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望宸的胸口猛地一阵心悸。他捂住心口,面色痛苦。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龙袍都扯得皱了起来。
“陛下?陛下的胸痛之症又犯了?”刘公公满脸担忧地扶住晏望宸。
“无妨。”晏望宸缓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让陈卿安来御书房找朕,朕有话要问他。”
……
片刻后,御书房中,陈卿安面无表情地立在晏望宸的书案前,垂眸问:“陛下找臣有何事?”
晏望宸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一颗药丸,含入口中。
勉强压制住胸口的闷痛后,他问:“找到她了吗?”
陈卿安眸色清冷:“没有。”
晏望宸心底涌起一阵烦躁,他将药瓶重重地放在书案上,冷声道:“三年了!陈卿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为何还未找到她?!”
提起她,陈卿安心中也涌起一阵火,他毫不客气地回道;“若非陛下当初容忍宜妃杀害香芙姑娘,她又怎会不告而别!”
晏望宸眸色深邃,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是有些生气。
那个人的名字成了他们二人的禁忌,谁都不敢提,可谁也没有忘记。
两人对视片刻,晏望宸忽然神色一松,颓唐地靠在金丝楠木的椅子上。
他率先开口:“罢了……若非朕没有时间,真想亲自去找……纵使要将这疆土整个翻上一遍,朕也一定要找到她……”
“陈卿安……你说,她究竟会去哪儿?”他仿佛喃喃自语般低声问。
……
第180章 复仇的第一步
“娘亲,娘亲,箭箭……”稚嫩的声音将宋温惜的思绪拉回,只听怀中的人又问道,“娘亲一起……箭箭……”
宋温惜微微笑了笑,知道小鱼又想同她去练箭了,她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你还太小,拿不动弓,等你再长大一些,娘就带你去。”
小鱼似乎听懂了,委屈地瘪了瘪嘴,嘟囔道:“许皓叔叔……一起玩。”
许皓是淄阳王派给宋温惜的侍卫,一直负责他们母子俩的安全。除此之外,许皓有时候也会给小鱼做一些竹编的小玩意儿。
或许是没有父亲陪伴的原因,小鱼对许皓也粘的紧,每日都要缠着许皓陪他玩。
宋温惜刚想回答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温惜,你醒了吗?”淄阳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宋温惜身旁的奶包子立刻甜甜地喊道:“外祖父,醒啦。”
宋温惜连忙起身披上衣服,过去打开了门:“起了,父亲有何事?”
如今她已经适应了喊淄阳王为父亲,虽然她花了很长的时间,但终究是习惯了。
淄阳王眸中带着一抹兴奋的色彩,他将一封信递给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温惜,你可以去参加殿试了。”
宋温惜看着那封信,先是一愣,下一瞬,泪就涌了上来。
这殿试的资格,来之不易。天知道,她在这绝情峰度过了多少个难眠之夜。
宋温惜的心中一度被仇恨填满,当香芙躺在那冰冷的地下时,当她孤独地生下小鱼时,沈悦正在那后宫之中高枕无忧,独享恩宠。
为了报复沈悦,她必须拼尽全力回到宫中去。
她不仅只是勤劳苦读,还要强身健体,苦练功夫,只为了让自己在宫中能够保全自己。同时她还要照顾小鱼,小鱼粘人又爱哭闹,照顾他并不算轻松。
这中间的辛酸苦累,恐怕唯有她自己最能体会。
如今算是苦尽甘来,可是,这也只是复仇的第一步而已。
“娘……你怎么啦。”小小的奶包子见宋温惜泣不成声,自己下了床,光着脚就跑到宋温惜身边,拽着宋温惜的衣角。
淄阳王一把将小鱼捞起,抱在怀中掂了掂,道:“你娘这是喜极而泣。”
“什么是喜极而泣?”小鱼含糊不清地学着淄阳王的话。
“就是……太高兴了所以哭泣。”淄阳王耐心地解释道。
“高兴?”小鱼歪着脑袋问。
宋温惜在祖孙二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收拾好了心情,展开了信,微微蹙眉:“殿试是十日之后?”
从临川城赶过去,可并不容易。
“不必担心,本王会派最快的马车送你去。”淄阳王承诺道。
他想起什么,又有些担心地蹙眉问:“如今……那个人坐上了皇位,此次殿试,你恐怕就要直面他。你……可有做好准备?”
