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流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
他掀开被子下病床,踩着拖鞋过来。
他受的伤其实不重,大部分是皮肉伤,只有拿短铳的右手整条手臂都发炎了,其他部位就是人比较脆皮,全身上下不是红就是肿。
他走过来,站到迟弥雪跟前。
意识到迟弥雪的腿还受着伤,贺承流忙扶着轮椅,让她坐下。
迟弥雪这时候倒是从善如流了。
她不疾不徐坐了下来。
垂首的瞬间,蓝色的眼瞳里,风暴崭露头角。
贺承流要回身去倒水,被迟弥雪攥住手腕,就势一拉,整个人跌入她怀里。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坐着迟弥雪,迟弥雪坐着轮椅。
她的手还很不安分,落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着。
语调沉缓流淌出口——
“再让她碰你,我就在这里,干死你。”
第43章
听了迟弥雪的话,贺承流的心仿佛被一根细丝牵了下,疼疼的,带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果然把他当成炮.友了。
张口闭口,都是做嗳。
不让他碰遇鲤姐姐, 不过也就是她作为Alpha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即使只是炮.友, 别人也不能染指。
贺承流心情不太好。
拨开迟弥雪的手起身, 去倒了杯水,闷闷说,“我知道了。”
这声音落到迟弥雪耳朵里, 恰巧印证他的不快乐。
浅淡的面容一滞,渐渐染上冷冽。蓝色眼眸森然,满满填充着侵略欲,像窥视猎物的虎豹,在暗处舔舐獠牙。
不让他被关遇鲤碰,他就这么不开心么?
迟弥雪敛眸,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指节, “你叫她什么?”
“什么?”贺承流身形微微凝滞,转回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迟弥雪深深吸了口气,别过头去,“我问,你叫她什么?”
贺承流这下反应过来了。
迟弥雪嘴里的“她”, 指的是关遇鲤。
“遇鲤姐姐啊, ”他说, “怎么了?”
迟弥雪抬起眼眸,直直望入他的琥珀色里。
“遇鲤,姐姐?”
声音低得像冬日的温度, 阳光和煦的病房差点结冰。
贺承流满头问号。
遇鲤姐姐,哪个字有问题?
是遇鲤,还是……
哦——
他豁然开朗。
所以,迟弥雪最开始说的那句就在病房里干死他,不是什么炮.友宣言,而是她,吃醋了!
意识到这点,贺承流原本沉甸甸的心脏总算重新活络起来,像是快要窒息的人重新获得氧气,整个人雀跃起来。
“我说迟弥雪……”
他把水杯往桌台上一搁,顶着张鲜活的脸,抿着笑意走过来。
压低腰身,没受伤的那只手扶上轮椅一侧,他抬起眼皮,“所以,你是,吃醋了?”
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连带着琥珀色的眸子都闪闪发亮。
不过,紧绷的肩颈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即使他有九成把握,认为迟弥雪就是吃醋了,可还有一成,他觉得可能不是,或许是Alpha的天性,是对草过的Omega的那种最原始的占有欲。
迟弥雪的回答,会是什么?
会让他落空吗?
这么一纠结,原本压不住的嘴角,还是自然而然地回落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笑容消失得越多。
迟弥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色幽幽,把他的所有反应都纳入眼底。
良久,她轻轻扯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你觉得呢?”她问。
你觉得呢?这算是什么答案?
贺承流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迟弥雪,你不能正面回答我吗?”
这个问题迟弥雪回答得很快,她说,“不能。”
眼皮微垂,她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贺承流被她问得格外烦躁,“不就是迟楚教授和萧显博士的女儿吗?这和你喜不喜欢我,吃不吃这个醋有什么关系?迟弥雪,哪怕你正面回答过我一次呢?这么难吗?”
迟弥雪的心猛然间被刺痛了。
她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很快,笑意落下,直至一丝不剩。她抬起眸,认真对贺承流说,“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吃醋如何?不吃醋又如何?贺承流,你既然想知道,那我认真回答你,关遇鲤,她更适合你。 ”
她说得很坚定,眸色坚定,表情也坚定。
贺承流觉得自己像个摇摇欲坠的玻璃,瞬间破碎,洒落一地。
他紧紧捏起拳头,不顾仍然疼痛的手臂,狠狠呼吸。
“出去。”他说。
“出去!!”
