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得保证让他全部吃下去。
这个过程必定漫长,她觉得这就不是人能完成的任务。越之恒是疯了才会一动不动,她喂他就吞咽。
湛云葳坐直身子,第一次懊恼自己对越大人毫无吸引力。
越之恒淡淡看着她,不动声色揣摩湛小姐到底要做什么。虽然他现在头脑昏沉,筋脉中灵气逆行,每动一下,都刀割似的疼,但还不至于神志不清。
湛小姐在紧张。
她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一旦举棋不定的时候,手指便会无意识缠弄罗裙上的系带。
越之恒见她憋闷地坐直,问他:“越大人,你这次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伤得这么重?”
越之恒垂眸,淡声回答道:“无事。”
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
灵帝为了突破十重灵脉,得到十一重圣体,几乎已经成了执念,心魔愈重。
这么些年来,灵帝大部分时间在闭关,每隔两年,会找一人为他压制心魔。
越之恒短短几年能爬得这么快,与此脱不了关系,他的冰莲血,比什么辅佐法器都好用。
也亏得越之恒天赋绝佳,否则就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没命回来。
不过这些话,没有必要说给湛云葳听。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女:“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三皇子的事?”
湛云葳见他不肯说,猜测涉及到了王朝密辛。
她来之前,怕越之恒对自己起疑,便想好了怎么回答:“下月中旬,就是王朝的花巳宴了,我来是想问,若我们府上收到帖子,我要不要去?”
越之恒沉默了一会儿。
湛云葳见他神情,说:“你不知道什么是花巳宴?二夫人不也是御灵师吗。”
她有些惊讶,在灵域,平民不知道花巳宴不奇怪,可王公贵族还有仙门世家,往往都与御灵师有来往,不可能全然不了解。
花巳宴只会邀请御灵师。最早是德高望重的那一位御灵师,带着众人祭祀、驱邪,后来逐渐演变成吹嘘自己伴侣的赏花宴。
大概就是,炫耀自己的灵修伴侣有多出色。
从天赋到体贴,从外貌到官职,能比的一个不落下。
六月十五便是花巳宴,以越之恒如今的地位,王宫里那位王后应该过不了几日就会递帖子。
真奇怪,越之恒虽幼年在渡厄城过得不好,这些年越家既然承认了他,他作为大公子,却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
她解释了以后,越之恒问:“你想去?”
湛云葳很无奈:“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吧。”
到底是王后的帖子,她一个前山主之女,要推拒也得思量思量,没有哪个在王朝做官的臣子,会去得罪王后。
有的御灵师就算只剩一口气,也恨不得去为自己的夫君或者夫人争一口气。
但越之恒却无所谓道:“你不想去就装病,回绝便是。”
湛云葳说:“越大人不是一直想要平步青云吗?”
越之恒嗤笑道:“湛小姐以为这彻天府掌司之位,是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就能坐稳的?”
他看她一眼:“更何况,别的御灵师过去是夸赞道侣,湛小姐过去,是要做什么。”
湛云葳也想不到那个场景。
她总不能夸越之恒,越大人哪里有优点了?他倒是比所有人的道侣心狠手辣,性情诡谲。
湛云葳说:“那等收到帖子再说。”她那时候说不定早就离开了,今日不过找个由头而已。
总之绕来绕去,又回到了那个最难的任务。
“越大人,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喝?”
