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
“选红色,让我从赌场拿走五百万星币;或是选黑色,我们两个都什么也得不到。”
眼镜青年还是懵懵的:“这规则我知道……”
而屏幕外的欧兰铎怔怔地盯了樊华半晌,渐渐地明悟。
“博弈理论,”他喃喃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 Kato先生,”樊华忽然说,“你知道'生死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眼镜青年的节奏被樊华打乱,精神紧张之下,现在只能胡乱地跟着樊华的思路走。
“哦,”他勉强笑了一下,“怎么来的?”
“联邦成立之前,”樊华平静地说,“第六区曾经是第一区的殖民地。而殖民地上,人们因为出身,被人为地划作三六九等。”
眼镜青年轻轻地“啊”了一声。
虽然尚不明白樊华说这些的用意,但他仰头回想着,显然也想起了那一段久远的殖民历史。
“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好像哪里都有过这样的事……”樊华低声地说,“贫民的命不是命,只是所谓'贵族上流人'的消遣玩意。”
樊华这样说,眼镜青年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他说。
樊华看看他,青年低下头去,抿了抿嘴唇:“我想起来了……'生死场',就是贫民签生死状,出卖自己,进行生死决斗,供贵族下注玩乐的地方。就和斗鸡斗牛一样,不过是'斗人'而已。这里因此得名'生死场'。”
“是的。”樊华说,略略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Kato先生。”
眼镜青年不由地抬头看她。樊华没有再笑,而是认真地说:“看一看你身边的摄像头吧。我们现在,和那个时候'生死场'上供人玩乐的东西,又有什么区别?”
她说着,转过头去,直视摄像头。
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视,星石猎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锐利,像一柄出鞘的刀。
欧兰铎的心“咚”的一跳。
隔着屏幕,他好像真的冥冥之中和樊华对视了。
星石猎人的眼神是那样的锋利,目光仿佛有实质,在半空中无声地交锋。欧兰铎忽地明白过来。
“是她,”他喃喃地说,“她肯定也在看……你看的是她。”
眼镜青年不是樊华真正的对手;美杜莎宫的柏老板才是。
樊华将摄像头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然后牵牵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一字一句地说:“他们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踩着我们的脊梁,像看马戏团一样,先是设置规则,让我们丑态百出,再评判我们表演拙劣,嘲笑我们嘴脸贪婪;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忘利用我们,赚得盆钵满盈…… Kato先生。”
话已至此,眼镜青年当然已经明白了樊华的意思。
青年垂头不语,樊华也并不急迫。
她平静地说:“现在,选择权在你的手上:选择红色,就是选择让我赢。让我赢过赌场的老板,赢过所有践踏我们的所谓'上流人'。让他们出血,让他们输钱,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会永远被他们制定的规则摆布。”
眼镜青年依然深低着头,沉默不语。
“红与黑”的实况直播在这一刻被掐断。
屏幕上,赌场的提示再次出现:
“双方会如何选择,请下注。”
欧兰铎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不再有筹码,不能下注了:
樊华在进场之前,已经将他们所有的筹码提前全部投了进去。
欧兰铎不知道她投注的是哪一种结果。他“唉”地使劲跺了跺脚。
前面几场“红与黑”,各个选择的胜率起伏不大:
大部分人通常选择下注“双方都选择黑色”,也有少部分人选择“A黑,B红”,或者“B黑,A红”。几乎没有人下注“双方都选择红色”。
而这一场,胜率发生了很大变化:
近六成的人选择了“樊黑,Kato红”的结果,而剩下四成则坚持“双方都选择黑色”;而包含“樊选择红色”的两个选项,则无人问津。
时间到,下注完成,屏幕跳转。
欧兰铎攥紧手指,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
而最后的结果投放在屏幕上时,很多人和欧兰铎一同失声叫了出来:“什么?”
——双方都选择了红色。
7.9
樊华在那一个晚上究竟赢了多少,欧兰铎不知道。
他只知道,屏幕上缓缓地显示出两个字:
恭喜。
樊华成功下注无人问津的“双方都选择红色”选项,在胜率极其悬殊的情况下,赢到暴利。
欧兰铎走出休息室的时候,人都是晕的。
而樊华离开美杜莎宫之前,柏老板没有再露面;
只有瘦瘦小小的女孩阮红笑嘻嘻地将一枚芯片塞在樊华手里。
“柏老板托我转告你,”阮红耸耸肩,“'愿赌服输'。”
樊华将芯片在临时通讯器扫描,通过生物识别解锁,里面果然是MW-68最终交易的时间与地点:
2107年3月7日,十三区北港口,“绿宝石号”游轮,8号救生艇。
樊华只看一眼,芯片即刻启动了自毁。
她沉吟了一下,问阮红:“欧兰铎呢?”
