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德森看看她,没说话。樊华自己笑了一下。
“没想到是这么简单庸俗的原因,是吧?”她说,轻松地笑笑,“星石猎人是卖命的职业,最快速有效的招募,本来也就是向星石猎人提供丰厚的报酬。”
霍德森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本质原因,你为的不是钱这种东西。”
“嗯。”樊华点点头,没反驳,“那一阵,我妈病了。”
她说完,无意识地沉默了一下。
霍德森也沉默,直到樊华自己轻松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过去了的事了。”
霍德森没说话。他轻轻地伸出手来,握了握樊华的手。
“真没事。”樊华说,“是罕见病。因为太不常见了,所以研究这种疾病的医疗机构不多。药物的供需关系在这里放着,价格自然就特别贵……特别特别贵。”
霍德森没有问“是哪一种罕见病”,也没有问“药物治疗需要多少钱”。
他只是说:“她……还好吗?”
樊华顿了一下。
她又仰起头,喝了一口水。
“两年前不在了。”她说。
“……”
樊华说完,伸手制止了霍德森嘴边的一句“我很抱歉”。
“我才刚刚好一点,”她开玩笑似的耸耸肩,“你再提这个,我反而要难过了。”
霍德森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伸手拍了拍樊华的肩膀。
樊华笑了一下,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她说,“刺藜找上我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在第九区的工业重建学院学习。”
樊华这样说,仰头凝视着天边薄淡的一轮月亮,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刺藜应该是做了背景调查,知道我妈的事,所以也知道为了筹钱,我什么工作都肯干。”
霍德森点点头,低声道:“星安署,都是这样招募星石猎人的。”
“是啊。”樊华也点点头,“我那时候真是又小又蠢,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那是9-BSI的训练。”
她笑了一下,“后来意识到了,他们是在教我如何扮演好掩护身份,在联邦各区暗中收集星石能源,但也为时已晚,已经知道得太多,走不掉了——好了。”
她说着,用手肘撞了霍德森一下,“我的故事就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的呢?”
霍德森笑起来:“我的故事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鼻尖:“年轻的时候经常玩全息游戏,'星石猎人'这个题材是最有趣的一种。大概,探险与解密本来就令人感到刺激与好奇。我那时候大约比你更傻,觉得这很酷,因此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星石猎人。”
“所以,”樊华忍不住笑了,“你是自愿加入1-DSIA的?就为了这个?”
霍德森也笑:“很傻,也很天真,是不是?”
“现在呢?”
“嗯?”
樊华拄着头看看他:“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样的?”
霍德森没有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词语:“疲倦吧。”
樊华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霍德森笑了一下,手里随意地转着半支钢筋骨架,在地上划了划。
“现在就是觉得有点累了。”他说,“全息游戏里面被主角打击的'反派'们,他们都是绝对的人渣,恶贯满盈的非正义——可是,现实生活中,”
他顿了顿,看了看樊华,“现实生活中,比如你和我,我们各有阵营,站在对立面,针锋相对,也不是哪一方就是绝对的'反派'。我对于这种类型的任务,其实感到有点累了。”
霍德森说着,将手中的钢筋丢掉,有点慨叹地摇摇头:“第九区,第一区,第六区……其实各个地方的人都很可爱,可是MW-68这样的东西让我们剑拔弩张,相互敌视。这一种争斗,我不是很想过多地参与。”
樊华说:“我明白的。”
这是无解的话题。
薄云掠过,月光重归黑暗,樊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的回忆,在昏暗中笑了一下。
“那时候,在山极上,”她说,“你也说过的。你说你已经对各区之间的星石争斗感到疲惫,想要拥有更加自由的,能够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的人生。”
霍德森一怔,然后低声笑起来:“你记得真清楚。”
樊华横他一眼:“那确实是比较难忘。”
那时候,他们在无人区的山极上搏斗,相拥,她吻住他,拉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樊华摇头笑笑:“你说你想要拥有更加自由的,能够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的人生——如果离开了1-DSIA ,如果不再收集星石能源,你想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事呢?”
霍德森将手臂叠在脑后,向身后的残墙上靠了一靠。
“做点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的事,打击真正的'反派'吧。”他说,“药物滥用,人口犯罪,大规模攻击,联邦十三区里有很多真正黑暗的东西。我想做的,大概是用自己的能力,去对抗这种真正的'反派',而不是对抗你。”
他说着,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忍不住笑了一下。
“如果在Warruga,”他说,“你和我一起离开,也许现在我们就在做这样的事。”
樊华笑起来:“正义版本的'邦妮与克莱德'吗?”
