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越之恒什么都不做,他和鬼鹤的存在也能令人心惶惶。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越大人,我下去了,你也去找方大人和曲姑娘吧。”
越之恒抬眸看她,鬼鹤在原地盘旋,他良久道:“好。”
湛殊镜迎上去,蹙眉道:“没事吧?”
湛云葳摇摇头:“你呢,有没有受伤。”
湛殊镜忽略自己这几日没好全的伤口,不屑道:“谁会这般不中用。”
湛云葳知道他喜欢强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觉察有人在看自己,湛云葳侧眸看过去,对上裴玉京的目光。
几日不见,裴玉京仿佛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他唇色苍白,眸中的光似乎也黯淡下去。
她想起地宫坍塌那时的事,既不意外,也无失望。
裴玉京沉默良久,冲她颔首,温和道:“师妹。”
湛云葳便也点了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
蓬莱弟子皱着眉,有人忍不住问:“湛师妹,你怎么和那王朝狗贼……”
话还没说完,便对上裴玉京的目光。
他的视线说不上冷,却莫名令弟子心生怯意。意识到自己不该质问少主的未婚妻,裴玉京也不许任何人问,弟子讪讪闭嘴。
湛殊镜看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一点都不领情,早做什么去了。
他看湛云葳也没有领情感动的意思,心里总算满意。
湛殊镜将湛云葳拉到一旁,拿出怀里的东西:“你看这是什么。”
湛云葳接过来,惊喜地道:“地灵内丹,花蜜?”
见她喜悦,湛殊镜扬了扬唇。
关键时刻,还是他靠谱吧!
他眯了眯眼,警告地看一眼湛云葳:“解药做出来,不许给那狗贼,知道了么。”
等那狗贼多发作几次,不用他们动手,自己就死了。
“可越大人先前也是为了救我,我答应过他,找到解药会给他一份。”
湛殊镜都要炸了,救你?那狗贼不知占了多少便宜,死有余辜。
湛殊镜说:“我找到的内丹,我说不许就不许!”
倒是这样没错,湛云葳顿了顿,平和道:“好,还给你,我自己想办法。”
她回地灵坍塌处找,不信找不到碎片。
湛殊镜没想到她说不要真的不要,想想她不要的后果,湛殊镜最终还是妥协。
他心道,给了也好,就再没牵扯了。免得越掌司发作之前狗急跳墙,特意来抓人。
湛殊镜说:“给也行,我替你去送。”
湛云葳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你难不成还想亲自去!”岂非送羊入虎口!
“不是。”她温吞开口,“王朝仙门本就水火不容,就非要亲自送吗,不能用灵鸟?”
明明长玡山的族学也教过用脑子的。
“……”湛殊镜气得都忘了。
出来坤元秘境后,曲揽月将手中的东西给越之恒。
灵丹四散时,她也趁机捡了一块。
越之恒道:“多谢。”
曲揽月笑着说:“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行,也不必担心湛姑娘,我可瞧见了,她兄长和那个仙门的女子,一人捡走了一块。”
越之恒当时也注意过哪些人捡了碎片,曲揽月动手后,他便没再管,自然也看见湛殊镜捡了。
洞中,除了他和裴玉京,只有曲揽月是八重灵脉的灵修。
曲揽月问他:“你想好了,解了意缠绵,便是真的放下?”
越之恒摩挲着那碎片,抬眸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曲揽月有些意外,短短几日不见,不知是什么,令越之恒仿若死灰复燃,先前做下的决定也发生了改变。
先前湛云葳走向裴玉京的时候,越之恒明明都气得生生呕血。
但就算不放弃,湛小姐如今回了仙门,日后也再难相见。
这事她管不了,于是扬了扬手:“我回去了,近来……不太平,你记得半月来我院子一回。”
她离开后,方淮也想走,他这几日憔悴了不少,见识了秘境凶险,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却没走掉。
越之恒抬眸:“方兄。”
越之恒其实很少这样叫他,一般都是冷冰冰客气地叫方大人,虽然最早方家存了利用越之恒之意,方淮才刻意讨好他。
但这么多年下来,硬是没占到越之恒便宜,越之恒态度冷淡,毫不领情。
骤然听他这样叫,方淮有种受宠若惊之意。
“怎么,越兄?”
越之恒说:“越某的东西,这几日亏得方大人妥帖保存,可否归还于我,他日重礼拜谢。”
什么东西?
方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个香囊。
他笑了笑,倒也爽朗,找出来给越之恒。
越之恒握着那香囊,沉默良久:“多谢。”
他说到做到,八月初,方淮收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面法器镜子,他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越大人这也太大方了!
他也没想到那日捡一个香囊,能换来这样的法宝!
