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清自己的情感,但我相信我的本能,当我奋不顾身抛下理智奔赴火场的那一刻,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全然不同了。
那他呢?
我知道他理智、聪明、冷静,他一定是百般确定之后才做出的决策,但我就是……
不信任。
对。
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来的太快了,总觉得该有什么衔接才对。
但其实,从量变到质变不过是一个积累过程,所谓心动,很可能就在累积了几天、几月甚至是几年的画面的最后一刹。
“关于你说的那个书,是之前写下的那个吗?”
吃饭的过程中我们谁也没说话,吃完后,我收拾餐具,提起这桩事。
那本书并没有追随我来到这个世界,当我回到首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就没有,回来大致扫视了一下房间也还是没有。
“不是。”太宰治否决的很干脆,他甚至没有加上“应该”一类的可能性词汇,“关于那些缺失的记忆,我还是没想起来。”
“重要吗?”我问他。
这次是长久的沉默,或许他本人没有办法做出评判。
“那就去问。”我把餐具放入洗碗机中,擦净双手,“织田作之助,对吧?应该现在还在武装侦探社,问问总能知道点什么。”
“我的身份没有暴露,我出面应该是没问题的。”我走出厨房,对上他有些慌乱的目光,捕捉到他少有的没有掩盖住的情绪,“你怕了?”
事实证明,我现在是真的无所畏惧,调侃首领调侃的光明正大。
虽然很奇怪,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一副抗拒的姿态,好像对这件事非常抵触……不对,是他本人对见到织田作之助非常抵触。
那种抵触也不能说是厌恶,是一种别的,我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但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的某种复杂情感。
该怎么说呢?
珍视,好像见一面少一面一样,因为太珍视了,所以干脆不要见。
太宰治侧开目光,回避了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穿越这种事,如果能发生一次,或许就能发生两次,三次……”
他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也许我不止一次穿到不同的世界线,但因为人的承载能力有限,我最多只能承载住两个世界的记忆。”
“你也很难承受住吧?今天早上还直接昏迷了,不排除是副作用的可能。”
听到“昏迷”两个字我抬眸看他一眼。
我人身在港/黑,出了什么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个消息的,但这港/黑的保密性明显有待提高啊。
我听他继续说。
“也许,这是第三个世界的记忆。”
如果,也许……太宰治用了很多可能性的词,说明这些推测他毫无根据。
但如果是真的,我会觉得很可怕,不断地穿越、承载记忆,不知道哪天就误打误撞触碰了哪个机关然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线,并在不断的穿越中不断遗忘。
就像是陷入了莫比乌斯环,不断循环,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如果放下这件事不管呢?
实际上也没什么影响,我依旧过我的日子,那段缺失的记忆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重要性,如果重点是关照织田作之助,那就继续默默关照好了,不需要去深究背后的缘由。
结果到位就行。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先放下这个话题,动作自然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对上太宰治的眼神之后把手里的这瓶扔给他。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正好被他稳稳接住。
我自己重又拿了一瓶,然后关上冰箱门。
他试着尝了一口,好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头顶的水晶灯映在他的瞳孔里碎成一片一片。
“甜的。”他喃喃自语。
我用点力把吸管插进去,挑眉看他,“港/黑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内部决议让中原中也暂时担任首领。”这种机密性的情报我就这样平淡地说出去了。
我嘬了一口果汁,酸酸甜甜的,虽然有色素但我就是很喜欢这种低廉的味道,垃圾食品有属于它的独特魅力。
“你去的话,应该能坐回去的,底下没人敢问。”我习惯性地咬着吸管,靠着一堵承重墙。
死而复生这种事也许听着很扯淡,但在太宰治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就算是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他跳楼了,死了,尸体烧成骨灰了,埋了,当太宰治再次出现时,也依然有人会觉得这是他们伟大的首领的计划,并对此深信不疑。
酸甜的果汁从舌尖攀上味蕾,纯粹的工业制品一如既往地好喝。
“就让给那个小矮子吧。”太宰治对此兴致缺缺,那么大的资产他毫不在意一样,说送就送,身体力行地说明了什么叫做“钱乃身外之物”。
我挑眉,轻轻地“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开玩笑道:“会不会便宜他了?”