霍德森也笑:“正义版本的樊华与霍德森。”
“听上去确实不错。”
“那么,樊华。”
“……”
霍德森坐直身体,樊华似乎有预感,同样放下了手里随手摆弄的一块瓦石。
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厚,一点稀薄的月光变得越来越淡,黑云压城。
“如果,”霍德森说,“在Warruga,我们能够像现在这样,真的把话说开。”
“……”
霍德森凝视她,即使在黑夜里,眼里似乎也有一点光闪过。
“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他说。
7.13
当霍德森说:“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天边有白的电光闪过去。
“轰隆”一声雷响,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又快又急。
月光没有了,四周一片漆黑;豪雨如注,雨水砸在废墟上,风也一同呼啸,“劈啪”作响。
另一道闪电的白光亮起,樊华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来。
短短一瞬间,借着闪电的白光,她看见霍德森深深凝视她的眼睛。
在黑夜中没有被掩饰的感情,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照得透亮,无所遁形。
大雨磅礴,樊华分不清楚,落在脸颊上的水滴,是雨水还是眼泪。
“不会。”她说。
霍德森一愕:“什么?”
闪电熄灭,樊华在一片漆黑中站起身来,退开半步。
她在黑暗中清晰地说:“我说'不会'。霍德森。”
“……”
“我不会和你走。”
燃油车在同一个瞬间被爆破。
“砰”的一声,火光齐天。
7.14
燃油车在助燃剂的作用下熊熊燃烧,火光明亮,照出晃动的人影与他们手中的武器。
全副武装的刑安小队将霍德森包围,队长喝道:“跪在地上,放下武器。”
又一道闪电将夜幕劈开,大雨滂沱。
霍德森缓缓地跪了下来。
红色的镭射准星在他的胸口晃动,不等指令发出,霍德森自发地将双手放在了后脑上。
荒凉的废墟,大雨与火光,画面如同人类末世的故事电影,“唰唰”的雨声像是胶片电影的杂音。
小队的队员为霍德森冠上特制的手铐,金属“咔擦”的声音被暴雨“哗哗”的急骤声音掩盖过去,只有银色的金属在燃油的火光下闪闪发亮。
樊华看着那一双银光闪闪的手铐,想起Warruga小镇的月光,想起那一夜,她银白色的武器是同色的金属,一样的闪闪发光。
她忽然说:“霍德森。”
“……”
“哗哗”的雨声中,队长停下脚步,做一个手势,示意押送的队员暂停。
樊华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中,笑了一下。
“两年前,”她说,“我的母亲去世了,我也知道了刺藜是在为第九区的星安署,9-BSI工作。”
四周一片静默,只有雨水“哗哗”地落在废墟之上。
霍德森长跪在地,缄口不语。
而樊华抹了一把脸,拂开脸上的乱发,声音缓慢而坚毅。
“我是第十三区的公民。”她说,“那时,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向第十三区的刑安署求助。”
樊华说到这里,在雨中笑了一笑。
她说:“我是第十三区的刑安卧底,一直都是。我的任务,从头至尾,就是确保MW-68装置对第十三区公民无法造成伤害,并将在第十三区活动的能够威胁公民安全的不安定因素——其他区的星石猎人——缉拿抓捕。”
至于被抓捕的是9-BSI的刺藜,还是1-DSIA的霍德森,没有区别。
樊华垂下眼睛,俯视着长跪的霍德森。
“的确,”她说,“联邦十三区里有很多黑暗的东西。而我在做的,正是运用自己的能力,去对抗这种黑暗,保护第十三区的公民。所以,”
她顿一顿,牵了牵嘴角。
“所以,”她说,“在Warruga,我不会和你一起离开。我和你之间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任务与使命。就算重来一次,我们之间依然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霍德森。”
第29章
Chapter8真相
8.1
“植物公园站塔就要到了,请换乘中心商务区方向二号飞行器的乘客请做好准备。ThenextstationtoweristheBotanicGarden,……”
听见广播报出自己的目的地,欧兰铎连忙站起身来。
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脑袋,人和人好千层饼,一层贴着一层,他心里面发怵,硬着头皮向着周围的乘客说:“可以麻烦让一让吗?我在下一个站塔要换乘另一架飞行器。”