声嘶力竭。
迟弥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拨动轮椅,转身往门外驶去。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迟弥雪把轮椅定位到走廊尽头的观景台上,绷直的脊背突然软了下来,靠进轮椅的怀抱里,闭上眼睛。
心脏像被锋利的指甲抓碎,直到此刻仍然鲜血淋漓。
她脸色煞白,神情冷到冰点,整个人像失去温度一样,任由大风带起银发。
她的头发很长了。
前额的刘海也和他的很像。
但这些有什么用呢?
师母还没找到,鸻痕的罪名未曾洗刷,赫拉那些令人发指的行径仍未披露,她的母亲和父亲身上也还挂着罪恶的骂名!
她怎么能拿岌岌可危的未来,去接受他的爱,去爱他?
她要拿什么爱?
性吗?
可笑。
关遇鲤。
她或许会是个好的女朋友。
但这些都不用她操心,贺岚自然会帮他选一个合适的人。
说起贺岚。
即使她和贺承流真的成了男女朋友,贺岚也不见得会同意。
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
有些路,她注定只能一个人走到终点。
冉湫和李潥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被贺承流的管家安排着,与贺承流和迟弥雪在同一家医院疗养,连带着她们的宝宝也被接了过来。
首都星的医院,阶级性质非常明显,如果不是管家的安排,她们可能排六个月都不一定拿得到公民号。
为了表示感谢,两个人商量了下,冉湫去看望迟弥雪,李潥则提着家乡寄过来的特产鲜果去看望贺承流。
他到的时候,贺承流整个人猫在被子里,一双长腿露在外面,医生正在给他上药。
李潥进来,问说,“贺少的腿,也受伤了吗?”
猫在被子里的贺承流没有给他答案,他就看向医生,医生是个年轻的女Beta,用嘴型说:“刚刚自己踢的。”
说着,松开手指了指角落的墙壁。
李潥:“……”
贺少,还有这癖好呢?
他向来绅士,没急着发问,等把医生送出门,才回过身来,走回床边,向贺承流表示感谢。
贺承流掀开被子,顶着颗金发凌乱的脑袋,整个脸通红。
他不情不愿地坐起来,问李潥,“你和冉湫好点了没?”
李潥见他关心,温雅笑了下,说,“好多了,谢谢贺少关心,用的药剂都很好,小宝的治疗也所有进展。”
他观察着贺承流的神色,察觉出他心不在焉,于是问,“怎么,贺少……有心事?”
又说,“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虽然不一定能有用,不过说出来总是舒服一点。冉湫她不爽了就说给我听,说出来就好了。”
他提起冉湫的时候,神采飞扬,显然充满爱意。
也是,他和冉湫算是处理感情问题处理得很好的一对。
贺承流埋在被子下的手偷偷抠了抠,问,“冉湫……和你提起过迟弥雪吗?”
“迟老大,”李潥对他的情绪来由已经了然,心中豁然开朗,于是笑说,“提起过的,她经常跟我说起监狱里的一些事情,她们都跟着迟老大干。哦,就是迟弥雪,她们叫她老大,或者直接喊雪。”
他打量着贺承流的神色,试探着问,“贺少是……和迟老大有不愉快吗?”
“不是。”贺承流又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他又侧过身来,曲起没受伤的胳膊,枕在耳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问,“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李潥微微拧起眉头,“这个……我同贺少说说小湫是怎么看迟老大的吧。”
“你说。”
“小湫你知道的,性格很开朗,可爱又随和,看起来很多事情她都不介意。但她有个毛病,”说到这里,李潥脸上浮起温柔的神情,“她属于那种'得不到的越想要'的人,轻易就能得到的人事物,她都不会上心。”
“你的意思是……”贺承流来了兴致,“她现在对迟弥雪这么上心,是因为迟弥雪属于她得不到的人?”
?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李潥说,“小湫对姐妹也是这样的。这就说明迟老大一开始肯定都是不好接近的,至少不是随便对别人表示亲近的人,不然小湫不会对她上心。而且根据小湫的说法,她和迟老大相处了这么久,有时候连迟老大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更没听迟老大提过家人和别的,也没见迟老大对谁这么好—— ”
“你知道她对你多好吗?”李潥把身体倾得更近了,竖起手比划着,“她在这个时间点发现你失踪了,这个时间点,”他把另外一只手贴上来,“她就已经在整理装备要出发了。按照她的性格,邀游宴是她收集情报、坐山观虎斗的好时机,但绝对不是她出手的最佳时机。”
贺承流听完,更不明白了。
“那她为什么说遇鲤姐姐更适合我?”