他这态度过于轻松了,反倒让我想去深究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拼死拼活地为港/黑办事。
难不成……
森鸥外和他的关系其实挺好的,森鸥外真的是意外去世而不是他谋权篡位,他这么努力发扬港/黑是为了完成森鸥外的遗愿?
这样想着,太宰治在我心里的形象莫名就高大起来了。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时针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十二这个数字上。
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睡,开窗放眼望去,只有极少数还亮着灯,零零散散没有规律地分布着。
考虑到现在的太宰治身无分文,我好心地给了他之前给我的奖金让他出去住酒店。
我这里没有客房,尤其他之前还袒露了心思,哪怕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门上了锁我还是觉得不妥。
门在他的眼里不是形同虚设吗。
太宰治沉默地看着手里那张前不久他才给我的奖金卡,没想到现在又物归原主了。
“哎,等一下!”
太宰治本来都已经走到玄关了,被我叫住脚步。
我从沙发上起来快步走过去,“围巾太明显了,嗯……”
他的红色围巾挂在脖子上直直垂落下来,在一片黑中好歹是有点其他颜色,但黑色加暗红色还是给人一种压抑的视觉感觉。
我捏起红色围巾的一角,从脖子前绕了一圈缠过去,然后另一边照葫芦画瓢,从脖子后面缠过来。
三下两下整理了一下,我退后几步看一眼全身。
思考半晌,又上前一步,我抬手微微踮脚,太宰治很配合地半低下头。
我拽住他额头上的绷带,一扯。
太宰治察觉到我的手摸到绷带的时候就打算阻止的,但他才抬起手就已经来不及了。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微微一使力,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绷带就自然散落,露出绷带下被遮住的眼睛。
我知道他那只眼睛没有问题,是正常的,但当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不受控地呼吸滞了一下。
鸢眸中的讶意一闪而过,快的像是夜色中的流星,眼底深邃看不到底。
呼吸交缠。
太宰治维持着半低头的姿势没有动,黑色的碎发被微风吹动轻抚过我的额头,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距离过近,近到他再低头一点点就可以吻到我。
我赶紧后退了两步,干咳两声,故作镇定,“这样应该就没人认出来了。”
太宰治浅浅的笑意被掩藏在围巾里,他沉闷着“嗯”了一声。
昼夜温差大,白天还带着的一股暖现在已经被消磨殆尽,微凉的风扫过寂寥无人的街道,卷起地上的残叶,飘至半空又承受不住重量落下来,然后重又被吹起。
就这样反反复复,追着路上某一个人的足迹。
织田作之助因为今天的委托有点超出预料所以耽误了很长时间,他向同是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打过电话,委托她帮忙照顾一下他收养的孩子,对方欣然答应了。
现在孩子们早已经睡了,他的委托也终于结束,于是想着买点东西回去给孩子们作今天晚归的补偿。
“一共是15000日元。”服务员挂着职业微笑收账开小票,把小票连着他买的两个包装好的蛋糕递给他。
织田作之助伸手,一左一右接过两个大塑料袋,顺手把小票也塞进了其中一个塑料袋里,转头去看在店门口右侧等待的搭档国木田,“久等了,我们走……”
眸光转过一百八十度中的某一刻他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影,重又扭过头去看,不远处正在过马路的男人好像浑身散发着冷气,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近乎危险的气息。
织田作之助不禁联想到之前在酒吧里那个自说自话的人,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背影很像,一袭黑衣也很像,衣摆悠悠地飘着,但是,他的额头上没有纯白色的绷带,围巾也是好好地围成一圈带着的,看起来只是御寒而已。
“怎么了?”国木田察觉到织田作之助停顿的目光,追随者看了过去,“熟人吗?”
“不……”织田作之助收回目光,自言自语,“总觉得……有点像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那个太宰治吗?”国木田接过他的话,“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
“对啊,”织田作之助也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没再看了。
只是那一瞬间太像了。
“快点回去吧。”
我把找织田作之助这桩事记在了日程表上,最近工作很多,只能先推一推,我怕我到时候忘了。
早上起来我洗漱完毕刚打开门准备出去买早饭,就看到门口已经有人站在那里等着了,还伴着食物的气息。
早上六点,风还是有点凉,裹挟着食物热腾腾的香味扑我一脸。
太宰治提起手里装着早饭的塑料袋,好像他拿着的是门牌通行证一样。
好吧,确实也是,我侧身让步,给他放行。
“你还要去港口黑手党工作吗?”太宰治突然没由来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刚好吃完,拿起纸巾擦嘴,“那当然,不然我还能干什么?”
