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成年男性的温度正在透过轻薄的春衫从他的手,传递到背部。
很暖,暖得有点烫乎。
“哈,抓紧了。”
啊,她的额角好像碰到个什么东西,上下滚动了下。
思绪还没持续发散,倏地!
周身而起的狂风将她的思绪打断!接着,是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胸腔和肺部!她没来得及呼吸就感觉到强大的压力迫使她无法喘气!
张不开嘴巴。
也睁不开眼睛。
强烈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搂紧了他,胳膊所触之处,还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的血管在跳动,旺盛又蓬勃的生命力和源源不断的热量。
很安心,很可靠。
像是寂静冰冷的雪原上找到了燃放着篝火的木屋,一无所有的旅人总会被这片灰暗世界的唯一的光而吸引。
这是她现在仅有能抓到的东西。
“源小姐,抱歉,还好吗?”
确实是很快就到了港口mafia。
可能花了几分钟。
但是源希已经不愿去回想这几分钟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头晕目眩的高度,令她一落地几乎腿软,眼前发黑,阵阵干呕。
从高处落下的经历让她从此对失重感到恐惧,连学游泳的时候也不敢离女教导太远,远了脚够不着地就会害怕。
中原中也脸上露出一丝愧色。第一次带女孩子飞,但是好像再次忽略了对方是个普通人。
“我没事。”源希笑得勉强。
他们现在站在港口mafia的大楼上,楼顶的风依旧很大,源希光是想象下面有多高就发晕。
横滨即将入夜。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正悄悄从天际退散,暖橘色的光芒越来越暗,化为远方大海上一点红。身上的温度被无情掠走,然后是海上刮来的又潮又冷的晚风,正把他们的衣裳吹得咧咧作响。
中原中也站到一个位置往下看,接着收回视线回头望那个还在干呕的女子,想要伸出手帮助她什么,却想不到,然后又缩了回来。
他已经离真正的普通人的生活很远了。
他脚下站着的这个地方就是太宰治跳楼的位置。
还是不告诉她了吧。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帮助。
两人从楼顶上层进入大楼的内部。这是最隐秘的道路,很少有闲杂人过来,能到这里的起码是干部。
自从首领太宰治跳楼后,中原中也强势接管了整个组织。
“这里,是先先代首领的房间。”中原中也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源希带到了港口mafia。
“你先住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那我怎么起居?”源希好奇地打量这里,一个垂暮老人的空间。
墙上挂着中世纪的油画,紫色的帷幔降落遮住画中人注视外界的视线。
水晶吊灯半亮不亮,打开电开关也是忽明忽暗,索性,源希开了床头灯,昏暗的黄色暖光照亮一方空间。
“我会叫小银来送东西。”中原中也想要离开,却被源希唤住。
“中也先生,真的,很谢谢你。”她黑色的眼睛深处映着一点光,眉眼温柔地像欧洲古典的画,“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也不是很麻烦。
至少,比他之前想的轻松很多。
可能原因是,她很弱,却真的很坚强。
目前他没见过她掉眼泪。
连那种难缠的mafia家族大小姐宴会遇上变故都会吓得彪眼泪,但是她……
“最近组织里比较忙,有事情可以到首领办公室的隔壁找我。”
停顿了一下,中原中也还是选择说出了下面的话。
“你知道的,给首领的……”
“葬礼。”
一个mafia首领会有葬礼,想必一定是德高望重的人。
源希目送中原中也离开,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发呆。
或许她是被对方照拂的。
并非真的妻子。
但是从中原中也的反应看,他并不意外自己的这般姿态,那就是……自己还算合格或者符合他对首领妻子的设想?
来到了太宰治的地盘,她会有充足的时间去搞明白这一切的真相。
或许,那个小银就可以聊一聊。
又或者……本人。
源希在这个房间里转悠,找到了几个没有了电力的小东西,大约是用来监视的。
什么时候找个人来修一下这间房间的电力吧,现在的确是太暗了。借着床头灯的不甚明亮的灯光,她的影子被放大了无数倍在墙上摇曳移动,好似和暗处看不见的存在相互应和。
这种感觉……
莫非,港口mafia的先先代首领的地缚灵也在这里?