中心商务区高峰时段的大型飞行器上,大多数人面无表情,没有人理会他。
欧兰铎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身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摘下耳机,替他解了围:“植物公园是大的飞行器换乘站塔,很多人都会在这里换乘,到时候跟着大家走就行,不会走不下去。”
欧兰铎忙说:“谢谢你。”
小姑娘笑了:“第一次坐公共飞行器啊?小叔叔。”
“不是……”
自己都心虚。
欧兰铎,欧氏集团的继承人,还真没有坐过大型的公共飞行器。
植物公园站到了,人潮果然像挤牙膏一样,顺着飞行器的出入门涌出去。欧兰铎将公文包护在怀里,从站塔半空中的出口乘电梯直直地下行。
走到公路上,左手边是高大的公路桥与飞行器站塔,右手边是冷金属色的摩天大楼,中央一片人工修复的绿色花园,就是植物公园了。
工作高峰时段,中心商务区行人往来如织,没有什么人在植物公园里消磨时间,只有两位老人坐在植物花园里下棋。
背对着两位老人,欧兰铎在旁边的公园长椅上坐下来;手边一份新闻报纸半散不散地挂在扶手上,他将那份报纸捡在手里看了看。
一位老人在他的身后说:“Checkmate。”
欧兰铎咳嗽一声:“嗯。”
“密令?”
“小叔叔。”
“姓名?”
“欧兰铎。”
“编号?”
“YZD1401。”
“……”
两个老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个收拾东西离开了,另一位老先生则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欧兰铎所在的公园长椅上坐下。
两个人一左一右,不近不远地坐在长椅的两端。
三月里,微风习习,中央商务区经过重建的植物花园里,年轻人读着报纸,老先生收拾着象棋,是一副普通的景象。
老先生低声地说:“一切都还顺利吗?”
而欧兰铎低声地回答道:“顺利的。霍德森昨夜凌晨三点在东边河的高楼废墟区被樊华收押。哦,还有他们扣押的刺藜,就是樊华在9-BSI的上线,也一起在安全屋被抓获。”
“Huynh呢?”
“从Warruga脱节的列车车厢上分开以后,他没有和霍德森再汇合。我没有再见过他。”
“他们只有两个人?”
“只有霍德森和Huynh。他们是1-DSIA的搭档。”
老先生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老前辈蔼声说,用下颌点了点欧兰铎手里的报纸,“而你要的答案,都在这里了。”
欧兰铎一顿。
做一个深呼吸,他将报纸慢慢地翻开。
档案夹在报纸里,式样陌生的文书,文件标题处印着“机密/Classified”字样,大块大块的文字被涂黑,只留下寥寥的几句。
一张两寸的证件照贴在档案的右上角,欧兰铎注视着那张照片,无意识地扯了一下嘴角。
照片里的人微笑着,那个笑容他十分熟悉。
——樊华。
“是的。”老先生笑了一下,拨弄一下手里的象棋,“樊华是第十三区刑安署的卧底,一直都是。”
8.2
当老人说:“樊华是第十三区刑安署的卧底。”
欧兰铎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低声说:“我知道……我猜到了。”
“樊华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老先生说,“她知道你也在为第十三区刑安署工作,知道你在霍德森身边卧底,也知道你是新人,所以,去往第六区美杜莎宫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带你。”
欧兰铎沉默不语。老先生忽然笑了一下。
“不过,”他说,“她不知道的是,你其实是因为一直在追查她的身份,所以才被刑安署注意并招募的。”
欧兰铎看着手中报纸里的档案,抿了抿嘴唇。
年少的心动,求不得的执念,狡猾的骗子,他莫名其妙地开启这段冒险人生的原因——
“樊华”。
她的档案十分简单,大多数信息被涂黑,只有寥寥几行字可供阅读:
2083年,出生。
2103年,进入第九区工业重建学院学习。
同年,母亲重病,第九区星安署9-BSI以重酬招募……,接受星石猎人训练,代号WAB005。
“招募”两个字之后的名字被涂黑了,欧兰铎想,那应当是“樊华”曾经拥有的真实姓名。
这个姓名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代号:WAB005。
为9-BSI招募之后, WAB005暗中向第十三区刑安署求助,刑安署介入, WAB005成为表面为9-BSI第九区星安署工作,实际服务于第十三区刑安署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