“因为热爱?”
我真想白他一眼,“因为有钱拿。”
这么高危险的工作,谁会因为热爱坚守啊。
我拿起早就收拾好了的放在玄关柜子上的包,穿好鞋后就出了门。
到达港/黑大楼的时候门口的值班人员看了我一眼,点头致意之后我就进去了。
“今天也这么早啊……”门口的人叹了口气。
这种值班往往值半天,很多人轮换着来,但他记得他上一次值班是在上周,那天她也是来这么早。
“所以别人能当首领的私人秘书月收几十万,你要在这看大门还拿不到多少钱,”另一个值班员感慨了一句,“好好干吧。”
我在办公室里核对资料整理细节整理了一天,晚上几乎人都走光了我再回去,然后早上六点再过来。
港/黑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很忙,中间偶有几次出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走廊上赶路的人步履匆匆,能快一点就尽量快一点。
之前的那个发现我在办公室昏迷了的新人没有辞职,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被调到了我手下工作。
首领更替,按理来说他的私人秘书也要更替的,私人秘书极有可能对之前的首领更加忠心,如果是被篡位的话,秘书继续辅导新首领会接收到很多情报,没准哪天就会帮助从前的首领再次上位。
虽说这次不一样,人已经死了,但组织里仍有部分借着忠心太宰治的名号想要篡位的党派,过来拉拢我应该是迟早的事。
而我还没有被调离岗位,这件事在港/黑内部滋生出各种流言蜚语。
某一天准备出卫生间去洗手台的时候正好听到外面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该不会是搭上了中原中也吧?”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关系一直都不好,说不定她早就被收买了设计陷害太宰治,然后扶中原中也上位呢。”
“那不对啊,中原中也不辞退她也太明显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交易呢,不止有金钱上的,还有……”
“哇,你真敢猜。”
……最新版的流言已经编成这个程度了吗……
没看出来港/黑内部成员的脑回路如此曲折清奇,换个小说家的工作肯定很不错。
等外面的两人走后我才出去,按下开关,清澈的水流静静流淌过手心手背。
其他的我没太在意,但是,直呼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名字是不是太嚣张了点,继续放任不管的话很可能上升到内部矛盾,虽说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操控,但我这个导火索到时候肯定是个问题。
我关上开关,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
他们怎么闹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如果行动上牵扯到我那就麻烦了。
我对着面前的镜子理了一下头发,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涌上来,我撑住洗手台深吸口气缓一下。
头疼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总是这样,突然头痛,很久以前也有过,不过那是因为连续熬了几天没睡觉,然后又加班了半个月所造成的,估计这次也是吧,过段时间缓一缓就好了。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回到工作岗位。
接下来几天,太宰治每天都是早上六点我开门的时候带着早饭准时守在我家门口,晚上我到家时又已经做好了晚饭摆在餐桌上,然后再离开。
感觉就像……同居一样……
能回到家的时间段,除了晚上睡觉无意识的时间段,都有他的影子。
所以,终于在某一天,我放下勺子,跟他说,“我们或许可以试试。”
太宰治错愕抬头。
“至少我并不排斥。”
那天晚上他走得很快,怎么说呢,有点像落荒而逃。
我的嘴角挂着笑意,我想,我开始期待未来了。
整理的工作接近收尾,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至少不用像之前那样那么累,早出晚归的时间也在慢慢修改,工作的过程中偶有几次还可以摸个鱼。
中原中也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每次我上交新一份报告的时候他总是难以掩盖住自己的震惊,虽然他在极少数情况下才说几句夸奖的话,但从他这个反应来看我就知道他是满意的。
我一个人也是能做好的吧。
“那些谣言我已经在处理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今天上交报告的时候中原中也跟我说了这件事。
“嗯。”处理的应该不是谣言,而是背后那些心思不正的人吧。
内忧外患,中原中也先是集中精力稳住外,外患处理的比预想中的快,然后他才开始着手处理内部的争议。
他当首领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