湛云葳看了一圈屋子里,桌上倒是有茶壶,只不过里面一滴水都没有,看来彻天府卫守在这里虽然安全,却与周到沾不了边。
她回头看越之恒,越大人神色没有丝毫愠怒,习以为常道:“很快就该喝药了。”
所以喝不喝水,也没事。
湛云葳放下茶盏,再一次意识到,除了哑女,可能这世上再没有人像关心亲人一样关心他,以至于他自己都习惯了,不以为然。
她说:“药哪能当水喝,你等等。”
湛云葳出去嘱咐了沉晔几句,沉晔神色略有些惭愧:“属下都是粗人,疏忽了。”
没多久,彻天府的府兵进来换了茶盏。
待到水放温,湛云葳给他倒了一杯过去。她再看这简陋养伤的房间,实在到处都是不如意的地方。
汾河郡的雨后,空气中还带有泥土的清新,越之恒半靠在床头,看着那藕粉罗裙的少女进进出出交待——
要温水,要干净的毛巾,要厚一点的被子。
他听她几乎有些无奈对沉晔说:“仲夏虽然不冷,可他灵力溃散成那样,必定比冬日体温还低,屋子里那被子远远不够。”
越之恒明白,他本不该让心怀不轨的湛小姐在此久留。
但许是身子倦怠不适,又或者真的渴了,冷了,他沉默着,没出声赶她走。
湛云葳一直在悄悄观察越之恒,越之恒想来很难受。喝过水,他唇色仍旧浅淡,只是润了不少。他偶尔会蹙眉,应该是伤势复发,头疼得厉害,在极力忍耐。
她的心思又忍不住活络。
没一会儿沉晔将被子也换了,越之恒蹙眉闭上眸,似乎在等这股难受劲过去。湛云葳鼓足勇气,再次靠近他:“越大人,你更难受了吗,要不要我去叫医修。”
可手还没触到越之恒的额头,他就睁开了眼睛。
湛云葳的手腕也被他握在了掌心,动弹不得。他的手掌宽大,掌心粗粝,应该是常年使那支诡谲鞭子的原因。
对比起来,被他握住的那只属于御灵师的纤细手腕,细嫩、雪白,他冷漠握住的是她命门。
冰莲香在帐中浓郁,混杂着她身上的暖香,令人目眩神迷。伤重确然对越之恒影响很大,否则不至于让湛云葳靠这么近。
越之恒注意到,湛云葳的视线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眼睛,落在他的下颔,或者唇间。
他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湛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越之恒知道她不安分,但湛云葳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知道,就算自己只剩一口气,没有灵力的她,也实在翻不起什么风浪。
湛云葳慢吞吞挪开眼睛,对上他的双眸。
越之恒发现,她另一只手,又下意识想要缠绕衣带了。
她没有回答他,反而俯下了身。
越之恒的手冰凉,而掌心的手细腻温软,他注视着湛云葳,望着她那双栗色的眼眸,一时没有动弹。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刚要动作,外面传来敲门声。
是医修老头推门进来:“大人,您该上药了。”
越之恒眼看身上的少女脸上泛出红晕,眼中闪过恼意。越之恒本该有个荒谬的猜测,但太过荒谬,他便不往那处想。
他松开湛云葳的手,冷淡道:“你回去吧,湛小姐。”
湛云葳功亏一篑,不善地看了眼医修。
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越之恒看样子还有些神志不清,只怪医修来得不是时候。
医修咳了两声,也有些尴尬。
他一个老头,前几日来的时候,大人都孤零零在房里,别人有人亲近,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全靠强悍的体质撑着。
他今日习惯性直接就推了门,也万万没想到大人和夫人在房里做这样的事啊。
湛云葳就没打算走,干脆站在屋檐下。等医修给越之恒上完药再说。
反正脸已经丢得差不多了,她说什么也得救出湛殊镜他们。
医修给越之恒上完了药,见越之恒皱着眉在出神,念及医者仁心,他说:“掌司大人身子虽然恢复得很快,但是有些事,不适宜现在做。听闻大人才成婚,来日方长。”
越之恒看他一眼,难免有几分好笑。
但他的事,自然不会和外人说,于是冷冷闭眼,没有应声。
医修以为他固执不听劝,又念及方才那位美貌的夫人,心里直叹气。
出去时,医修见湛云葳还在,忍不住也叮嘱了一遍。
“夫人,掌司大人的身子需要静养。”
然后他听见这位夫人若有所思问他:“他如今能走动吗?”
医修愣了愣,这算是什么问题,需要大人走动吗?他责备地看湛云葳一眼,说:“最好让大人躺着休息,不宜过分操劳。”
也就是能走。
那就行。
两人都站在外面,医修原本在等药,药端过来以后,他看向湛云葳:“那……夫人端去给大人?”
湛云葳觉得他总算做了件好事,她点头,接过这碗药。
她进去的时候,越之恒已经不似方才靠坐,反而躺下休息了。她记下了医修的脚步声,又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凉风,身上的味道应该也散去不少。
湛云葳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而是绕过屏风,找到了越之恒先前穿过的、带血的衣袍。
不枉今日她在房中转悠那么久,看见定身符,她眼眸一亮。
越之恒一开始以为是医修端着药回来了,可很快,他发现不对劲。
虽然脚步声很像,可来人的身姿明显更加轻盈,他猜到了是谁。
湛小姐今日……实在努力。
越之恒忍不住揣测,湛云葳到底想做什么,杀他,还是想要害他?她带什么东西了吗,没理由沉晔检查不出来。
越之恒等了一会儿,感知到,湛云葳在翻找什么东西,似乎是他换下来的衣衫。
他心里轻轻嗤笑,湛小姐很聪明。可是她不知道,他体质特殊,那符沾了他的血,早已作废。
他索性闭着眼,让湛云葳早日死心也好,免得日夜惦记。
等了一会儿,她过来了。
耳边传来风声,他睁开眼,发现湛云葳已经将眼疾手快将符贴在了他的额上。
“……”越之恒仍是没动,心里泛出几分冷意。到底要动手了吗?