宋温惜神色一暗,她低声道:“就当作不认识,反正,他现在见到我,大概也认不出了。”
宋温惜同许皓学会了易容术,只需简单的一些工具,便可将自己化成另一个人。这些年她屡次用男装下山,从未被发现是女子。
淄阳王却仍旧有些不放心,眸中闪过一丝忧虑:“本王陪你一同去吧,毕竟,你许久未曾回过都城。”
宋温惜摇了摇头:“小鱼得留在临川城,那个人……不能看到他。”
小鱼如今虽然只有两岁多,可却已经逐渐能看得出与晏望宸相似的地方。他小小的凤眼同晏望宸如出一辙,一颦一笑都有晏望宸的影子,让她时常会盯着他的小脸发愣。
虽然她现在对外是男儿身,是沈温淮,可她仍旧不能冒险让小鱼暴露在众人面前。
此时小鱼似乎察觉到了母亲要离开很久,张开手朝宋温惜叫道:“娘亲,抱抱。”
宋温惜回过神,从淄阳王手里接过小鱼,抱在怀中。
“娘亲要去哪里?”小鱼皱着一张小脸问,严肃的小表情更像晏望宸了。
“娘要去很远的地方,你和外祖父在府中等娘,好不好?”宋温惜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不好。”小鱼抓紧了宋温惜的衣襟,嘴角止不住地向下,眼眶湿润起来,“娘亲……不要走……”
宋温惜心中一软,鼻尖也微微发酸。
此次回都城殿试,脚程再快,恐怕没有半月也回不来。与小鱼分开这么久,她也十分不舍。
淄阳王看着母子俩难舍难分的模样,轻叹一声道:“不如这次本王带小鱼在城郊找一处住下,这样一路上,小鱼也能同你作伴。”
宋温惜对这个提议微微有些心动。
毕竟小鱼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怎么离开过绝情峰。她时常觉得愧疚,将他同自己一起困于这峰顶。
她咬了咬唇,暗想,若是住在城郊,她找机会常来见小鱼,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淄阳王见她有些犹豫,便替她做了主:“就这么定了,将小鱼留在绝情峰,恐怕你一路上也难以安心。你好好准备殿试,其他的交给本王。”
宋温惜抿着唇,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鱼,终究是点了点头。
淄阳王很快打点好了一切,带上小鱼和乳娘,还有许皓和少许随从,同宋温惜一起赶回都城。
这一路上,小鱼都兴高采烈,东看看西看看,街道上繁华的新鲜景象让他目不暇接。与之相反的,是一直沉默着不知想什么的宋温惜。
“娘,给。”一只小肉手忽然伸到正在发呆的宋温惜眼前,小手上捏着一颗酥糖。
宋温惜一怔,看向小鱼的脸,只见他得意地看着自己,重复道:“娘亲,给你。”
淄阳王有些无奈,掐了掐小鱼的脸,道:“本王给你的糖你就这样转手送别人。”
“娘不是别人。”小鱼话都说不利索,面色却一本正经。
宋温惜微微一笑,低头将小鱼给她的酥糖含入口中。香甜的味道溢满唇齿,让她复杂的思绪被打断,只沉浸在眼前的甘甜之中。
马上就要到都城了,她内心十分不安,但并不害怕。前路凶险,可小鱼的笑容和淄阳王的陪伴给了她不少勇气。
她看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稳了稳心神。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她与从前不同了,成长了许多。
如今,没有人能再轻易地伤害她。
第181章 误以为看到了她
宋温惜一行人提前两日就到了都城的近郊,淄阳王找了一个老宅子。
虽然只是简单的木屋,但好在干净宽敞,用品齐全。木屋外是用栅栏围起的一个院子,院子中央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此时正值银杏叶变黄的季节。
宋温惜陪小鱼在城郊住了一日,小鱼很快便适应了新环境,没有哭闹。他对一切都很好奇,加上旅途劳累,他晚上也能安眠。
宋温惜松了口气,到了殿试那日,她趁小鱼还未睡醒,便悄悄和淄阳王一起离开了宅子。
殿试需得一天时间,此时外面还一片漆黑,宋温惜就得出发了。
马车上,宋温惜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容貌,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确定自己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搓了搓冒汗的手心,面色僵硬,看上去十分紧张。
淄阳王见状,安慰她道:“你记着,如今你是沈温淮,你与往日已经大为不同。何况,许皓教你的易容之术,你已十分熟练,不必担心会被识破。”
淄阳王盯着宋温惜,嘱咐道:“无论如何,你要坚信,自己就是沈温淮。就当宋温惜已经死了。无论发生什么,本王都会帮你兜底。”
宋温惜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淄阳王,抿着唇点了点头。
到了宫门口,淄阳王立在马车旁看着宋温惜缓缓跟着宫人走进了皇宫,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送这个宝贝女儿进龙潭虎穴,他又何尝不紧张?只是他不想让她察觉罢了。虽然他觉得复仇没有必要,可既然是他女儿想要的,他全都会为她铺路。
“亦如……”淄阳王看着宋温惜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喃喃自语道,“你会保佑我们的女儿吧?”