“噢,”阮红想了想,“好像是去楼下的酒吧了。”
女孩说着,笑嘻嘻地扮个鬼脸:“毕竟你们大获全胜,这一把算是赚了个盆钵满盈。他可能是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樊华并没有流露出多么喜悦的神情。
她只是问道:“酒吧在哪里?”
美杜莎宫并不止是享誉盛名的赌场,娱乐场所同样与时俱进,一应俱全。
地下一层就是酒吧。顺着楼梯转下去, DJ切将音乐切作时下流行的电子舞曲,昏暗之中,强的节奏“咚咚”地敲在鼓膜上,心脏也跟着“咚咚”地跳起来。
樊华刚刚步入酒吧,就有侍应生端着酒杯靠近:“樊小姐吗?”
樊华一顿,然后说道:“是我。”
侍应生递给她一杯玛格丽塔:“这是一位霍先生送给你的。”
樊华脚步一停,脸色略微一变。
侍应生不明所以,只老实地带话道:“霍先生说,感谢您出色地完成了约定的工作。欧先生的监督工作也已经完成,所以,他已经自行离开。现在,请您去往十三区东河区稍待,霍先生会亲自同您会面商讨接下来的工作。”
“……”
沉默半晌,樊华伸手将酒杯接过来。
她递给侍应生一张钞票,微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27章
7.10
樊华走出美杜莎宫的时候,有一点恍惚。
夜幕低垂,美杜莎宫门前的广场亮如白昼,赌场里传来隐隐的,通宵不绝的笑声。
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场豪赌;也许有人知道,但大家转瞬就有新的谈资,没有那么多的人在意这样一件赌场里稀疏平常的事。
樊华平静地坐上阮红的飞行器,离开美杜莎宫。
她没有再回头看。
阮红带着樊华以同样的方式穿越第六区与第十三区的边界线。分别之时,樊华同阮红握了握手。
“我就不再多谢柏老板了。”她说,“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以后不会再见。”
阮红则微笑说:“谁知道呢?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以后我们会再见的。”
樊华徒步回到东河区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夜半三点。
她向着东河区的商业飞行器降落点走去:
夜半时分,许多商家停止了活动,但商业飞行器的降落点灯火通明,小型飞行器与燃油车的租赁所在夜半也有游客络绎不绝。
樊华用欧兰铎的名字与信用卡租借了一辆普通的Hybrid燃油电力车。
开车上路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四点,东河区的公路上车流稀疏,废墟掩映在黑夜里,东边河潮湿而安静。
也许是太静了,樊华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拨开了老式的车载影音电台。
电台里,流行音乐开始播放,快节奏的音乐下,女声轻轻地唱:
“ Wewerebuilttobetwoenemies.ButsomehowIknow,we'remeanttobe……” (我们被塑造为一对宿敌,但是我隐约知道,我们也许注定要在一起。)①
樊华手指一顿,脚下狠踩了一脚油门。
GPS的提示音“叮”地一声响起来,提示她超速了。
“……Fuck。”
她踩刹车,燃油车速度低下来,音响里还在叙叙地唱:“ Thisworld'sabattlefield,Iwillbeyourshield.We'vegotsomethingreal,worthdisruptingthepeace……” (在世界这个战场里,我会成为你的护盾;我们之间的真实,值得打破平静。)①
樊华“啪”的一声将车载影音关上了。
空气重归寂静,只剩下燃油车引擎“嗡嗡”的轰鸣。
车子正驶入东边河沿岸重度荒废的高楼废墟区,黑夜里,被破坏的钢筋以扭曲的形状掠过窗外,碎的水泥混凝土残骸散落一地,车子经过,扬起一片细碎的砂石尘土。
高楼废墟区有着残骸坠物的危险,因此人迹罕至,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双车灯照亮断壁残垣中被清理出来的公路。
世界一片寂静,樊华沉默地开着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无声地轻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一片寂静中,变故的发生是突然的: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废墟公路的中央,樊华一怔,下意识地猛踩一脚刹车。
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呲”声,樊华猛打一把方向盘,车子转向,堪堪停在这个人身前。
车灯在飞扬的尘土中勾勒出人影的轮廓,樊华的手指倏地攥紧了方向盘。
她攥得指节发白,才抑制住了再踩一脚油门,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碾过去的冲动。
