反应冷酷到自己都觉得讶异。
这一瞬间,青年的表情仓皇,眼中的光影好似要就此破碎掉。他强笑着伸出手,“织田作……”。
“没有理由被敌人这么叫!”织田反应过激地拍开太宰治的手,挂在腰间的手木仓被掏出来指向太宰治的眉心。
那一瞬间,带着稚气的微笑从太宰脸上消失了,阴冷晦暗的氛围将他包裹,好似维持人生命的空气也被一丝一丝从肺里抽干净,留在这个空间的只剩一具肉/体躯壳。这念头来的毫无预兆,差点让织田以为自己被敌人的“心软异能”攻击了,否则怎么会为这表情心生不忍?
“可以不要在这里开木仓吗?”太宰好声好气地商量着,眸中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如果真的想杀我,等我离开这个酒吧。唯独在这里,请你不要开木仓。”太宰像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似的,脸上又挂起微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微笑,但织田心中的不适感一时间达到顶峰,只想撕碎这个表情。
织田语气忍耐道:“不要笑。”于是太宰治从善如流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身为组织的首领,运转着整个庞然大物的太宰治在传言中性情不定,在现实中也的确如此。“我……”,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放弃了,“请放心吧,银会没事的。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有些伤痛的付出在所难免。”他理智地评价着自己的行为,“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当然,要在尘埃落定之后。”
一个黑手党首领说着要保护世界岂不是太可笑了?织田想这么说,但太宰治的表情不似作假,稍加斟酌后,织田放下手木仓。
“谢谢。”太宰治习惯性戴上微笑的面具,意识到这点后,他揉了揉脸颊,“抱歉,有些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可能是太久没有好好睡觉了。不过马上就能好好休息了。”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地事情,太宰治身上的阴郁气息悄悄散去。
“我是来告别的,既然已经见过面了,那么——再见。”太宰说。
织田没有阻拦太宰治离开,而摆放在吧台上的蒸馏酒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浅黄色的清透光泽。织田作之助站起身,也离开了酒吧。
第60章
生命本身的存在并无意义,因此,投向死亡的怀抱也是理所应当吧?
山崎雪落行走在漫漫无边的白色中,绿色的百合藤蔓随着她的步伐向前伸展,每一根枝条上都绽放出白色的花,花的颜色与这无边际的白色世界融为一体。
思考是件痛苦的事情,因为大脑会将源源不断的“真实”判断告诉大脑的主人,你的自卑、你的痛苦、你的傲慢,都是你求生意识渐渐消失的根本,你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存在,而正在发生的。
寂静之下,山崎雪落的脑海中又怎么会没有闪过死亡的念头呢?那只不过是将暂且搁置的提案再次放上议程罢了。她期冀着这次可以直接到达生命的终点。
于是,白色鸽羽的尖端划开手腕,将纯白的地面滴滴答答涂抹上艳红。这不是结束。百合藤蔓可以从别人的皮肤上扎根生长至心脏,掌握别人的生命,自然对自己也有效。植物的根茎破开血肉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山崎雪落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枝条生长的声音,但她明白这是错觉,她所听到的声音只不过是身体因为疼痛所造成的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