八月的灵域,已然步入秋天。
越府明明和以前没两样,日子却平白变得漫长。
越怀乐和越无咎近来都在相看成婚对象,府里其实并不缺乏热闹,然而越之恒的院子,却平白冷清了许多。
石斛心不在焉地当值,却不敢问少夫人还会不会回来。
越之恒过着和以前一般无二的生活。
每日去王城当值,该杀人之时便杀人,日子一天天地过,石斛一时竟然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少夫人。
直到这日清晨,越之恒去当值之前,越家飞来一只灵鸟。
他抬手握住,发现那灵鸟身上,负了小小一瓶花蜜。
秋日,梧桐叶落满地。
石斛隔着窗,第一次见他低眸笑了。
越之恒摩挲着那瓷瓶,湛小姐,期待下一次相见。
第54章 执意【修】
她愿来,我必不惜万里相迎。
八月中旬,二夫人给越无咎和越怀乐同时相看好了对象,恰逢越老爷子炼器出关。
眼看明日便是中秋,二夫人一如往常派人去请老爷子家宴,本以为还是会被拒绝,没想到这次老爷子同意了。
器阁之上,越老爷子放下手中青年才俊和温婉小姐的名册:“一晃六年过去,连怀乐都是大姑娘了。”
一旁苍老的仆从笑了笑:“当年您进入器阁的时候,小姐还是个小丫头呢。”
老爷子摇了摇头,眼中没有喜意,他抬头看向屋子那盏长明灯,神色晦暗不明。
老仆不知那灯何意,但自从六年前,大公子投效王朝,杀了先生,一举成为越氏掌权人,老爷子便守着这盏灯,再没出过器阁。
而上月,这灯又变暗了一回。
老爷子说:“中秋家宴,让大公子和后院那丫头也来。”
老仆惊讶不已,下去传话。
中秋夜,越之恒方空出时间亲自修好青面鬼鹤,他原本打算宿在淬灵阁,没想到收到越家的传话,老爷子让他回去一趟。
沉晔惊讶不已,要知道,老爷子六年都没出过器阁。
越家在给两位小主子相看之事,彻天府卫自然也清楚,一开始都以为老爷子是疼爱这两个孙辈,可是特意让越之恒回去,便有些深意了。
越之恒收起鬼鹤,眸色平静冷淡,已经猜到老爷子找自己做什么。
他回到越府时,家中还未开宴。
天上明月高照,堂前灯火通明。老爷子出关令所有人受宠若惊,他面色和蔼,在考校越无咎和越怀乐的修行。
和祖父六年不见,祖父威望却在。两人面对这位当年举世无双的炼器大能,磕磕巴巴,答得很紧张。
更紧张的还是坐在一旁,惴惴不安的哑女。
虽然她今日已经换上了最好的衣裙,却还是连抬头看越老爷子都不敢。
眼见老爷子问到越无咎淬器韧性灵材,越无咎答不上来。
老爷子头也没回:“阿恒,你说。”
越之恒站在门口,顿了顿开口:“倒海璃、蛊水、冰蚕毒、金乌羽、太乙砂。”
“不错。”老爷子声音不辩喜怒,又对越无咎道,“身为越氏子孙,不可连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都忘,记住了?”
越无咎满头虚汗,点了点头。
越之恒抬眸,一言不发。
见越之恒回来,仆从将晚膳陆陆续续端上来,老爷子对越之恒说:“来坐。”
桌上只余最上方一个空位,那是家主的位子。越无咎茫然了一下午,这时候忍不住看了眼大堂兄。
要是他遇到这种事,恐怕早就诚惶诚恐。
越之恒看向老爷子:“您当居首席。”
“你如今才是家主。”
越之恒沉默片刻,在那位子上坐下了。哑女不明所以,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揪紧衣角,坐立不安。
好在老爷子并未在饭桌上发难,严格说起来,这是越之恒上位以来,第一次和越家吃“团圆饭”。
饭后,待到仆从撤走,老爷子才进入正题。
“阿恒,你也看看你二婶这些日子觅的姑娘。”
仆从将册子递到越之恒手中,他翻了几页,回道:“都不错。”
越老爷子说:“哪个最好。”
越之恒不语。
“不清楚就再看仔细些。”越老爷子闭了闭眼,“看上谁,让你二婶也去为你提亲。”
哑女抖了抖,忍不住看向阿弟。
二夫人这时候回过味来,若有所思。
越之恒放下册子:“我成过婚了。”
老爷子睁开眼,道:“都出去。”
其余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厅堂,最后只剩下越之恒和越老爷子。
老爷子说:“六年前,你于风雪中关押当街辱骂你的葛先生,第二日他举着‘麒麟子’之匾,喋血于长街。世人皆说你心狠手辣,可唯独这件事,却与你无关。”
“你没杀他,却心知肚明他为你而死。葛先生死后,灵帝才对你生出几分信任。因大义,他用他的命,为你铺路,自愿割舌游街。”
“这么多年,你一直做得很好,老夫亦退居器阁,再不过问。越之恒,湛家那小丫头确然貌美,你也早到了娶妻慕艾之年,若你只是爱她美色,我虽斥你肤浅,却知你分寸,不至于干涉。总归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她也已离开。”
老爷子看向他:“可你都做了什么,短短数月,你的长明灯,黯淡了两次。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还有分寸可言吗?”