李潥一默。
他也想不明白。
不过要弄清楚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比划着,“你们……那个过吗?”
“哪个?”贺承流问。
“就是……”李潥找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正常情侣之间做的那个。”
嗷。
贺承流知道了。
脸开始红,身体也渐渐发烫。
李潥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有过。
他说,“那就好办了。女生在床上的时候最不设防,贺少要是想知道答案,不如……”
“可是……”贺承流说,“我想快点知道,可是这里是医院。”
李潥也红了脸。
“医院也不是不行,而且……穿着制服,更能尽兴。”
贺承流像个好奇宝宝。
“什么制服?”
李潥觉得自己像在教坏小孩。
“就是,医生和护士的,制服。”
贺承流觉得脸上有火在烧。
“那……那万一,她不愿意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潥也不藏着掖着,偷偷在贺承流耳边说了两句。
贺承流怀疑,“这……这能行吗?而且,迟弥雪不是普通人,怎么保证她在床上就能不设防,就能告诉我答案呢?”
李潥脸红到了耳根,假装取下眼镜擦拭,说,“你要是咬过她的命根子,她对你就肯定是不设防的。”
贺承流哑然。
命……命根子?
! ! !
说的不会是……
霎时间,全身血液流速更快了。
他嘴硬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主动去勾引她?”
李潥走后半个小时,贺家专属医生通讯器亮起。
又过十分钟,一套男Omega专属护士服,并着一套女Alpha专属白大褂,一起送到了贺承流的病房。
第44章
迟弥雪和冉湫聊完, 回到病房的时候,遇上了关遇鲤。
关遇鲤站得格外笔直,手里拎着点海鲜粥,等在她的病房门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说实话, 在这里遇见她, 迟弥雪说意外也不意外。
常年跟随在贺岚身边的得力干将,能不远千里地从长西星泽空间场赶到邀游星,时间上也很赶巧,迟弥雪不认为这是她给管家的那则留言所带来的蝴蝶效应,等管家看到留言,再通知贺岚,贺岚再让关遇鲤从长西星泽空间场启程回来,那抵达的绝对不会是这个时间。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邀游星发生的事情,都在贺岚的掌控之内。
更直白点说,冉湫背后的那个神秘老板,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贺岚。
但贺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迟弥雪摩挲了下指节, 推开病房,入内。
关遇鲤清脆的脚步声响紧随其后,有条不紊。
迟弥雪停下轮椅, 微微回过头, “你来找我, 有事?”
她的神色很疏离, 话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更明显,好像在说有事说事, 没事快滚。
关遇鲤自然地把手一提,“顺便给你带了一份。”
迟弥雪抬抬嘴角,“多谢。我不吃海鲜。”
关遇鲤笑了笑,把海鲜粥放在一旁的置物柜上,走上前来推她的轮椅。
病房里也有个阳台,窄窄的,狭长的。
光线跨越栏杆闯进室内,落在地面上,洒下一层碎金。
迟弥雪抬起手臂,摁住她推轮椅的手,强行制止轮椅前进的步伐。而后抬起膝盖,从轮椅上站起身,脚步利落地坐到茶桌后面,接水煮茶。
关遇鲤一怔:?
她皱皱眉头,“你的腿没事?”
迟弥雪言简意赅,“没事。”
已经好了。
根据来照料她的专属护士的说法,她已经睡了两天了,贺承流睡得比她久,从她们返回首都星那天开始算,今天是第五天。她原本恢复能力就比一般人好,再加上骨骼生长剂和肌肉修复剂的加持,其实昨晚就好得差不多了。
关遇鲤无语:那你坐什么轮椅?
迟弥雪说,“坐着玩。”
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脸不红心不跳,没什么情绪,像是阐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关遇鲤:……
谁没事坐着轮椅玩?
少爷看她坐轮椅进去的那个瞬间,欣喜回落之后,明显是担心和心疼更多。
迟弥雪抬眼看她,抬抬下巴,“坐。”
仿佛觉得这个话题没有继续探讨的价值,把它揭过,转而问,“从长西星泽回到克怀恩,要五天吗?”
“三天就够。”关遇鲤说,“你不用故意套我话。”
故意把时间往长了说,人类普遍的纠正欲一起,下意识就会把准确时间说出来。这是她们对俘虏的惯用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