少女俯身看他,眼中难得带上几分愧意:“越大人,对不住。”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他眼中的冷嘲之色湛云葳没看见,她耳根染上的浅粉,越之恒也没注意。
倒也不必道歉,越之恒想,要害他的人,远不止她一个。只是显得她今日所做一切,多余又可笑。
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暗自掐好了法决,就让他看看,湛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
越之恒注视着她,就见她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缓缓低下头。
汾河郡下过雨的夜,泥土松软,有什么东西在抽枝发芽,伴随着轻轻的虫吟。
他抬起的手,在碰到她之前,更软的东西,落在了唇间。
虫吟声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耳边,他觉得有几分目眩。口脂的香,从那头渡过来,带着浅浅的甜意,于唇齿间化开。
来自她试探、不得要领又青涩的触碰,轻轻的辗转。
一切感官,变得敏锐又让人战栗。
他的手颤了颤,明明是该下意识推开她,喉结却滚了滚,一一吞咽。
是什么,他已经尝了出来,但因着晚了这一刻的犹豫,已经来不及。
夜色冗长而沉默,他的手垂下,握住了锦被。
像是叹息,又像是自我嘲弄。
这过程比他想像更久一些,良久,越之恒闭上眼。
第22章 他的怒意
你不敢杀的人,我敢杀。
夜风吹动院子里的梧桐,落叶在地面翻滚。
前几日一场暴雨,将夏花打得七零八落,空气中隐约带着残留衰败的香气。
沉晔的视线从那些零落的花瓣上收回,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人:“大人?”
本该静养的越之恒,不知为何从院子里出来了。
越之恒一席瞰青色的麒麟外袍,散落的发也用青色发带束了起来。
离得近了,沉晔才发现越之恒身后还有个女子身影。
越之恒淡声开口:“我有要事去做,你与其他彻天府卫留在越府,湛小姐,跟上。”
湛云葳小跑着追上他的步子。
这命令明明不合常理,但沉晔以及一众彻天府臣,没有一个人敢置喙,肃然应是。
湛云葳走在越之恒身侧,松了口气。她看一眼身边的越之恒,越大人的身份好用就好用在这。
整个王朝,除了那位灵帝,试图与越之恒作对的,要么已经入了土,要么就在入土的路上。
两人出了越府,湛云葳伸出手:“替我解开。”
今夜的汾河郡很是晴朗,星子漫天,月亮隐在云后面。越之恒看上去与平时别无二致,但靠得近一些,就能发现他的眼瞳比平日更深。
往常他如浅浅水墨的瞳,如今是一片冰冷的漆黑。
妖傀丹在起作用。
越之恒抬起手,没一会儿,湛云葳感觉到困灵镯被解开,滂沱的灵力回归体内,她早就养好了灵丹的伤,这一瞬只觉得滞涩的身体开始吸纳天地灵气,连身姿都变得轻盈起来。
闭上眼,甚至能听到远处汾河流水潺潺的声音。
湛云葳不欲耽搁,妖傀丹的作用只有三个时辰,如果越之恒清醒过来,那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汾河郡离王朝虽说不远,但赶过去也要一段时间。
坐上越之恒的青面鬼鹤,湛云葳低头甚至能看见汾河中倒映着的繁星点点。
越之恒就在她身后,他现在是傀儡状态,没法离她太远。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与越大人猎猎作响的青色外袍交织,他无知无觉,身子却冷得厉害。
湛云葳默默坐直了身子,替越之恒挡住身前吹来的夜风。
对不住,她心想,我无意伤你,越大人。
念及一会儿要逃命,这青面鬼鹤是个好东西,湛云葳只能让身后的傀儡教自己怎么使用。
他得了令,一只手环过来,带着她熟悉藏在鬼鹤翎羽下的机关。
傀儡无知无觉,自然也就没有男女之别的概念,湛云葳发现,自己几乎被越之恒抱在怀中,他棱角分明的下颔,再低一些就能抵住她的肩。
她连忙错开一些,不敢再占半点越大人的便宜。
她至今都不敢想,若他日还有机会再次相见,越之恒会多想要杀了她。
越大人这样讨厌御灵师,今日被她如此轻薄,还成了被操控的傀儡,恐怕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她喂妖傀丹时,越之恒虽然动弹不得,可意识还在。
那漫长的过程,他想必记得清清楚楚。
湛云葳第一次觉得,要是给她个机会,抹去越之恒这段记忆就好了。
遗憾自己不是丹修,也没有这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