等等,她好像还带了一个过来吧!
这这这这……
要是打起来就不好了!
一旦这种想法诞生,就开始疯狂生长,让她不敢轻易躺到那张大床上。
午夜12点。
钟表安静地走动,滴答滴答。
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源希自己的心跳声。
“要不,大家坐下来聊聊?”她干巴巴提议。
过了很久,空气中轻轻地荡开一圈水一样的波纹涟漪。
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她的身后。
“好啊。”
轻柔,带着点漫不经心。
是个青年。
而且只有一个人。
源希莫名松了口气。
但是紧接着,她的心又高高提起。
因为他从后面慢慢贴近,然后触碰到她。
“中也总是比我要求的更加贴心。”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她受伤的肩膀。
源希张嘴,又闭上。
青年近乎淡然的语气里除了笃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果然,现在阿希已经忘了。”
第4章 三人
他这口气听着倒是幽怨,像是被妻子负心抛弃的丈夫。
但源希并不打算跟着他的节奏走。
“我怎么会忘了呢。”她垂眸,温柔地用手抚上青年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凉的很,确实不是活人的温度。
“只是中也先生带我走的时候,为什么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很好,他没接话。
她便从容地按照心里的剧本演了下去,这个时候只需要配合一个转身,接着……
“阿治,你——”
然而,这你之后的连招还没打出手,她便因为转身太猛没把控好力道,一不小心撞着他向后倒去!
一切都像是多米诺骨牌倒下的连环反应。
他们本还可以挣扎一下调整重心,但从集装箱拿回来的水壶也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两人身后!
“哗啦!”
有人踩中了圆鼓鼓的水壶,然后两人一上一下齐齐倒在地毯上。
所幸,有人用手撑住了地面!
但,是失忆的妻子。
此番折腾,呼吸停滞,四目相对,源希也终于看清了她的天降亡夫——太宰治的脸。
哦,是个破碎的帅哥。
他的左眼被绷带绑住,好似受了伤。露出的那只眼睛像戈壁滩干枯的泉地,萧瑟,暗淡,没有什么生气。
明明这个人刚才说的话像是在笑,仿佛在耳边厮磨缱绻撒娇,抱怨情人的无情。
但源希现在看不出半点他的遗憾。
倒是有些惊愕。
很好,这一波操作不是只有她懵。
“我什么?”但显然对方心态更稳,他躺在地上即使被人“地咚”,声音也是那么温柔耐心,像是在邀请身前的人来探秘未知的世界。
“阿希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
“除了中也。”
这还怎么问!这个姿势!
源希差点被自己身体的迟钝和不协调气晕。
但她只能一遍忍受着平板支撑带来的酸痛,一边飞速处理信息,顺势修改了自己的人设。
“我是说,既然我们是协议婚姻。”
源希的眼睛弯成标准月牙,嘴角熟练扬起一抹温婉又不失活泼的弧度。
“要不你忘了我吧。”
让深情人妻去见鬼。
“我现在更喜欢中也先生这一款呢。”
此言一出。
房间寂静地只能听见钟表时针和分针慌张赛跑的声音。
太宰治收敛了笑容,声音从温柔变得平淡。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听到这种话,还是会意外。”
的确是他为源希找的中也,甚至克服了对黑漆漆的小矮子的个人偏见。
也的确,所谓的一纸婚姻也充满各种形式欺骗。
可是当他毫无芥蒂地安心死亡后,却迎来了另一种形式的活着。
形势第一次脱离他的掌控。
曾经,纯粹地只会看着他一人的眼睛
现在……
映着他,却又有更多的东西。
“阿希能这么快就猜到协议婚姻。”
“果然还是因为中也?”
他看似随意地嘟囔,好像并不在乎源希的话单纯地在反思,但寂静如死海的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其实和中也先生有关也无关。”她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
正当太宰治以为源希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她脸上笑容的弧度突然带上些许僵硬,方才爬墙宣言的嚣张也变得虚弱:
“……要不,我们先起来再说?”