夜风起,院中高大的乔木纷纷落叶。
越之恒说:“我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亦不会违背诺言,该做的我都会做。唯独这件事,只要有她一分回应,我便会试试。”
“你有这个命与人长相守?”
越之恒骤然捏紧茶盏。
老爷子道:“灵域中人,寿数大多五百年,长命者,八百一千亦有之。可你不同,洗去邪气,纳化莲纹,你本就顶多百年寿命。连同这几月,杀东方既白上位,三度开莲纹。再想想你之后要做的事,越之恒,若是败了,今日月圆你所见之人,下场如何不必我说。”
越家所有人,连同越清落,只会陪他共赴黄泉。
越之恒盯着那漾开一圈又一圈的茶水,久久不语。
老爷子想到那个十六岁,跳进洗髓伐骨灵池的少年,叹了口气。
越无咎先前被抓走,在里面一个时辰,便仿佛要了命。而越之恒十六岁在里面,不声不响待了足足二十七日。
何等可怕的心性,何等顽强的命数。
这么多年,想到他最初启蒙的君子道,看着这孩子长大,守着他的长明灯,越老爷子对他并非没有半分怜惜。
“你好好想想,就算不为你自己,亦为那女娃想想。御灵师在这乱世,本就不易。你若败了,难不成要她也和越家一起死?”老爷子沉默半晌,说道,“你二婶那里,我会去说,无咎和怀乐相看之事再等几年。”
乌云将至,自己衣衫尚有打湿的风险,何苦将旁人也拉来风雨之中。
老仆从院子走来,要推着老爷子回器阁。
落叶已在瑟瑟秋风中铺就了厚厚一层,良久,老爷子才听身后那人开口。
“当年你令奸佞之辈教导我,便知今日的我,并非仙门培养出来的裴玉京。”
老爷子顿住,回头看他。
那玄衣银纹袍的男子,在堂前显得从容又轻狂。
“你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我没法保证将来如何,但我若成,她便是我道侣。我若不成,我是结界下的枯骨,她照旧是世间锦绣。”
越之恒对上老人的视线。
“护不住本心,谈什么护众生。”他抬眸,眸色冷静,“此路迢迢,九死不悔。但若她还愿来,我必不惜万里相迎。”
“若风雨倾覆,我命数将至,那亦是我无能,与任何人无关。历来无用懦弱之人,才会将成败归于旁人。”
总归,她只有半魂,爱恨皆淡。世间良人何其多,多年后他顶多是湛云葳年少时的过客而已。
他从未要求她情浓,亦不求长相守。
当他十六岁于尘埃中匍匐在那少女脚下,他便从没指望过什么。
越老爷子远远望着他,仿佛看见年少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自己。
良久,他叹了口气,这样的后辈,若真是他越家子孙,那该多好。
湛云葳和湛殊镜出秘境后,便收到了万青蕴姑姑的灵鸟,信中说,二婶和湛雪吟等人,已经平安与他们汇合。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枚灵玉。
湛殊镜见那灵玉眼熟,神色怔然:“这是裴玉京的命玉?你竟真的……”决意不再和裴玉京在一起了?
仙门传统,世家子女及笄及冠那日,会由家中长辈刻下命玉,再在定亲之时交换,称作“命定之人”。交换过命玉的婚约,才会被认可。
“阿兄,你可愿和我最后去一趟玉楼小筑,做个见证,从裴夫人那里取回我的命玉?”
湛殊镜太过震惊,以至于都来不及计较湛云葳又叫他阿兄之事。
如果说先前,湛殊镜以为湛云葳还存着几分与裴玉京赌气,怨他不去救她之意,现在湛殊镜知道她是来真的了。
命玉一旦取回,两人再无瓜葛。
湛殊镜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知道曾经裴玉京在湛云葳心中份量不轻。
他明白湛云葳的性子,她鲜少接纳谁,但一旦愿意接纳了,便是真心真意待人好,亦不会轻易放弃。
仙门战败后,裴玉京的表现令人失望,虽然湛殊镜幸灾乐祸,却也明白,大多是裴夫人和蓬莱造成的。