“霍德森。”她说。
7.11
霍德森的“安全屋”坐落在东边河旁人迹罕至的高楼废墟区里,一片相对完好的高地上。
按照GPS的指示,这里离安全屋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是樊华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是将车子停好,然后打开车门,走出了燃油车。
高大的废墟之上,无尽的黑夜之下,公路朝天,两个人各站在一边。
夜幕低垂,矮矮的车灯光映照出黑夜中的一双人影,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这样静默了不知道多久,霍德森最终打破了沉默。
他说:“樊华。”
樊华没有说话。
“你做得很好,”霍德森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是吗?”樊华说。
不等霍德森回答,她忽然笑了一下。
“我却已经受够了。”她说。
霍德森一怔,樊华已经骤然发动,从废墟的一侧合身扑了过来。
那是一个典型的正面攻击,右手肘向着斜前方直撞出去,卷着一股风声,狠狠地扣向他的颈间大动脉。
身体撞击的闷声中,樊华冷笑一声:“我真是——受够了。”
不知道哪一块残墙“哗啦”一声被带倒,霍德森飞快地绷起左臂格挡樊华的攻击,同时右手手腕一翻,去抓樊华肩头。
樊华左肩一矮,顺手拆卸;右脚狠狠向外一勾,将霍德森整个人“砰”的一声摔在公路上。
公路上散落着细小的砖块与水泥残渣,将后背硌得生疼;霍德森摔在公路上,惊怒地撑起身子,也被挑起了一些真火。
他猛地一扫樊华的脚踝,樊华立足不稳,“啪”地一声半跪在他身边;她的手掌在他的身边一撑,屈起膝盖,直向霍德森的胸腹撞过去。霍德森用手肘挡住了,眼睛里燃起怒气火光。
行。
真打就真打。
两个人在废墟区的公路上翻滚,厮打,殊死搏斗。
呼吸间,动了真怒,咬碎了牙,听见彼此的血管里,都是热血翻涌。
满地的砂土碎石中,霍德森一时制住樊华,樊华一时制住霍德森,烟尘飞扬,敌我难分高下;当樊华翻身在上,小臂死死地按压住霍德森颈间的动脉,她的手臂忽然停顿了一下。
霍德森也微微一顿,樊华忽然低了下头来。
灼热的气息呼在他的耳朵旁边,她咬牙切齿:“我受够了你这样,明明心里有情,却又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与我虚以委蛇。”
她说着,低下头去,顺从自己的心意,恶狠狠地吻住了他。
霍德森闷哼一声,不知道谁咬破了谁的嘴唇,血腥味融入呼吸,舌尖有火烧了起来。
火烧穿一切,抵死缠绵。
樊华忍不住想起山极的Warruga,想起荒芜的无人区,想起那一夜,她心底里一闪而过的贪念。
她伸出手去,捧住霍德森的脸颊。
“为什么?”她说。
“……”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霍德森轻轻地抿了抿嘴唇。
万籁俱静,废墟之上,只有细细的风声。
黑色的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只有两束车灯的白光,晦暗地透过高楼的废墟,漫照在两个不辨敌友的人身上。
“你已经从美杜莎宫带走了欧兰铎,得知了MW-68的最终交易信息。”
樊华这样说,低头凝视霍德森,“我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
霍德森没有答话。
樊华还捧着他的脸颊;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攥住了樊华的手指。
“我可以有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找你,”霍德森说,“但是,”
他慢慢地,握着樊华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但是,这里面装的理由,只有一个。——我想问你,樊华。”
“……”
“如果重来一次,”霍德森哑声说,“在Warruga,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第28章
7.12
高楼废墟上空的黑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一些,微薄的月光穿过云层,浅淡地照在废墟区的断壁残墙上。
樊华和霍德森并肩坐在半块尚算平整水泥台阶上。
两个人的身上都是一片灰尘,樊华抹一把脸,捏着塑料瓶,仰头喝了一口水。
“我年轻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星石猎人。”她说,“和很多的年轻人一样,我那时其实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她说着,自己笑了一声,“我加入第九区的星安署,成为9-BSI的星石猎人,只是因为有一阵很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