平板撑聊到现在,她确实快撑不住了。
胳膊,好累。
而即使是太宰治,他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也不免思维空白了几秒才回答。
“好啊。”
但他也是十足贴心,说不准和中原中也相比,他更胜一筹。他没有等源希自己起来,而是抬手捞住她打颤的胳膊向后施力,顺势坐起,像是安放一个娃娃将池依倚到了床边儿。
源希就觉得胳膊一轻,眼前一花,她就人在床边了,而身前却降下一片模模糊糊的阴影。
新的回合,谜语人之间的你来我去的言语交锋开始了。
这次他离源希更近,暖黄的床头灯光半穿过他的身体,透明的轮廓微微发亮,这分明已经是超越方才距离的尺度。
“阿希失忆了也这么信任我么?”
他鸢色的眼睛安静又专注地凝视着他,即便源希知道对方大概率是装的,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就算是协议婚姻,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不怕我会做什么吗?”
时间变慢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在她颈边儿萦绕。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印证他话某种威胁似的,手指也移动到了她的脖颈。
但源希从头到尾没有反抗他的动作,只是长叹一声后,抬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太宰先生,像是这种试探已经够了吧。”
太宰治的动作一滞。
“如果真的对我有恶意,又何必拜托中也先生带我来港口mafia。”
“像我这样没落家族的人,唯一的价值就是联姻,这份婚姻届是对我个人的庇护。”
她还是柔软的声音,话里话外却是某种近乎漠然的冷酷,戳破所有精心制造的旖旎气泡。
没有孩童般天真讨好,也没有谨小慎微。
这也是名为“源希”的一面。
但答案也并不止于此。
影响她决定的最大的理由是……看见他,心里没由来的浮上的不安的悸动。
而这个实在无法言说。
“阿希……不够重视自己。”
“要说不够重视自己,太宰先生您本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空气骤然凝滞。
就像是这种场景曾经发生过一遍一样,她几乎是很流畅地说出来这句话,不仅没顾及自己的形象,也没顾及对方。
源希其实是有些诧异这样的自己。
不如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不过,纵使说的话有几分激烈逆反,她面上还保持着柔顺的姿态。
因为最后一句话,几乎称得上有些无礼。
是呢,毕竟他们都知道太宰治的死亡。
是自杀。
凶手——太宰治他本人。
“刚才的话,抱歉。”
这句话结束,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没关系哦,都不需要在意。”他声音轻快。
但源希在意。
因为她比谁都懂得,一个人会选择死亡,必定是被全世界抛弃后的绝望选择。
眼前的阴影骤然加深。
他的手再次搭上她的肩膀,还是那种熟悉的凉凉的触感,在绷带处徘徊。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雨天睡眠前的某种白噪音,轻轻按揉着耳膜,但是大脑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无法放松。
“太、太宰先生……”她突然不确定对方在想什么了,如果说之前是在试探她的心情和失忆后对他的态度,总不会是为了现在吧?!
“放松。”
根本放松不了啊?!
源希开始纠结啊害羞啊坐立难安啊恨不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大喊现在还不可以的啊的时候。
太宰治突然笑了,显然,某人的“阴谋”捉弄得逞,看见源希脸色像是调色盘一样变化,他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愉悦。
“那些事先放一边,现在我有个猜测。”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轻轻解开源希肩膀上的绷带,小心地像是在拆一份礼物。而中原中也有时候也是过于贴心,那种情况他竟然还有闲心给她打了个蝴蝶结。
说不清到底对谁微妙的意见,太宰治选择忽略这种小细节。
“伤口需要及时更换绷带,又或者……”
太宰治是会解绷带的。
灵巧的手指穿梭在繁杂的结中间,偶尔会碰到源希的锁骨,很快又离开。
比起中原中也一板一眼的标准包扎,太宰治就好像那玩绷带玩出龟甲缚然后把自己困进毛线团的猫。
“果然。”他笃定的语气让源希闻言看向自己的肩膀。
光洁白皙的皮肤上,连红印子都没有。
“阿希越来越接近活人了。”
“恭喜。”
*
如闪电划破黑夜。
很多想不懂的点在太宰治不走心的恭贺声中忽然连成一条线,引领源希走出了部分迷雾。难怪她一觉从春天睡到秋天,还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