……
殿试安排在武政殿,参加殿试的几人都要被宫人们搜过身之后才能进殿。
同宋温惜一起参加殿试的,大多是些颇有才华的人,有苦读十余载的平民百姓,也有文臣之子。
见宋温惜走来,众人纷纷向她投以复杂的目光。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个矮小清秀的男子,显然就是淄阳王的义子沈温淮。
一个武将之子,不好好去武举,却跑来同他们竞争,令人费解。不过如今见到沈温淮本人,众人又有了新的揣测:沈世子这小身板,在武举中恐怕排不上名次。
宋温惜目不斜视,对众人眼底的质疑视若无睹。她无需同他们解释什么,成绩自会解释一切。
宫人们倒是都对淄阳王的义子十分尊敬,简单查验了她随身带的考篮后,便让宋温惜进去了。
宋温惜微微有些诧异,原本她还有些担心,会不会被强行脱衣审查。看来许皓为她特别订制的衣服,没有让宫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可是宋温惜没有看到,有个带着仇怨的眼神盯上了她。
殿试日出开始,日落结束,对体力和脑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对于殿试本身,宋温惜并不觉得十分紧张,她在意的是,今日晏望宸会出席。读卷官早早便候在一旁,等着晏望宸驾到。
三年没见,马上又要看到那个常出现在她梦中的人,她一时间思绪混乱,手脚冰凉。
“陛下到!”宫人扬声宣道。
宋温惜一怔,立刻抬头看去。
只见晏望宸一身黄色龙袍,缓缓走了进来。他的凤眸一如既然的锐利,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着。
她一时间有些移不开视线,心中情绪翻涌,喉咙有些哽住。
晏望宸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端坐在下面的考生们,数十人中,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放大,双眸紧盯着那个清瘦的身影。下一瞬,晏望宸的眸子里溢满了失落。
不是她……
他停在原地苦笑了一声。分明一点都不像,他为何会看错?
何况这里是武政殿,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当真是疯了,才会误以为看到了她。
“陛下……”跟在他身后的刘公公轻咳一声,恭敬地指着那个金灿灿的皇座,“陛下,您的位置在这。”
宋温惜见晏望宸的目光扫过来,猛地垂下头,心剧烈地跳动着。窒息感袭来,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不行,她不能将注意力放在晏望宸身上。她再也不敢抬头,像鸵鸟一样,瑟缩着僵硬地坐在原地。
这时,宋温惜忽然想起淄阳王的话:“宋温惜已经死了,而你,是沈温淮。”
这三年的苦读的结果,今日便要一见分晓。她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被别的事情分神。
宋温惜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起小鱼的脸,每当她觉得痛苦,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想小鱼的笑容,总能振奋起来。
晏望宸在高位上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只垂眸盯着眼前的檀木桌,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殿试卷很快便发了下来,殿试正式开始。
宋温惜渐渐冷静下来,她低头读着考题,陷入沉思。殿试的内容是策论,涉猎极广。她看着卷中关于水患的一题,微微蹙眉。
她思索许久,才拿起笔,蘸了墨,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的她的回答。
她专注又认真,没有察觉到晏望宸炙热的目光。
晏望宸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魔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总是会看向殿中央那个身影。
刘公公见他一直盯着宋温惜,便俯身在他耳边道:“陛下,那是……淄阳王的义子,身沈温淮沈世子。”
晏望宸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刘公公,用眼神斥责他:“多嘴。”
刘公公谄媚地笑了笑,又退回一旁。
晏望宸审视着那个专心答题的人,心中微微有些疑惑。
沈温淮?看上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瘦男子,为何淄阳王偏偏会收他为义子?他究竟有何独特之处?
何况,淄阳王分明是武将,就算要收义子,也应该收一个勇猛健壮的男儿,怎么会要这样一个虚弱的小白脸?而这小白脸,不好好在淄阳王府养尊处优做他的世子,却跑来尝试考取文官之位?
晏望宸盯着宋温惜,心中愈发疑惑。
此时,宋温惜一笔一划地写着答案,不敢有丝毫马虎,毕竟殿试卷若是有涂改,恐怕会影响结果。她每一次落笔,都要保证不会出错才行。
但她僵直地坐了许久,有些疲惫,忍不住直起身子抻了抻胳膊。
抬头时,她与晏望宸对上了目光。
晏望宸漆黑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她,眉头紧皱,带着一丝探究和疑惑。
宋温惜心头一颤,手一抖,一滴墨滴在了身上。
第182章 落荒而逃
墨汁很快便在她衣摆上晕染开来。
宋温惜低头看着那滴墨汁,又回过神来,连忙收起目光和情绪,将心思全部放在答卷上。
煎熬的六个时辰过去,宋温惜写到最后,甚至有一丝头晕眼花,额头也微微冒出虚汗。她在身上擦了擦出汗的手心,写完了最后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